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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夜店
音乐声震耳欲聋地响了起来,苏错皱皱眉,想说,怎么不找个安静点的地方,比如咖啡馆什么的。
徐晓曦却大喊着说,“这里就算是最安静的区域了,我们距离跳舞的区最远了,你要不要蹦迪?”
苏错摇摇头,这音乐吵得她头疼,还蹦什么呢。徐晓曦笑笑没有说话。因为他们四个是两男两女,所以没有穿着怪异来寻刺激的人对他们感兴趣。
苏错打量周围,涂两个大黑眼圈染个鲜红嘴唇那都是最轻的,有的人走过去的时候身上“不亮不亮”闪着各种反光,耳廓上打了十几个钉,甚至还走过一个半裸美男,露着双乳,乳头上各自别着一个环儿。苏错纯粹是出于看着自己就奶疼的感觉,别开了头。原来到这里读书这么多年,还不知道法国的夜店是这样妖孽横行。
“你们经常来这里吗?”苏错问。
徐晓曦摇摇头,“以前柳斌带我来过,弗兰克倒是被我拖进来的,他是老实男人,从小都是别人家孩子。柳斌说他还出于好奇去过同性恋酒吧,结果被吓出来了……说真的,你应该考虑一下埃里克,这样结婚的时候给柳斌发请柬,我看他在从哪儿找个妞混充女朋友!”
说到这里,徐晓曦哈哈大笑起来,苏错觉得她和柳斌脑子肯定都有问题,分都分手了,还老想着找机会刺激对方。
“你干嘛非要给我介绍一个法国人?”苏错又问,“有合适的中国人么?要持中华人民共和国护照的,港澳台也不行,不是我有多爱国,实在是这三观不在一条线上。”
徐晓曦不笑了,举起杯子喝了一口,灯光变幻,映在她的眼里,散发出时而迷惑时而深沉的光芒,“我想拉你进我的圈子!”半天,她这么回答。
“为什么?”苏错觉得不可思议。
“大概,因为寂寞吧……”徐晓曦神情寂寥,和刚才的态度判若两人。
“……”
“我现在上班的公司,有一个同事,娶了一个摩洛哥女人,是他在摩洛哥旅行的时候一见钟情,然后结婚,把她带到法国来了。我去过他家几次,那女人见我很热情,后来我们又约了见了几次面。她说,她很羡慕我,在法国读书上学,好歹还有一些认识的朋友,她孤身远嫁,一时找不到工作,没有钱也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我突然觉得,我跟她好像也差不多。所以我想去巴黎,那里热闹些。”
苏错没接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徐晓曦垂下眼皮看着酒杯,头顶上的彩灯给她的眼睫毛投下一道浓重的阴影,脸色显得晦暗不明,“其实,我经常觉得我没那么喜欢弗兰克。”
苏错帮她补足没说出口的那一句,“我还是更喜欢柳斌……”
因为喜欢,所以才特别恨,希望他在自己面前出一次糗再出一次糗。弗兰克只是她经过多方权衡过的选择,他是个不错的男人,传统、顾家,那些前卫的法国新新人类身上的毛病他都没有,还有一个良好的家世,一个被儿媳妇叫两声妈就懵得找不着北连房租都不收直接提供住处的亲娘……这一切都是很好很好的,但是她心里就是有不甘。
苏错知道徐晓曦和自己不一样,自己是一个从小自卑的人,而她应该是个心高气傲的女孩子,偏偏在柳斌的父母那里,碰了一个极大的钉子。不过,也不用替她操心,她是一个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一旦决定了目标,就会排除万难地做到底。
想到这里,苏错感觉脑袋又开始疼了,自己呢,除了手持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护照这一条件,到底还想要什么?
大概坐了一个小时,苏错起身要告辞回去,有没有搞错,明天还要上班,今天的晚饭还没吃呢。徐晓曦倒也没有挽留,“我们也该走了!弗兰克开车,先送你!”
既然她这么说,苏错也没必要客气,再说这光景,想赶车回去恐怕也是妄想。
“我把你的电话给埃里克了啊!”徐晓曦上车时,低声对苏错说。
苏错冲她翻了个白眼,“我不想跟鬼子天天论文答辩,你找别人去吧。”徐晓曦闻言,嗤嗤笑着没有回答。
为了表明自己不想和洋鬼子走得太近的立场,苏错让弗兰克开车到格拉芙的公交车站就下车了,反正离家已经不远,走两步回去得了。
山区的夜晚非常静谧,只能听见谁家传来的几声狗叫,路灯昏暗,但是让人非常心安,这里绝不会有坏人出没,哪个坏人也不会耐烦找到这里来。苏错觉得肚子有点饿了,于是加快了脚步。
可是原本是回家的,因为想着心事,人走了神,顺着脚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工作地方,她犹豫地看看手机上的时间,要不,去办公室找点干粮吃,别回家折腾做饭了。
沈彦东的公司人少规模小,他手下可以说大部分人都在酒厂,还有一些是雇来种植的“佃户”,作为管理核心人员,除了老板,就是全德仁和苏错了。所以办公室的门卡这三人随时都能用,里面有小冰箱、灶台,还有一张沙发床,苏错以前住在波尔多的时候,不止一次打过办公室的主意。
因为有时候要赶一些进度,会在办公室里多呆一会儿,她在灶台旁边的橱柜里藏了方便面。但是沈彦东有要求,不许私藏香辣牛肉味或者咖喱味反正一切味道浓郁的,所以苏错在中国店买那种大包多块包装不带调料包的方便面,其实加一点盐和火腿肠,在饥肠辘辘的时候,也能凑合一餐。
可是今天的办公室,怎么从百叶窗的缝隙中透着灯光?苏错纳闷,难道全叔还在加班?她没有多想,打开门就进去了。
沈彦东用刚才苏错离开办公室时的姿势,仍然坐在办公椅上面,唯一不同的是,头放在靠背上,眼看着天花板,就好像以前在里尔的时候,坐在厨房里的大躺椅上的样子。一包烟的包装壳被揉成一团丢在地上,面前的临时烟灰缸堆得满满的,其实有不少烟只吸了一两口就被捻灭丢掉。
窗帘虽然已经放下,但窗户还开着,幸好如此,屋子里才没有那么浓郁的烟味。苏错看着这幅场景,心里竟无端地难过起来。她想悄悄地离开,偏那个人把头支了起来,“回来了?”毫无感情色彩的一句问话,却将心底的压抑表达无遗。
“我以为你回家了,”苏错只好留下,没话找话,“刚才看见你的车开过去。”她走到沈彦东身边。
沈彦东抽抽鼻子,“你身上有怪味!”
苏错大囧,“胡说,是这个屋子一股烟味。”
“你身上有香水味和酒味,”沈彦东神情古怪地看着她,“这么晚才回来,交际去了?”那语气活像一个丈夫在审问晚归的妻子。
“我靠,你管得着么?”苏错急得连粗话都冒出来了。
还真是管不着,沈彦东从心底叹了一口气,“这么晚你干嘛跑办公室?”
“没吃晚饭……”说到这儿苏错就后悔了,告他实话干嘛,不如说东西拉这儿了,打个岔走人。
“正好我也没吃!”沈彦东把老板椅转了半个圈,脸冲着冰箱和橱柜方向,“帮我煮点面……”
苏错瞪了他有三四秒,还是妥协了,从里尔煮到波尔多,纵穿整个法国,上辈子一定欠了他很多钱。
“你为什么,不回家?”烧水的时候,苏错终于乍着胆子问了一句。算了,就算老板今晚搁这儿当面吐槽原配,也得听一听,苏错觉得自己好奇心爆棚,再不问问清楚,就要炸了。
沈彦东没有吭声。
在锅里的水开始冒白气的时候,苏错又忍不住问了一句,“以前你说过,被人从瑞士拉到法国去毁灭证据,谁做的?”她差点问,是不是你老婆干的?
“她说不是她!”沈彦东突然开口了,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苏错居然听懂了。
“嗯……”
“我只能相信!”沈彦东苦笑。
“你没有证据?”苏错问。
“这只是其一,”沈彦东又把自己倒在靠椅上,眼睛凝视天花板,“其二,她是我爷爷领养的朋友遗孤,我们从小以姐弟的情分一起长大,她其实一直对我都很好很好……”
“哦!”苏错恍然大悟,原来是她爱你你不爱她,这个梗太老了。
沈彦东看着她的表情,非常戳气,“不懂你瞎嗷什么?”
“当初结婚也没人逼你啊,这会儿装什么到底意难平?”苏错说,在她受到的教育里,婚内找小三的男人就是贱,没有别的解释,虽然她一直很同情自己的父亲,但是对于母亲因为柳阿姨的事情和父亲一直闹,从潜意识里,是觉得没错的。凭什么呀,凭什么对女人要求就得从一而终,男人婚也结了孩也生了这才想起找真爱,太龌龊了!不知道老板有孩子了没有。
“当然没人逼我,哼,知道我和她不是亲姐弟的时候,我多高兴!”
操!这是什么节奏?苏错手一抖,一坨面条掉到手背上,但她居然忘了疼,因为老板这句话太颠覆了。
“怎么不小心呢?”沈彦东责怪地说,他站起来,拉过苏错的手放在水龙头下面冲,看到白皙的皮肤上红了一大块。
可是苏错的脸大概比手背更红,她赶紧甩手,“没事,没事!”
沈彦东没有坚持,而是靠在一边,眼睛盯着锅里的白气。苏错只觉得那蒸汽似乎飘进她眼里,面前的这个人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原来我很爱她,”沈彦东似乎在心里憋了很久,终于有个宣泄口了,“非常非常爱,如果她要我的命,我都可以毫不犹豫让她拿去!”
苏错听着心怦怦跳,老板这番表白,太帅了,要是对着自己,那就更帅了。
“到了真觉得她在要我的命的时候,我却开始害怕了!”沈彦东苦笑,“到现在,我不相信那件事是她策划的,不是不愿相信,而是真的不相信,从逻辑上讲不通,可是我还是害怕……”
说到这里,他神经质般地在身上摸,伸手抓到衣服口袋里香烟包装的残骸,用手紧紧握成一团,然后摊开手掌,把它丢掉。他回到桌子前,在临时征用的烟灰缸里摸出较长的一截,用打火机点燃,放在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手指在颤抖,嘴角也在颤抖,他的眼神里有深深的恐惧。
这副神情惊到苏错了!
认识他快两年了,无论是当初那个霸道黑户,还是后来这个工作狂老板,苏错从来觉得他是坦然的,无所畏惧的。
“我想我还没有爱她到把命给她的地步!”沈彦东把吸了一口的烟又捻灭扔了回去,还有那么长一截,苏错看着很心疼,这败家玩意儿的。
为了掩饰自己的表情,她回身把两副盘子和刀叉摆好。
看来老板今天可以拿青烟当饭吃了,苏错看见他又点燃了一根不太短的烟屁股,帅哥就是帅哥,这要是换一个秃顶满脸皱纹的男人,那姿势要多猥琐有多猥琐。可是沈彦东就不了,他带着迷离的恐惧表情,神经错乱般地点上烟再捻灭,每一帧动作都像是从偶像剧里抠出来的截图。苏错一边叉面吃,一边默默地欣赏。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