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轰隆隆

    隔壁的三叔去世后不久,三妈就带着年幼的儿子流浪到陕西宝鸡,对门仅有一间南房的院子便无人照管,后来就被生产队瞧上,在南房里按装了一台磨粉机进行粮食加工。方圆五六个村庄的乡民就再也不需要挑着粮食到十几里外的洛门去磨面了!从此隔壁的磨粉机轰隆隆不分白天黑夜响个不停,来磨面的四村八庄的村民也络绎不绝,南房西面的核桃树下,总是拴着驮送粮食加工的牲口。夏天的时候放学了,大人去地里,家门总是锁着,进不了家的我就只能在门口玩,玩着玩着,玩疲乏的我就不知不觉睡着在家门口了,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被看磨的康家大爷抱在磨房的热炕上,轰隆隆的磨粉机也吵不醒我,等父母劳作回来,再把我抱回家!这是我童年最甜美也最深刻的记忆!可这台磨粉机却成了我们一家人的恶梦!

      分产到户后,这台转了十多年的磨粉机被父亲承包了下来,由二哥负责操作管理。不幸的是,由于违规操作,加之磨粉机老旧,母亲和我不到一周的时间,就先后被机器夹了手,住进了县医院!

      1985年6月8日中午,那是我人生至暗时期。我清楚地记得,在阴暗的磨房,"咔嚓"一声,我右手被卷入齿轮里转了一周,我强忍着钻心之痛,一步跨至墙角,拉开电闸,用左手托着血淋淋的右手出门大喊,"唉呀呀,我手被夹了!”正在干活的父亲跑进来一看,慌了神,口里叨咕着不知怎么办,把我扶在炕上,我捧着双手伸到空中,右手血流如注,地下己淌得象撒了一地的小红花,父亲赶忙跑出去求助邻居,这时二嫂进来,站在我眼前,一边用手抚摸着我受伤的手,一边心疼得怪怨我,”怎么会弄成这样子的呢?"这时闻讯进来的左邻右舍五六人,围着七嘴八舌地出主意,我顺手揪下血肉模糊只连着一点点肉皮、摆来摆去让人害怕的那半截无名指,扔在了地上,没想到面前的二嫂晕血,如一团泥,一下子就堆在地上不省人事,众人越发慌了神,掐人中的掐人中,止血的止血,扎单架的扎单架,胖乎乎的平原妈,赶忙跑回家拿出自家仅有的一只新纱布口罩,拆开后,给我包扎在伤口上!

    半小时左右,一个用木头的简易担架,在四五个青壮劳动力的七手八脚下扎好了。众人扶我躺在辅了一床被子的担架上,这时,我才发现院子里站满了乡亲们,一双双担忧、同情、无奈的眼神,目送着我被两位邻居抬出了家门,小跑在去县医院的路上!

      我清楚地记得,前面是秀娟爸爸,后面是东保父亲,我父亲则跟在两人身后也一路小跑在那弯弯曲曲下山的乡间小路上,一边跑,一边安慰我,让我坚强点,额上虽渗出了黍米大的汗珠,但我还故作镇静,反过来安慰父亲,“不疼、不疼!”在两邻居"顽冥、顽冥"的逗笑声中,我们沿着九曲十八弯的盘道屲,跨跃弯弯曲曲的响河水,向最近的龙泉卫生院跑去。

      其间,我感觉一下子疼得慢了点,仔细一看,用纱布包住的右手象一颗红色的炸弹,被我握在手里,外面浸透血水后似乎要流出黏糊的血浆来!好不容易来到卫生院,值班大夫简单包扎处理后,到隔壁的姐夫家,借了个农用架子车,几个人没歇一口气,就推着我,从北大路赶往县医院!

      说实话,那时候满村里没一辆三轮车,就更别奢望公交车或出租车了,洛门的木桥也早已被洪水卷走了,只能一步一个脚印出康家庄、过宋家庄石岭村,穿䃰石川,跨过史家庄大桥向县城赶去!

    来到县医院时,太阳已下山了。住院部走廊的另一头,传来了母亲嚎啕大哭的声音,她迈着那双可怜的小脚,胸前挂着手术后的左臂,就跌跌撞撞扑在了我面前,右手轻轻抚摸了我受伤的手,仔细看了看血肉模糊的手,越发哭得伤心了!她边哭边慨叹家门不顺命运不公,此刻母亲心如刀割,比她自己受伤难受几十倍!来往的病友和医护人员也过来劝勉和安慰!

      也不知道当晚秀娟爸和东保父亲是怎么回家,何时到家的,也没问父亲他俩晚饭吃了没!总之,这段经历我永远不能忘,这份情谊我永生难忘,他俩只是众多乡邻中的普通人,可惜,他俩已先后作古,我只能默默地祝福他们家人平安幸福,祝福他俩在那一世少受苦痛!

      住在县医院输了两天水后,就做手术,当时的医疗现状,其实就是截肢。躺在手术台上,半麻时,一针打在右臂腋下,“咚!”的一声,感觉我跳在了高压电弧中,浑身好象要变成尘粒消散在空中,大脑里闪入一道白光,这道白光越来越大,越来越亮,仿佛要和我的肉体融在一体!一个闷声闷气的声音从天际由远而近,“你要死了!仢要死了!……”我本能地发出了急促的怪叫声。“快!快推氧气瓶!”大夫命令道,接着耳朵里清晰地传来手术室大夫急迫的脚步声和轮子滚动的声音!一会儿,在大夫们七手八脚合力下,手术终于正常进行!

    清洗、剐刷、剪切、截断、缝合、包扎,以及大夫们商讨手术方案、手术预后,我都听得清清楚楚,虽然我被蒙住了双眼,手术过程中毫无挣扎和躁动,也得到了主刀大夫极力的表扬,“这娃硬气!”

    事已至此,不硬气还行吗?

      住院一周后,母亲和我就先后出院,大夫嘱咐一周后来医院拆线。回到家中,乡邻们三三两两,东家拿几个鸡蛋,西家拿包挂面,都来慰问看望!

      两周没上学的我,也享受到了同学老师的关怀。趁周未时间,旺子、忠保、旺福、自有明保等十几位同学,放学后一同来我家,问候、安慰、鼓励、期待,一切尽在不言中,可惜再过十几天就是中考,右手伤得这么严重,根本不能写字答题,由于自已的顽劣马虎,就错失了这大好的机会!以后错失的人生也许还会更多!

      不久,大舅来看望我们母子,在喝茶间,就顺便给我和母亲拆了缝合伤口的线,因为他是赤脚医生,药箱总不离身。没拆完的线头,后来用大舅教我的方法,全都安全拆掉,免掉了去医院的麻烦!

      此后最伤心的,就是每每母亲拉起我受过伤的手,用力地捻揉按摩,总希望那被齿轮夹碎骨头又拼合的彊直关节,能恢复到正常,口里总念叨着,“以后可怎么过呢,要自己好好儿搓揉呀!”我口里应着,心里知道怎么去做!

    后来就是娃娃亲给黄了!再后来就是当兵的梦给碎了!

      因为我残废了。

      还是那句话,上帝为你关上了一扇门,就会为你打开另一扇窗!第二年我去补习,碰运气考上了师范,成了村子里几十年来考上学校的第一人!

      也许是感激乡民的浓浓关怀,也许是可怜母亲的拳拳爱心,也许是得益于同窗情谊!人的命运,就象是隆隆转动的机器,有时需要润滑加速,有时需要锤打修理,有时需要更换部件,有时则需要停机休息,唯一不变的是,你永远还是你自已!

                      2022.12.13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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