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与性情》读书笔记(上)」
文、图/武楷斯
最近三天的推送,是周国平《岁月与性情》的读书笔记,我阅读时喜欢摘录,把自己感同身受的内容加以攫取,或誊抄或打字,重复阅读,或许在以后的生活中能够有更多体会,周国平是我十分喜欢的一位作家,讲写作、讲人性、讲自由,我从选出来的内容中再加以删减,分三期推送,希望大家能从中获得更多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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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愿意替我自己不能支配的事情操心
一个人预先置身于墓中,从死出发回顾自己的一生,他就会具备一种根本的诚实。
我从来不把成功看做人生的主要目标,觉得只有活出真性情才是没有虚度了的人生。所谓真性情,一面是对个性和内在精神价值的看重,另一面是对外在功利的看轻.
我的清高源自于我的无能,只不过我安于自己在这方面的无能罢了。说到底,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有所為就必有所不为。
而人与人之间的巨大区别就在于所为所不为的不同取向。敏感和淡泊,或者说执着和超脱,构成了我的性情的两极。
让孩子从小对人生最重大也最令人困惑的问题保持勇于面对的和开放的心态,这肯定有百利而无一害,有助于在他们的灵魂中生长起一种根本的诚实。
相比之下,城里孩子的生命就十分孤单,远离了土地和土地上丰富的生命,与大自然的生命共同体断了联系。在一定意义上,城里孩子是没有童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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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充满心理迷乱的过程
一开始,仿佛有一阵陌生的微风偶尔从远处吹来,带着从未闻到过的气息,掠过男孩的身体,激起一种轻微的莫名欢乐。接着,那风吹得越来越频繁了,风力越来越大了,它渐渐靠近,突然现身为猛烈的风暴。这风暴把男孩的身体抓在自己的手掌之中,如同一个新的猎获物,颠簸它,撕扯它,玩弄它,这风暴从此在男孩的身体里定居,如同一个神秘而强大的入侵者,不由分说地成为男孩的主人,迫使他带着狂喜和惊慌俯首称臣。
我听见有人叹息说这孩子真可怜,心中居然感到了一种自怜的满足。
因为自卑而愈加显得刚愎自用,用进攻来自卫,常用的武器是反复陈述养育之恩,强令儿子为今天和未来所拥有的一切而对他感恩。
那一具因为没有一丝生命迹象而显得虚假的遗体。
我睡眠很不好,常常在半夜醒来,受两样东西的煎熬,便是性与死。性与死是我的两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在黑夜中真相毕露。
被窝里是猖獗的性,窗外无边的黑暗中是狰狞的死。因此感到不可名状的恐惧和空虚。
一切写作的基本动机,就是要用文字留住生活中的快乐,留住岁月,不让它们消逝得无影无踪。
我在中学时代的读书收获肯定不在于某一本书对于我的具体影响,而在于养成了读书的习惯。
时值初夏,满坡青竹,我飞布登上筑有一个小型天主教堂的山顶,极目四望,顿觉天阔地圆,心旷神怡。环顾四围的地平线,当时我就下决心,一定要走出这个大圆圈,去攀登更高的山,见更大的世面。
我生于斯,长于斯,但上海从来不曾给我一种可以扎根于斯的故乡感。
我说的是地域文化的一般特征,当然,无论何地,都有超越地域局限性的大胸怀和大手笔。
深夜,列车在一个不知名的小站停了很久,站上一根孤零零的灯柱,旁边一颗同样孤零零的小合欢树,在幽暗的灯光下,粉红色的花绒像低垂的长睫毛。坐在我旁边的那个女生也有长长的睫毛,睫毛后一对乌黑的瞳仁。
是有隔膜的,我格外鲜明地感觉到,眼前的这个人属于一种我从未尝见过的人的类型,其特征是对于思想的认真和诚实,既不愿盲从,也不愿自欺欺人。这是一个真诚的人,一个精神性的人。
第二天上课时,我们又坐到了一起。课间,他给我念他昨天在讨论会上写的日记:
“好家伙,把教授全给否了……祝贺你,以前是朋友,以后呢,分手了,我不阻碍你……”听着听着,我流泪了。上课铃声响了,他在一张纸片疾写,然后递给我。那是一首诗,其中写道:“我是一块石头,还是一个恶魔?刚刚吸干了自己的血浆,却又把毒刺伸向了那颗幼弱的心窝。”
我含泪回了一首诗,大意是说,我是又一个高略德金(《二重人格》中主角),心儿在彷徨,彷徨也难久。
S是虚构的,人生哪有什么目的。
他留着长发,脸蛋小而精巧,脸色苍白,脸部的肌肉总在痉挛着,眼中射出异样的光,像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神经质人物。
他有一首自己很欣赏的诗,大意是,“他流着泪喝一杯苦酒,眼泪不断地滴进杯里,这杯苦酒永远喝不完了。”
热衷于用文字描述眼前某个场景,例如课堂上老师和同学的表现,某件事发生时人们的表情,校园里某一处的风景,我称之为文字写生。这些虽然不是正式的写作,但却比任何正式的写作更有效地提升了我的写作能力,它们在我身上培育了一种猎人似的警觉,随时随地捕捉生活中和心灵中有价值的东西,并转换成文字储存起来。这逐渐成为了我的一种本能。
写作还有另一种可能性,完全不必遵循时兴的政治模式,而可以是一种真正的艺术创造和思想探索,一种个人的精神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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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尚且来不及,哪里顾得上去回忆
对于虚名浮利几乎有一种生理上的抵触。我的超脱是自我训导的产物,他的超脱是骨子里的,在他面前,我会觉得自己到底是一个俗人。
回想起世英,我不能不惊诧人与人之间的巨大差别。哪怕世英是在一条错误的路上追求真理,与这些人相比,也是何等光明磊落。后来我发现,在权力本位的体制下,凡人群聚集之处,都有这类争权夺利的渺小斗争,而我理所当然地做了一个永远的局外人。
我喜欢那位江苏籍同学给我的评语——幼稚的复杂,愿意自己只在精神探索的领域里复杂,在社会关系的领域里不妨永远幼稚,或者说,永不世故。
我没有恋爱,但每天都被恋爱的心情笼罩着;
“没有爱上某一个姑娘,但爱上了邂逅相遇的每一张美丽的面影。”
十八岁的青春具有不可思议的魔力,我的身心突然都像醉了酒一样,而且醉得恰到好处,飘飘欲仙。我独自在燕园徜徉,眼中的世界春意盎然,连空气也是绿色的。我当然知道世界如此美好的原因,强烈地感觉到异性在世界上的存在,她们的气息融入空气,把空气变成了酒。可是,与此同时,散布在空气里的那些不经意的眼波、倩笑、莺语,给我留下的又是浓郁的惆怅,我只好用诗歌抚平这甜蜜的痛楚。
小资在今天是一个时髦词,使人想到白领、丰厚的收入、温馨的居室装修、酒吧、咖啡屋等等,在当时完全没有这些意思,因为完全没有这些事物。在当时也有约定俗成的用法,大致而论,行为上的个人主义,自私自利,损人利己,就是资产阶级,情感上的个人主义,缠绵悱恻,顾影自怜,就是小资产阶级。或者用当时的政治话语来说,一个人如果不能和工农兵打成一片,在内心中还保留着一个私人情感的王国,他就是一个小资。我似乎很乐意对号入座,也把自己定位为小资。在这个称号下,我感到自己的内心生活未被强大的意识形态完全同化,在千人一面的世界上还拥有一个可怜复可爱的自我。
生于斯,长于斯
却从无归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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