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方姑娘?”
方雪闻声侧头,见是云陌游轻轻唤她。
她无声笑笑,迈步走在最前。一路下山,没听到云陌游的脚步声,但知道他静静走在自己身后,心里莫名有了些底气。从前与苏放、王山同行时都是她走在前面,她也想过走在旁人身后,但此刻她觉得走前走后都无妨。她忽然有些明白前几日自己在害怕担忧什么了。
不过是个寥落人间、冰霜世道,又值得怕什么?无非是怕有的人不能再遇见。
行至镇上秀儿寄宿的人家,方雪叮嘱了秀儿一些日常话。秀儿听说几人要去晋阳,很是不舍。
王山劝慰了秀儿几句,两人说着说着,自行到一边去了。等王山走回时,脸上似有些红。方雪微笑道:“若没说完,还可回去再说一会儿。”王山听后脸色更红,满颊胡须都遮不住。
三人作别了秀儿,回到街上,见许青鱼正伫立等候。王山笑道:“许兄,昨夜有劳了。”
许青鱼道:“咱们何时去吃鲈鱼?”说话中与云陌游目光一触,两人各自微怔。王山禁不住抱了抱臂膀,仿佛长街忽然清冷了许多。
方雪为两人相互引见。许青鱼听了云陌游的名字,目中微亮,倒也未说什么。几人在镇上寻了家酒楼。许青鱼张口便点了三盘鲈鱼,王山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云陌游却只饮了半碗清粥。
不多时,只剩许青鱼仍在大快朵颐,瞥见王山的船桨上挑着几个包袱,笑问:“你们要出远门?”
方雪道:“我们要去个有趣的地方,见有趣的人,做有趣的事。”
许青鱼摇头道:“世上哪来这么多‘有趣’?”方雪道:“不错,料想许兄是不愿同行的,咱们就此别过。”
雨停后,三人骑马出了芦镇。王山回头一望:许青鱼远远地跟了上来,脚下看似只是微动,却比奔马快得多了。
王山笑道:“方姐,还是你有法子。”
方雪道:“或许只是因为他觉得云公子很有趣。”
北行两日,太平无事,来到嘉兴城南五十里的一处集镇。
几人下马闲逛,王山去采补干粮,连日沉默的云陌游忽道:“方姑娘,你有没有想好第一件事?”
方雪似笑非笑道:“我想做武林第一刀客,你能帮我做到吗?”话音未落,忽觉双肩、双腕、丹田、双膝处的穴道渐次炙热了一瞬,立时停步检视内息,异感却已无影无踪。
云陌游收回目光,点了点头:“这件事不难做到。”
方雪愕然失语。在她心中此事可谓千难万难,近乎绝无可能,没想到云陌游随口便应下了。
不远处的许青鱼笑了起来:“实在有趣。”
王山买了些栗子回来,当街喂逗鹦鹉,口中俏皮话不断。虽是远行,他仍然带着鸟笼。
方雪与王山平日交谈不能算多,王山沉闷时便喜欢找鹦鹉说话,对此她早已习以为常。许青鱼却饶有兴味地瞧个没够。
经过那集镇后,方雪有些心神不宁,问道:“云公子,你方才所言当真吗?”
云陌游却没答她,身躯摇晃,猝然从马背上摔落。
方雪一惊,下马奔近,见他身上沾满污泥,双目闭着,脸色苍白,很是落魄委顿。她想扶云陌游,云陌游摇摇头,手指微动,缓缓将泥土中的一瓣落花扣在掌中,忽道:“也许是我错了。”
方雪将他拉起,蹙眉问:“什么错?”
云陌游轻叹:“也许我本就是错了。”
方雪再追问,云陌游却已晕厥过去。许青鱼凑上前,扯低了云陌游衣襟。王山叫了起来:云陌游胸口那道细痕似比两日前深重了许多。
许青鱼笑道:“有趣,原来他是不打算练刀了。”
“你怎么知道?”此事方雪听云陌游提过,当时许青鱼却不在场。
许青鱼道:“凭他刀术,旁人谁能伤他这般重?是他自己斩了自己一刀,故而刀劲由内向外渐渐透泄。嘿嘿,等到刀痕彻底破体而出时,他便要死了。”
王山问:“那他为何要斩自己一刀?”
许青鱼道:“他刀意修得太深,已与他神魂纠化缠结,不如此,他是散不尽身上刀意的。”
方雪听得心酸,惘然不解:一个人将刀意练到这般境地,那该是何等欢欣骄傲的事,为何却要如此辛苦地宁愿冒丧命之险也要散去呢?
许青鱼道:“他已自身难保,却不知如何还能帮你做那第一刀客?当真有趣。”
方雪恍如未闻,忽然翻身上马,疾驰回先前集镇。半晌过去,却是雇了一驾马车回来。
这时云陌游已清醒,方雪问他刚才何故晕倒,云陌游道:“不妨事,只是被酒气冲岔了内息。”
方雪回想当时王山确是掏出酒囊正在喝酒,忧心更重:两日前芦镇酒楼里,王山从旁大碗饮酒,云陌游尚且无事,如今伤势却已加剧到受不得酒意了。
方雪道:“王山,这一路你不要当着云公子饮酒。”王山答应。
云陌游对王山歉然微笑,又道:“算来我已半年滴酒未沾,真有些怀想了。方姑娘,等到……那时,劳烦你斟一杯酒给我喝下可好?”
方雪没问“那时”是何时,只是将云陌游扶进马车。
许青鱼买不起马,两天里一直步行,这时抢着要当车夫,方雪便由他去驾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