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桌面碗筷后,全家人都围在火炉边烤火。谚语说:“一家火不火,还看年三十晚的火”(前面的火字是旺之意),大哥挖的大树蔸,已在太阳下晒得很干,加上其它的干柴,火炉里自然很旺,火苗也窜得很高,暖气直逼到全身。口渴了喝凉茶,嘴馋了吃旱茶等零食。
乘着大家兴致高,家庭会议开始召开,由我的父亲主持,其他人暂不出声,洗耳恭听,首先是表扬我的爷爷:“一年来,不但为生产队养了十几头大肥猪,赚了不少的工分,还利用早晚的时间,打理菜地——除草淋水施肥等,为家人种得满园的蔬菜和瓜果”。接着表扬我的母亲:“不但几乎每天如同男人一样出工赚工分,还每天做饭洗衣服,照看小的几个”。接着讲我们三兄弟,各自的学习情况,读出各人每科的期末成绩和老师的评语,督促我们在成绩差的科目上多下功夫,同时还要多帮母亲做家务,特别提醒我要为人老实,不能调皮捣蛋使小性子,不能和别人打架等等。
之后是母亲讲话,也是首先表扬我爷爷怎样的勤劳,又是怎样的节俭,再是表扬我的父亲:离家在外教书也不容易,穿着很朴素,不乱花一分钱,除了吃伙食,每月交近二十元到生产队买工分,其余的都交给母亲,用来养家糊口,接着又讲家庭开支有多么的大,走亲戚做人情,交学费和其它各种日常开支,一一算给我们听,说明家里的经济是很紧张的。再讲到家里的住房窄,要开始筹备盖新房,这样我们长大了能娶到老婆,成家立业。
会开得差不多了,即有我的堂叔、堂哥们来串门聊天了。我们主动挪动身子,空出位置让座,一起烤火。他们每个进屋都微笑着一连大叫几声“添柴”,也取“添财”之意,全家人听了都喜欢,也积极配合着多放些硬柴进火炉中,火烧得更旺,人也兴奋,话也更多了。我妈总问他们:今年存余多少钱?买了多少鲜肉?熏了多少腊鱼腊肉呀?总之共同语言多得很。火烧得越旺,人的密度越大,整个房屋也更暖和,整个人也有了惰性,像被磁铁吸住的铁,坐在椅子上不想起身,旁边聊什么也不管。
我的眼睛看着火炉发呆,黄白色的火苗在不断变化着姿式跳跃着,像是在舞蹈,时高时低,时胖时瘦,一时像山峰,一时像利剑,一时又像一把圆圆的扇子;一时又演变成了几路人马——行进中的队伍,打前阵的举着迎风飘扬的旌旗,后面有千军万马紧紧相随;不时还有“火炮”从树蔸深处轰轰地射出,火苗又长又急,我们总是相信,往哪方向射,明天会有那个方向的亲戚朋友来做客。我们总是欢迎客人的到来,带来浓浓的亲情、友情,带来很多新的信息和关爱。当然不是百分百的准确,但能证明我们好客的传统。
树蔸烧过一部分后,余下红彤彤的木炭,继续向四周散发热量,烧得久了,火炉边边也满满的都是红红的木炭,细细地观察,都在不慌不忙散发着热能,表层是纯一色的红,分不出深浅,既细腻,又光滑、柔和,像刚刚升起和快要下山的太阳,它们如点燃的蜡烛一样,慢慢地溶化了自己,化为灰烬,又将位置让给从树蔸掉下的下一批火辣辣火神的小使者。
突然,耳朵听到了沉闷的“炸雷”声,红彤彤的火炉都有些震动,并在半米以内的低空扬起灰尘。不必大惊小怪,那是来自山岗的、伴着枯叶混进了火炉里的小石头,受不了高温的炙烤,发出的“怒吼”,我哥马上用火钳将其从极高温的热火之中解救出来,否则它会继续炸裂,变成石弹沿低空四处飞溅。我的微微的睡意已被驱散,大人们又放心地继续聊天。
不一会,又听到火炉里传来“噼啪”声,同时看到“小火星”沿火焰上升的方向炸散开来,接着又是极密集的噼啪声,几乎同时响起,产生共鸣,我们的眼睛一齐抬起,只见满屋都是红星,正如盛大的高空七彩礼花弹的烟花表演,那是小火星在空中发生快速“裂变”,同时向四面八方飞溅,飞满空中。还未等我们作任何反应,溅到头发上衣服上和空中的,在一瞬间又燃尽消失了,只为屋内一时增加了一团热闹的气氛。这些从树蔸中冷不防弹出的小火星,一般只在火特旺,四周温度都很高的情况下出现,预示着整个家庭的热热闹闹,红红火火。
在火炉上方的“通钩”上,吊着的那把外表全黑的铜壶,今晚它已经鸣响过几次,我们也跟着喝了几轮滚烫、又香又甜的茴香当归茶。在长时间特旺的柴火的“吹捧”下,它也为主人表演精彩的“节目”,正对着火炉中心的壶底,我们看不真切,但对着火炉四周壶的侧面,我们是观察得到的,只见上边的灰垢,也出现了红灿灿的牵线的小星星,闪烁着微小而“鲜活”的光芒,像刚睡醒的婴儿,一眨一眨惺忪的小眼睛,它们变幻莫测,一时现出一张公鸡形的中国地图,一时又变出一张红色的、其中包涵有发黑得深不可测五大洋的世界地图。它们变化速度很快,令人想起亚马逊热带雨林里、正生长着的宠大的真菌群即兴表演场面,神奇而伟大。
一直横躺在火炉一角、燃烧着的大树头满“脸”通红,“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灰色的树皮烧脱后,躲在柴湾里的“屁股”那头却冒出青烟,像是“嘟嘟”行进中的拖拉机上直立的烟通里冒出的斜飘着的尾气,火炉中间的黄色的火苗,老喜欢伸出绿色的“舌头”,晃头晃脑贪婪地“舔舐”树头中节刚露出光滑湿润的黄白色身段。有时来去的行动还很迅速,它们与地球南极处夜晚快速舞动的蓝色的磁光有何区别?有时它们会在“白肉”处逗留一会,留下一处暗黑色的印记。因树干纤维排列紧密,中节的温度又不够高,火焰屡次“进攻”都只能烧到表面,而进入不了内层,所以只能急急退下,无功而返,因燃烧不完全,以致蓝焰之上冒出袅袅的青烟尾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