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泪祭

        以前无论过什么节日,首先想到的是回家,因为那里有父母双亲的笑容和从小习惯的饭菜味儿,现在双亲先后离我而去,一到节假日会怅然若失,回家变成了走亲戚,一进院连声叫“娘”,再也没有了回应,院子里再也找不到父亲用力挥动扫帚的背影,灶台上的柴火和锅碗永远定格在那一刻。

        娘总是爱笑,无论见到谁,她总笑嘻嘻地,哪怕见到的只是个陌生人。娘一笑我就特别心安,在上大学之前,我都跟在身边,看着娘洗衣服、做饭、做针线活儿、忙田间农活、饭后街头闲聊,娘说什么我都听着。因为她为了养我吃了很多苦,父亲从三岁就成了孤儿,和母亲结婚后几乎家徒四壁,听他们说吃过被羊屎蛋污染过的糠,反正我小时候只有生病了才能吃上一个炒鸡蛋,只有过年才能吃上一顿肉,我是家里老小,有什么好吃的总是先享受,最喜欢吃的是娘做的疙瘩汤、地瓜窝头、红小豆粘糕。小时候我体弱多病,三岁多得了小儿惊风,在村里到处乱跑,嘴里不停地喊“疯了、疯了、疯了”,娘推碾子做面粉,推碾棍子在手中晃动,我就喊,看到农村合作社大队开会用的大钟,敲钟绳在那来回随风飘动,我也会喊,前前后后约一年左右,娘几乎天天抱着我,让我能不害怕、能安心,背着我步行十几里地去拿药看病,因为娘一离开我视线,我就拼命地喊“疯了疯了”,撕心裂肺的声音让娘不忍心离开我半步,迫不得已甚至上厕所时间都没有;十岁左右,我又得了猩红热,我只记得浑身奇痒无比,几天后全身开始持续40多度高烧,从皮肤内生出密密麻麻如芝麻大的红疙瘩,反正我不知道昏昏沉沉了几天,依稀记得是个来村里走亲戚的赤脚医生给我开的药,娘每天都在我床头坐着,好像没见她睡过一个整觉,一会儿摸摸我的头,一会儿拉拉盖一下被子。随着药力的作用,所有的疙瘩不痒了,开始有白头、破花、褪皮,连续十几天每天就像蛇一样脱皮,早上起来满被窝里全是,这是我又一次从死神那里回来。

        爹从来都是农活的主力,从翻地、播种、喷药、锄草、收割、打场、晒粮、入瓮等每个环节爹都了如指掌、游刃有余,除了农活,父亲还在别人的介绍下去干苦力,什么给拖拉机装卸砂子,在工地上运土石方等,所以一直以来父亲的手总是粗糙地长满厚厚的老茧,肩膀上被压出又黑又硬的老皮。他是一个非常喜欢动脑筋的人,自己学会了嫁接、做瓮、编筐、瓦工、木工、土工等很多专业技术活,他在田间地头到处种菜、种树,有柿子树、枣树、杏树、花椒树、杨树、柳树......, 最值得一提的是他养羊、放羊,从开始一只羊到最后多至60只以上,靠卖羊供应我和哥哥同时考上了大学并顺利毕业,直到年龄大了爬山有些不便了,才忍痛把所有的羊全部卖掉了。

        爹娘一直以我和哥哥为骄傲,家里一下子考上两个大学生,并且我又考上了硕士、博士,十里八乡的都知道,虽然他们生活那么苦但是内心却是很高兴的。毎次逢年过节,他们总是说,路上堵车严重先别回来了,家里农活忙或来往不熟悉的人多,等等再回家,嘴里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心里却时时刻刻盼着孩子回家。毎次几乎是同样的场景,回家时在村里的大街上看到娘早早在那儿边等边聊天,离家时娘又送到村口,目送直到消失在视野之中。养儿防老是大部分农村人的传统观念,而我的爹娘从来没有这样想,作为不孝儿,我只顾忙于奔波事业、家庭,做得也非常不够。从参加工作到双亲先后离世,足足有十几年,只有一次陪娘爬了一次泰山,爹也只来了一次济南,其他时间还是父母在为我们这些孩子付出,现在想来内心深处成了一种永远的遗憾。

        时常做梦会见到爹娘,大部分都是一觉醒来,久久难以回到现实。爹娘没有享到福,临终之前也是受了些罪,我会想起父亲那只剩皮包骨的身体,但还仍然不认输、不服老的眼神;会想起父亲在重症监护室被治疗24小时才能看到我们,一见面就不顾一切,努力挣扎瘫痪躯体向我们召唤的样子;会想起娘全身酸痛到极限的痛楚呻吟;会想起娘被全身插满管子,被电击急救时的凝固表情,这些东西已经成为我内心深处永远的痛,随着时间流逝,人的部分记忆也会消失,可是有爹娘那么多的回忆,幸福的、痛苦的、开心的、难过的,不想让这些永远埋葬在心里,今天是清明节,也是怀念他们的日子,阴雨绵绵更加使我想念,是以泪祭,是以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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