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份，这座南方的城市已经很不暖和了，寒风呼啸着卷动路人的头发、围巾和衣帽，继而是凛冽的寒意刺入肌骨。
“板栗怎么卖？”终于有行人受不了香味的诱惑停下来询问。
“十三块一斤”她回答道，并不停下手里的翻炒，黑的硼砂不断冒着热气，熏得她原本黝黑的脸泛出红色。“少一点。”行人开始讲价。“十二块来一斤吧！”“好吧好吧，给你了。”她放下手里的锅铲，麻利地装起了一袋板栗。
“这大冷天的，冻死了！”行人在旁边缩手缩脚的，很快扔下十二块钱，掂着板栗，朝着小区里奔走而去。她细心地把那几张揉皱的纸币展平，然后放进腰间的挎包。
十二块一斤真是赚得少。可是有什么办法？这么冷的天气，她得早点卖完去接孩子，不然孩子该饿坏了。薄利多销吧，她想，早点攒够钱就能够早点回老家过年了，过完年还有一笔开销等着呢……
不行，得抓紧炒板栗了，这样想着，她连忙将装钱的挎包拉好，停止了沉思，重新拾起锅铲奋力炒起板栗来。
黄昏了，阳光越来越低，风倒更大了，四下里呼啸着、狂吼着，带走白天积攒下的最后一丝温暖。而这个时间段的生意总是比平时好，她不得不加快了炒板栗的动作。
看着这些板栗不断的由坚硬冰冷变得温暖浓香，又不断地被买走，她不由想到了自己的大宝，大宝才七岁，但已经很懂事了。每次晚上收工之后她去接大宝，然后带他回家，有时候走在路上，看着有人卖糖炒板栗或是吃板栗，他就会忍不住问：“妈妈，今天买板栗的人多吗？你累不累啊？”
而她的大宝，也很喜欢吃炒板栗，这样想着，她决定今天收工之前一定要给大宝留一些板栗。
想着大宝和丈夫，还有他们的家——那个他们租住的小屋，她心情更加阳光了，特别是大宝滑稽的童言稚语，总是让她忍不住乐开了花。
华灯初上的时候，她决定收工去接大宝。不过在走之前，她倒出了最后一些板栗炒起来，热滚滚的硼砂沾上阴冷的生板栗，瞬间就退下了热气。不断的挥舞铲刀翻炒着硼砂，使板栗和硼砂能够充分接触，直到板栗散发出阵阵香味，就是炒得差不多了。这些炒板栗的诀窍还是丈夫教他的呢！
丈夫，不，老家应该叫“我们家男人“，不得不说，她家男人就是聪明，什么都比她懂得多。
夏天的时候他知道卖煎饼、凉皮赚钱，同时却让她在他摊位的旁边卖绿豆汤、银耳羹之类的甜汤；冬天的时候，他就跟她说，得改卖炒板栗、麻辣烫了，事实证明他是对的，这样他们总是能够赚到钱。
“板栗怎么卖？”一个路人被香味吸引，停下来看着还未出锅的板栗。
“这个，不卖的。”她说，有点底气不足。路人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然而也没说什么，转身走掉了。她继续埋头炒板栗，再过几分钟就可以出锅了。
“喂！这里不让摆摊听到没有！”几个穿着制服的人走了过来。她认识这些人，她家男人告诉她这些人叫“城管”，摆摊时，不论什么时候，看到他们都要马上走开，被他们抓到你在随便摆摊卖东西，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以前她见到这些人，总是撒腿就跑，倒是比兔子还快！不过今天她倒是没料到，他们又会杀个回马枪过来，他们中午的时候倒是来过一次，被她成功躲掉，现在，她有点来不及躲了。
“说你呢！没听见啊！”其中一个已经指着她冲到了她的摊位前，路人纷纷停下脚步，将目光转了过来。“大哥，我马上就走，不卖了，就现在炒一些板栗回家给孩子吃。”她哀求着，同时不忘记翻炒锅里的板栗，这些硼砂这么烫，一会不翻动，板栗很快就会糊了。
“炒东西给孩子吃你不会回家炒啊！路边是你家厨房啊！这样影响市容知道不？”一个胖城管朝她吼道。他的耳朵里别着一根香烟，鼻头红红的有些酒糟鼻的迹象，这使得他原本凶狠的面孔因为嘶叫而变得更加狰狞。
“我看她就是狡辩，中午我就看她在这炒板栗卖了，跑得倒是快！”另一个高个子城管说。
“你走不走？”胖城管逼近过来问她。
“大哥，你让我把这一点炒好，炒好我马上就走！”她继续哀求，并不停止手里的锅铲。
“你不走是吧？”他们并不理会她的哀求，胖城管问完这句后就冲后面使了个眼色，于是四五个穿制服的男人围了过来，纷纷开始动手拿东西。
“你们干嘛？”她不得不放下手中的锅铲去阻止他们。胖城管见她终于离开了炒锅，于是一个小箭步冲上前来踹翻了高架上的炒锅，哗啦啦热气腾腾的硼砂和着板栗从架子上滚下来，散落一地，于是锅也顺势滚下来，顺势摔碎一地。
这一幕很是出乎她的意料，她似乎失去了理智地冲上前去一把抓住胖城管的衣襟哭号起来：“你干什么啊？你赔我的板栗！”
“赔什么赔？”胖城管用手猛地扯开自己的衣襟，以挣脱她的拉扯，“告诉你，我们这是正常执行公务。这是给你的教训，以后再不老实，就拘留你！别影响我们执法！”胖子大吼着，脸上的肥肉随着嘴巴的蠕动一颤一颤的，仿佛随时会掉下来，他冲其他同伴挥挥手，“走了走了，下一家！”
于是，他们很快鸟兽状离去，这样就剩下一地的破锅碎片、硼砂和散乱的板栗，还有她的已经被合理执法得散了架的车推车架，她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有点懵：这些人说她炒板栗的小摊影响市容，可是他们把她的小摊砸成这样不是更影响市容吗？他们说小摊小贩影响市容，可是他们打砸追，把小贩追得满世界跑难道不影响市容吗？
“大姐，太晚了回去吧！”一个围观的路人忍不住提醒她。她这才回过神来，是很晚了，她的大宝应该等着急了，她得赶紧去接他！这样想着，她擦了擦眼睛里强忍住的泪水，捋了捋散乱的头发，蹲起来将地上的板栗一颗颗重新拾起。
果然，等她来到那家著名的温暖的快餐店的时候，大宝已经在那翘首以盼地等待她了。
“妈妈，你怎么来这么晚？”他抓着手里的溜溜球问她。“妈妈去给你弄吃的去了。”她对他晃晃手里的板栗袋子，孩子立即接了过去，“今天你生日呢！”她说，转口又问道：“哪来的球？”
“爸爸买的。爸爸说是生日礼物。”孩子说。
“爸爸呢？”她问。
“在那排队呢。”她顺着孩子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见丈夫排在长长的队伍中间，正一脸焦急地望着前方。
孩子也很期待地望着他父亲排队的方向，她看着孩子热切盼望的眼神，不由一阵心酸，这阵子她总是将孩子放在这家快餐店，一方面是因为外面的天气太冷，而这里是最座城市里比他们的家还温暖的地方；另一方面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遇到城管需要逃跑，带着孩子并不方便，况且他也不想让孩子看到自己逃跑的那一幕。
于是他们每天吃完早饭带孩子出门，将孩子放在这里，午饭的时候她再从外面买些吃的进来，在这里和孩子一起吃，然后自己继续去卖板栗。
孩子倒是很听话，呆在这里从来不随便往外跑。这是这家快餐店总是不乏家长带着小孩子来吃饭，这些城里的小孩子总是以来这家快餐店吃饭为荣，但是她的大宝却从来没有一次要求过。
可是，现在看着他热切的眼神，她明白了孩子其实仍然是很渴望的，只是他不说。这样想着，她更加心酸。“妈妈，你怎么啦？”孩子望过来，惊恐地看着似乎快要哭的她。
“没事。”她强忍住自己，“来，妈妈给你剥板栗吃。”她接过孩子手里的袋子，然而里面的板栗已经凉透。
“吃饭了！”这时他男人端着一个餐盘坐了下来，“来，大宝，炸鸡翅、炸薯条，都是你想吃的！”她看到丈夫偌大的餐盘里只有两块小小的鸡翅和一小包薯条，然而孩子很雀跃地抓起餐盘里的鸡翅就啃了起来。“大宝饿坏了吧！”她男人怜爱地看着孩子说。
“这样能吃饱吗？”她忍不住问。
“先垫着，回家煮长寿面吃！”男人对孩子说，然而孩子仍然沉浸在鸡翅的美味中，并不回答他。
“你怎么这么晚才来？不是今天约好了早点收工给大宝过生日吗？”他转头对妻子说。
“生意有点忙！”她不敢对丈夫说实情，怕丈夫发怒，扫了孩子过生日的氛围。
她这样说，丈夫也不再说什么，夫妻两一起望着吃东西的孩子，半晌，丈夫似乎想起来什么似的，问她：“你吃不吃？我去给你买点？”
“这多少钱？”她问。
“十八。”丈夫心痛地说着，看得出来他也觉得这里的食物太过于昂贵了。
“回家吃吧。”她说。
“那也行。”丈夫说，“今天生意不错吧！等攒够钱了，咱们就回老家过年。过完年把小宝一起接过来，让他们兄弟两一起上学，这样就有个伴了。”丈夫憧憬地说道。
“爸爸我要在这里上学吗？不回老家和弟弟一起上学吗？”孩子忽然抬头问道。
“明年我们把弟弟接过来，和你一起在城里上学。”他摸摸孩子的脑袋，抬起头，出神地看着远方，似乎在回答儿子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以后你们在城里上学，然后考大学，再在城里上班，就是真正的城里人了。”
快餐店强烈的日光灯打在她的脸上，让她有种恍惚的感觉，仿佛那样的日子遥不可及，可丈夫的脸上那不容置疑的信仰般的坚定，又让她觉得似乎这日子就在明天。
当他们从快餐店出来的时候，城市的严寒逼得他们不得不步履匆匆了。冰冷的寒夜里，月亮却是格外的圆而亮。
“明天是个阳光天！会有好生意的！”他丈夫大声说。
“阳光天！”儿子也大声模仿着。
她看看月亮，又看看前面手拉着手的父子倆，突然觉得似乎已经是阳光天了，这阳光已然在她心里绽开了花朵，让她浑身泛起了温暖，于是，她加快了步伐跟上前面的阳光。
文字：她她
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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