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小咖
1.
因为兼职的关系,我经常能接触到零零后的孩子。我被灌输的理念是,回答他们的问题要谨慎但幽默风趣,要表现出鼓励,不要批判打击。于是有一天我在批改试卷的时候,发生了一场这样的对话:
“老师,周三就是双十一了哎。”
我抬头看了一眼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坐过来一个班上的姑娘。她长着一张典型的“学习很好”的脸,一双大眼睛亮得像用来做培养皿的玻璃,头上的向日葵发夹反射着教室的灯光。
我说“是哦”,继续低头批卷子,几秒钟后心里一惊:一年一度的世界剁手日要到了。
我得意忘形地对她咧开嘴:“谢谢你提醒我哦,我得去结算购物车呐!”
她的眼睛又大了一圈,彷佛她刚才问了一句你吃饭没,我却回答我已经去过厕所了。
“哎?老师的男朋友呢?不陪你过节嘛?”
我看着她的向日葵发夹,沉默了一分钟,思考怎么回答这个伤人伤己的问题。
2.
一个人去福州玩,火车的行李架有点高,旅行包很重,举了三次也没举上去。这时我看到邻座的小哥一直盯着我,似乎想要帮我,但终究还是没站起来。于是我对他露出了一个自认为很甜的笑,然后踢了鞋,一脚踩上座位,把包“咣啷”一声扔到行李架上,几秒钟后又蹬上鞋坐下来,塞上耳机打开酷狗,考虑先听王啸坤还是张悬。
这会儿我下意识地又瞄了他一眼,发现他还没来得及收回目瞪口呆的表情。
3.
有一天吃完午饭正在收拾餐盒,同寝的学姐正好回来。
“哇哦,你吃焖锅啦。”她有点惊讶。
我打了个心满意足的饱嗝说“对呀对呀”。
“你……一个人吃的?”
我点点头。
“他们给你装的那一大盒饭……都吃完了?”
我点点头,同时又打了一个嗝。
“我上次和我男朋友两个人好不容易才吃完了那一锅哎!好撑哦……”
我挠了挠头,尽量做出一个羞涩的表情。
4.
某个星期一睡到自然醒,然后想起早上第一节有课。
连尖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就立刻跳下床抹去眼屎绑起头发,胡乱套上一件挂在凳子上的衣服,穿着人字拖跑了出去。两站公交车的距离,路上边跑边咽下刚才在超市买的茶叶蛋和肉包子。
跑到教室发现老师还没到,于是很得意地坐下来气喘吁吁。这时发现周围的人都用看猴的目光望向我。我拿出手机照了一眼屏幕,发现内衣露出了一点尴尬的边儿。脸红得像过敏,因为没洗,泛着醒目的油光。一样没洗的头发跑掉下来一撮,混合汗渍和油腻后结结实实地贴在脑门上。
像个叹号。
5.
和很久没聊的朋友聊天,她问我:“还单着呢?”
我说:“对啊。平时要上课,周六日要去上班,课余时间得写论文,好不容易闲下来就交待给看书看电影了,要不然就跑出去玩了。说真的,现在老天爷要是真给我一个完美王老五,我都不知道把他放哪了。”
她叹了口气说:“我也是。我最近买了几本研究计算机和电路的书。我还想报名参加个跆拳道班,你觉得靠谱吗。”
我问:“你小子要干嘛,抢银行啊?”
她说:“很有可能我要孤独终老了啊,万一以后电脑死了保险丝儿烧断了,或者碰上流氓了,我得知道怎么应急处理啊。”
我想了想,说:“那什么,你回头能教教我吗?”
6.
昨天我站在穿衣镜面前,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自己。
脸上的线条因为总是素颜趋于简洁粗旷,身上肌肉因为常年东奔西走变得结实硬朗。这幅身子骨,曾经能穿旗袍,能穿雪纺;能踩绣花鞋,能踩恨天高,但现在大部分时间都是牛仔裤衬衫和平底鞋。我反省了一下自己,发现几年前我吃一顿饭的时间是二十分钟,因为要细嚼慢咽;早起梳妆出门需要四十分钟,因为要擦粉底画眼线;洗澡至少一个半小时,因为要做面膜擦浴盐。现在,这三样的平均时间分别是十分钟,十五分钟,二十五分钟。
我悲哀地发现,我变成了某种我形容不出来的样子。
镜子里的这个人,既不是纯粹的女孩,也不是纯粹的男孩。仿佛久不谈恋爱的我,连性别都失去了。
又彷佛我理想中soul mate的样子,经年累月,日复一日,还魂于我的皮囊之上。
7.
我盯着她头顶向日葵发夹反射着的教室灯光,一分钟后,我说:“我男朋友,其实你每次来上课都能看见啊。”
她立刻惊恐地环顾四周,又望向走廊,恨不得能立马跑出去看看:“啊?谁啊?在哪里?”
我低下头,又拿起红笔,画着一道一道的勾:
“就是我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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