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承济堂

少奶奶

民国年间,北洋政府治下的热河都统承德府有一家老字号药铺,叫承济堂。承济堂的老掌柜姓杨,他为人厚道,急公好义,偏偏儿子杨济是个败家子,人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杨趴蛋”。

这段时日,老杨掌柜去奉天做药材生意,杨趴蛋就像松了辔头的驴子,四处撒欢。这天,他豪赌了一夜,一算账,竟然输了一万大洋。从赌场出来,杨趴蛋肠子都悔青了,好在今天是父亲回家的日子,他希望父亲这趟买卖能多赚点,好替自己还账。

杨趴蛋到了家门口,转了好几圈没敢进门,正想着怎么和父亲交代,就见承济堂的老管家刘叔匆匆从里面跑出来,一看到杨趴蛋就哭着说:“少爷,你可回来了,赶紧进屋吧,老掌柜他……不行了。”

“不行了?”杨趴蛋懵懵懂懂地跟刘叔进了屋,屋里的景象让他惊呆了——只见老杨掌柜躺在床上,已经奄奄一息,两手的手腕上各有一道深割的口子,血好像已经流干了。床旁边站着一个陌生的姑娘,二十出头,打扮得干净利索,虽然眉头紧锁,但看上去异常冷静。

老杨掌柜听到杨趴蛋进来,缓缓睁开了眼睛,看了看杨趴蛋,又指了指旁边的姑娘,断断续续说了一句话:“我走后……你和她成亲,以后凡事要听她的。”接着就断气了。杨趴蛋扑倒在炕头大哭。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老杨掌柜死的当晚,账房便卷着承济堂的钱跑了。刘叔和老掌柜带回来的姑娘忙里忙外,料理后事,杨趴蛋却只会坐在角落里一个劲地哭。

出完殡,赌场的债主侯三带着一群人来要账了。要账的这群人里,居然还有承济堂以前的一个伙计——阎六。这阎六经常干一些偷鸡摸狗的事,后来被老杨掌柜辞退了,没想到竟然投奔了侯三。

此时,阎六得意洋洋地对杨趴蛋说:“还不出钱,就拿承济堂抵账!老掌柜死了,这承济堂在你杨趴蛋手里,败了还不是早晚的事?不如交到我们侯三爷手里,还能造福于民。”

侯三拿出一张字据,举到杨趴蛋面前说:“白纸黑字红手印,赌场的规矩,赖账的砍手,交出承济堂还是砍一只手,你可想清楚了。”

杨趴蛋吓得魂飞魄散,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上来。阎六见状,狞笑一声,上前就要揪杨趴蛋的衣领,手还没沾到衣裳边,就被迎面而来的一盆水浇了个透心凉。接着,就听到一个纤细却镇静的声音:“把字据给我。”

众人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老掌柜带回来的那个姑娘扔掉盛水的铜盆,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冲着侯三说:“现银没有,这是承济堂的房契,抵账了,把字据拿来,咱们两清。”

阎六狼狈地抹掉脸上的水,一个箭步冲到那姑娘跟前,叫嚣着:“你他娘的活腻了吧……”

“啪!”只见那姑娘挥手就是一个嘴巴,狠狠地抽在阎六脸上,骂道:“狗奴才,没大没小,我跟你家侯三爷说话,你插什么嘴!”这一巴掌可把阎六打愣了,直勾勾地看着她。

侯三也是一愣,他仔细打量了一番那个姑娘,只见她眉清目秀,皮肤雪白,看似柔弱,神情里却有着异于常人的倔强和冷静。侯三不敢轻视,想了想说:“承济堂现在这样子,房契只能抵两千大洋,剩下的八千呢?”

“两千就两千。”姑娘不慌不忙,“老掌柜刚走,现在账上周转不开,日后承济堂若能东山再起,我必将剩下的银子还上。”

侯三大笑:“东山再起?谁不知道你们的账房跑了,承济堂就剩下个空壳子。我改主意了,今天拿不出一万大洋,就按赌场规矩办。”

姑娘淡淡地说:“侯三爷,既然您不明事理,那我也豁出去了,您闻闻这承济堂周围是什么味。”

侯三这才注意到,原来刚才姑娘泼的那一盆不是水,竟然是火油。姑娘凛然道:“侯三爷,这承济堂里里外外全让我浇了火油,当然也包括您脚下踩的。今天要么您拿着房契走,要么,您带着承济堂的灰和我们的魂儿走。”说着,姑娘就擦着了洋火,要点那房契。

这场面可把侯三惊住了,不由得就问了姑娘一句:“那什么,你、你到底是谁啊?承济堂的事轮得到你做主?”

姑娘盯着侯三说:“三爷您听好了,我叫张小玉,打今儿个起,我是承济堂的少奶奶。”

三天后,张小玉和杨趴蛋搬出了承济堂,承济堂里的药材全抵给了侯三,杨趴蛋只带走了老掌柜的一箱遗物和承济堂的牌匾。这箱遗物除了一些医书,就只有一面铜锣。据管家刘叔说,当年杨家祖上当医生,走街串巷时敲的就是这面铜锣,兴家立业后,历代承济堂掌柜都把它当做镇店之宝。

张小玉用带来的首饰在离承济堂不远的地方租了两间小房。全都安顿好以后,刘叔开口问道:“小玉姑娘,别怪我这个老东西多心,我有些话想问你。”

张小玉放下手里的活,说:“刘叔您问吧。”

刘叔清了清嗓子,说:“我在承济堂几十年,虽然不开方治病,但也能看出点门道。老掌柜临死前手腕上的刀痕,从刀锋走势上看,像是自己割的,老掌柜到底出了什么事?您又是打哪来的?”

杨趴蛋也在一旁插嘴:“对呀对呀,我爹到底是怎么死的?”

张小玉沉默片刻,说:“刘叔,老杨掌柜已经走了,您问的事,我以后会慢慢告诉你们,现在我们应该先想办法把日子过下去。”

刘叔有些尴尬地说:“可我们连你的来历都不清楚……”

张小玉笑道:“刘叔,承济堂都没了,您还有什么让我图的?我是老掌柜给杨家找来的媳妇,趴蛋要是不嫌弃我,我愿意全心全意地和他过日子。”

刘叔点了点头,此时,他只能遵守老掌柜的遗嘱,认定了这个少奶奶。没过几个月,刘叔便张罗着让杨趴蛋和张小玉拜堂成了亲。

毒山杏

成亲后没多久,这天一大早,刘叔和杨趴蛋就被院子里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吵醒了。两人从屋里出来,发现张小玉正在院子里捣鼓老掌柜留下的那面铜锣呢。杨趴蛋揉揉眼睛,问:“小玉,你拿这出来干吗?”

张小玉笑了笑说:“我昨天想了一夜,你之所以祸事连连,只怕是犯了小人语。别人越说你不行,就真的不行,这倒霉的邪祟就越会来找你。要想翻身,就得让别人都说你能起来。”

“我都趴蛋了,怎么让别人说我能起来?”

“我从小读过一些书,懂得一些破小人语的方法。”张小玉拿起铜锣说,“这面铜锣是承济堂起家的宝贝,有个名号,叫功德锣。从明早开始,每日天色刚泛白的时候,你就到街上去敲这面锣,这是邪祟最脆弱的时候,猛敲铜锣便可驱走邪祟,破了小人语。”

经过侯三那件事,杨趴蛋已经对张小玉另眼相看,心想反正不赔本,试试就试试呗。

接下来的几个月,杨趴蛋每天都按张小玉说的,天色一泛白就敲着锣在街上转一圈。好多人突然被锣声从梦中惊醒,吓出一身冷汗。慢慢地,街上就议论开了:“不知道杨趴蛋怎么了,以前太阳不晒屁股他都不带起炕的,现在怎么这么早起来?”

又过了一段时间,大家都习惯了,每天早上锣声一响,人们就会在半梦半醒中嘟囔一句:“杨趴蛋起来了。”“别管他,是杨趴蛋起来了,咱们继续睡吧。”

承德是穷山,山上值钱的东西不长,却长了满山的毒山杏,每天早上杨趴蛋一敲完锣,张小玉就拉着他去摘山杏。杨趴蛋不解地问:“小玉,这毒山杏又苦又涩,杏核还有毒,咱每天费这么大劲儿,摘它做什么啊?”

张小玉笑道:“只要你每天敲功德锣,毒山杏也能变成金元宝。”

张小玉带着杨趴蛋每天成袋地往家搬毒山杏,搬回家的毒山杏便晒干,一个一个地取杏仁。人们都议论说:“这杨趴蛋不会得了失心疯吧?他摘毒山杏该不是想害咱们吧?”那段时间,很多人家在井里打水时,都会先仔细看看水里有没有毒杏核,恐怕一不小心就中毒。

这天,街上忽然来了一群人,为首的几个都是商人打扮。他们进了一家药铺,问:“这里有没有山杏核?”药铺掌柜的一头雾水:“杏核?承德的山杏都有毒,不能食用,你看我们这有上好的黄芩、当归……”

这行人不等他说完又问:“这满山的杏子就没人收吗?” 掌柜的更不明白了,指了指杨趴蛋家说:“他家好像有那东西。”

接下来的事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群人竟然花高价买下了杨趴蛋家里所有的毒杏仁。杨趴蛋看着一堆大洋和银票,一个劲儿地傻笑,一旁的刘叔却皱起了眉头,问:“少奶奶,您说这些人买毒杏仁做什么,该不会做什么坏事吧?”

杨趴蛋插嘴说:“哎呀刘叔,这还用问?这些人都是我用功德锣招来的财神呀!”

张小玉笑道:“刘叔,您别担心,听我解释。现在战火纷飞,各路军阀都在扩大地盘,可最令军阀头疼的就是自己的兵都拿着两杆枪,一杆是打仗的枪,另一杆就是烟枪。鸦片烟让那些当兵的变成了病秧子,还怎么打仗?所以,军阀们就下狠心要断了当兵的烟枪。”

“这和毒杏仁有啥关系啊?”刘叔还是不明白。

“要想戒烟毒,他们必会给士兵服用一种药——补正丸。”

刘叔听了一拍脑袋,恍然大悟:“《救迷良方》里的补正丸!曾经有位大清名医受林则徐之托,研制十八味戒烟方,其中就有这补正丸。我真是老糊涂了!”

张小玉赞许道:“刘叔不愧是承济堂的老管家。这补正丸里有一味以毒攻毒的药物,便是毒杏核。这种山杏只生在北方,又以热河生长得最盛,药性也最强,所以他们一定会来这里收。”

“少奶奶,您可真不是凡人!”这回刘叔是真正地打心眼里佩服张小玉了。杨趴蛋在一旁听了,兴奋地说,以后啥都不用干,光摘毒山杏就行了,可张小玉告诉他,补正丸只能治标,不能治本,明年就不会有人来收毒山杏了。

张小玉用赚来的钱在通宝山上买了一大片地,种起了药材。转眼一年过去了,她租了一个门面,将承济堂重新开张。

开业那天,承济堂的老主顾都来了。张小玉高兴地对杨趴蛋说:“从今天起,你就不叫趴蛋了,你是承济堂的新当家,杨济杨掌柜。”

黑金子

张小玉善于经营,再加上承济堂名声在外,没几年就恢复了元气。除了看病抓药,承济堂还做药材生意。热河匪患严重,别的商家的药材经常被抢,可只要是承济堂运出去的药材,无论多名贵,从未被抢过。热河最大的匪帮是黑山顶上的土匪,匪首人称“通臂哪吒”,省政府曾悬赏六千现大洋捉拿他,可就连他们也劫不着承济堂的货。别人都说,那是因为有杨家的功德锣镇着,杨家的药材都上了隐身符,土匪根本找不着。

人最不懂的就是“知足”,像杨济这样的二世祖更是如此。这天,承德来了一群人,拿着奇奇怪怪的仪器,专门到山上捣鼓什么,最后,他们在杨家的通宝山草药园里刨了一些石头走了。

这事很快传到了杨济耳里,经过多方打探他才知道,原来通宝山的深处,竟蕴藏着异常丰富的“黑金子”!杨济知道后着实兴奋,就和张小玉说了开煤矿的想法。张小玉说,还是要先把承济堂经营好,不要朝三暮四。没想到杨济竟然发了火,大声嚷道:“我才是承济堂的掌柜,再不下手,这天赐的财富就要落入那些外乡人手里了。”

张小玉一咬嘴唇说:“其实,老掌柜生前就知道黑金子的事情,临死前,他叮嘱我无论如何都要守住通宝山里的黑金子。现在开矿,只能是为他人做嫁衣。”

杨济不明白:“你是说那几个外乡人,那有什么可怕的?”

张小玉摇摇头,说:“那些根本不是人,是饿狼。”

杨济并没有把张小玉的话放在心上,没多久,他就办了开采凭证,准备来年开春正式动工。

转眼到了第二年,杨济的煤矿没能开起来,承德府也没能平安。三月春暖花开的季节,热河却迎来一队日本骑兵。仅仅一百多个日本骑兵就占了整个承德府,一路上没有遭受半点抵抗,热河全境变成了满洲国的热河省。

日本人来了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铲除承德匪患,一时间,承德大大小小的匪帮被悉数歼灭,就连最难攻的黑山顶上的匪帮也被打散,匪首通臂哪吒下落不明。日本人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开矿。是祸躲不过,日本人很快来到杨家。让杨济始料未及的是,领队的竟然是阎六。阎六现在给日本人做事,专门负责去老百姓家里征地。阎六来的时候,杨济还在悠闲地喝茶,听阎六趾高气扬地说日本人要征用通宝山,让自己把通宝山草药园给扒干净了,他一下子就跳了起来:“那片地是我们承济堂买下来的,你凭什么说征用就征用?”

阎六奸笑一声说:“这地皮是你的,没错,可这山里的黑金子是属于天皇陛下的。”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这是日本人批的开采证。”

杨济急了,说:“开采证是我们先办的,你这算什么?”

阎六冷笑一声:“算什么?我告诉你,你那是民国政府发的,现在这里是满洲国了,你这是公开反对天皇陛下。”

“满洲国也是中国的皇帝当家。”只见张小玉从屋里走了出来,她对阎六说:“你说这满洲国是日本人的,就是反对了满洲皇帝,这话要是传到皇上耳朵里,定给你个叛国罪!知道叛国罪该受什么刑罚吗?凌迟!”

阎六听了张小玉的话,吓出一身冷汗,赶紧说:“你别血口喷人,你看看我这张开采证明上写的是什么。”

杨济拿过凭证一看,不由得一愣,只见上面写的是“大德山矿业所开采证”。他想了半天,愣没想起大德山在哪。

阎六说:“告诉你们,满洲皇帝已经下了圣旨,这通宝山即日起更名为大德山,大德山旁边那个小阳坡改叫通宝山。皇军以德服人,你们照样可以在通宝山开矿。”

杨济听了,气得七窍生烟:“我开采个屁!那小阳坡全是石头,养猪都没人愿意去。”

“那我不管,皇军给你们一个月时间,到时候要是还不迁走,后果自负!”阎六说完便扬长而去。

通缉犯

通宝山草药园搬迁的这段时间,承济堂生意不是很好,日本人动不动就在街上抓人,说是剿匪。杨济害怕日本人,不敢出门,每天就闷在后院。

张小玉生性倔强,自从被阎六这么一闹腾,她心中总是有一股怒气。这天夜里,杨济已经睡熟了,张小玉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起有好几天没到前院承济堂去过,就想趁睡不着去看看。自打日本人来了,夜里实行灯火管制,张小玉也不敢掌灯,便借着月光往前院走去。

溜达到了药房门口,她便想推门进去,可一推门,愕然发现门从里面反锁了。张小玉一惊,便敲门问道:“谁在里面?”

里面无人应答。张小玉又敲了敲门,问:“有人在里面吗?”过了一会儿,门才缓缓开了一条小缝,探出一个脑袋,结结巴巴地说:“少……少奶奶。”

张小玉借着月光一看,居然是管家刘叔,就问:“刘叔,大半夜的您在这干什么?”

刘叔表情慌张,结巴着说:“没……没事,我就过来看看……少奶奶您回吧。”

张小玉是个聪明人,知道情况不对,推门就要进去,忽然从门缝里伸出一个黑洞洞的东西,顶到张小玉头上,里面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都他娘别嚷嚷。”

张小玉立刻就反应过来,顶在自己头上的东西是枪!接着,一只大手把张小玉一把拽进了屋里,关紧了房门。屋里一点光亮都没有,张小玉感到屋里不止三人,来者是何人呢?排除了各种可能后,她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便试着开口问道:“朋友,敢问是西庙的佛爷,还是闯窑堂的僧?”

对方虽然没说话,但张小玉感觉到,黑暗中的这群人还是有了反应。过了半晌,对面一个低沉的声音开口了:“嗬,万家的果食还是亲戚?”

张小玉听说话的人似乎非常虚弱,便继续说道:“还请朋友把灯笼扯高点,这里比不上那青瓦窑。”

对方又说:“拜见过阿么啦?”张小玉说:“房上没瓦。”

对方说:“并肩子,好吧哒。”

张小玉说:“缸不紧,瓢不硬,抬高了。”

对方又是一阵沉默。此时,刘叔已经吓得瘫倒在地,心想,原来这少奶奶是土匪出身,一直在杨家踩点,今天把土匪招到家里来了。

黑暗之中,一点动静都没有,过了一会儿,对方窃窃私语了几句,便擦着火捻子,掌了灯。屋子里一亮,张小玉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对面有四个人,前面一个人面色憔悴,坐在椅子上,后面站着三个大汉,全都手持双枪。张小玉看坐着的人有点眼熟,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突然,刘叔惊讶地叫了一声:“侯三?”

张小玉仔细一看,这才认出,坐在椅子上的正是当年害得杨家倾家荡产的侯三。此时侯三面色苍白,肚子上被一大圈白布胡乱缠着,不断往外渗血。

刘叔看见侯三,跟见了仇人似的,怒道:“好你个侯三,当年你骗走老承济堂,现在又带枪来抢新承济堂,今天我拼了老命也不让你得逞!”张小玉拦住说:“刘叔,侯三已经受了重伤,若不医治,他活不过今晚。”刘叔听了赶忙说:“对对,少奶奶,还是您聪明,用不着咱们亲自动手,亲自动手都埋汰了自个儿,让他在这等死。”

张小玉却说:“你快去药房配些金疮药来。”

“好嘞,我这就去……”刘叔刚要转身,忽然觉得不对,回身问道:“少奶奶您说拿什么?”

张小玉不慌不忙地说:“来承济堂的就是病人,承济堂没有见死不救的规矩。”

刘叔看张小玉一脸严肃,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向药房走去,心里却想,难道少奶奶真是拐了外人要算计承济堂?

刘叔是承济堂的老管家,耳濡目染也练就了一手好医术。取来药后,他发现侯三伤得比较严重,刀伤、枪伤都有,有的伤口已经感染,便一点一点将烂肉剜去。这侯三也算条汉子,竟然一声没吭。

处理完伤口,刘叔走到张小玉面前说:“少奶奶,完事了,能不能活命得看造化。”张小玉点了点头,刘叔接着又说:“少奶奶,您可别忘了东郭先生的故事啊……”

张小玉笑了笑,说:“刘叔,算起来,当年承济堂还欠侯三爷八千现大洋,今天还清了。”刘叔这才想起,当年用老承济堂抵赌债,只抵了两千大洋,便愤愤地说:“他这条命,哪值那么多钱?”“值!”张小玉重重地说了一句,转头看着侯三,“当年北洋政府悬赏六千现大洋捉拿你,现在日本人涨到了八千现大洋。今天我救了你的命,咱们就两清了,是不是,通臂哪吒侯三爷?”

“通臂哪吒?”刘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少奶奶,您说热河巨匪通臂哪吒就是侯三?”

侯三挤出一声笑,说:“杨家少奶奶精明!敢问你怎么知道我就是通臂哪吒?”

张小玉说:“这通臂猿本是猴类,哪吒行三,和你一样,我便猜想侯三爷便是通臂哪吒,今日一见也就证实了。” 侯三点了点头说:“杨家少奶奶有胆有识。”

刘叔听到这里,“扑通”就跪在张小玉面前,说:“少奶奶,您长长心吧,明知道他是专抢药材的通臂哪吒,您还救他,他可是咱药商的死对头啊!”

“他奶奶的!”侯三身后一个大汉听不下去了,“你个老东西,摸摸自个儿良心,我们当家的可动过你们承济堂一分一毫的货?”

刘叔“呸”了一声说:“那是我们有功德锣镇着,你们当土匪的看不着……”

这大汉刚要接着骂,却被侯三拦了下来,他对张小玉说:“今天我是走投无路,不得已才闯入承济堂求药。要说贵店的货,我还真是看不上,劫你家一车药,还不如我一梭子子弹值钱……”

刘叔不乐意道:“你这是什么话,我们承济堂的药材,在整个热河都是数一数二的……”

“刘叔,三爷要的货确实不是咱们家有的。”张小玉打断刘叔的话,“三爷的货是黑叶子吧?”

黑叶子就是鸦片,这时,侯三旁边一个戴着毡帽的人说:“杨家少奶奶真是见过世面,通晓事理,既然你救了我们当家的命,那我就为我们当家的正正清白。”

这戴毡帽的土匪是黑山顶匪帮的军师,他看到承德有些贪心的商家打着做正经生意的幌子,把鸦片夹杂在药材中偷偷贩运,就建议侯三抢这些药材商的“药材”。抢来的鸦片并不卖给百姓,而是卖给那些当兵的,钱给得痛快,没钱的就用一些枪支弹药换。

听完这一席话,刘叔无言以对。张小玉想了想,开口问道:“不知三爷怎会落到如此地步?”

戴毡帽的土匪骂道:“还不是阎六那狗东西,他和日本人暗中勾结,当了狗汉奸……”

侯三咳嗽一声,道:“好了,别说这些没用的了。”转头又对张小玉说:“杨家少奶奶,我侯三从不欠人情,若能活命,欠你的日后一定加倍奉还。”

张小玉沉吟了一下,说:“眼下倒真有一件事要求三爷帮忙。”

张小玉和侯三谈的事并没有让刘叔听到。两人说话时,刘叔在外面担惊受怕地守了一个时辰。这天的事,张小玉也没让刘叔告诉杨济。

小阳坡

这事过去一段日子后,张小玉和杨济商量:“现在的世道,我们要是不自强,就只能让日本人欺负,我想,还是要把通宝山矿业所建起来。”杨济一头雾水:“可咱们的通宝山已经变成大德山了……”

张小玉说:“就在旁边的小阳坡建。”杨济不明白:“那里可什么都没有啊!”

张小玉神秘地说:“你忘了我学过玄黄之术吗?只要有杨家的功德锣在,毒山杏可以变大洋,小阳坡也能变成金山。”

杨济就问张小玉该怎么做,张小玉说,小阳坡虽然荒芜,却紧邻通宝山,你是金命,只需每日中午在街上敲功德锣,那通宝山里的黑金子自然就会流到小阳坡里来。

杨济对小玉的法术深信不疑,从那天起,他每天中午都沿街敲上一通锣。人们听到锣声,都七嘴八舌地谈论:“这杨济又抽什么风呢?”“听说好像一挖着黑金子就敲锣庆祝。”“嘿,这小子还真有富贵命,听说他媳妇儿会法术,能把日本人矿山底下的黑金子引过来……”

果然,杨家真的从小阳坡里源源不断地挖出了黑金子。这事很快传到了日本人耳里,日本人把负责征地的阎六一顿训斥,责备他当初为什么不把旁边的小阳坡也一起征用。阎六说不怪他,都是因为杨家的媳妇儿有妖术。日本人听了,一连给了他十几个大嘴巴。

杨家的矿山规模越来越大,小阳坡就像一个挖不完的聚宝盆,不到三年时间,杨家的通宝矿业变成了整个承德府最大的矿山,而旁边日本人的大德矿业却连矿工都招不来,没多久就荒废了。

在这期间,承济堂还迎来了一桩喜事——张小玉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起名叫杨承安。自打张小玉当了娘以后,便把心思都放到了孩子身上,不再过问生意上的事了。

渐渐地,杨济变得飞扬跋扈起来,喜欢听奉承话,一些无赖甚至汉奸,都成了他身边的朋友。他出手阔绰,爱出风头,连日本人“剿匪”他都大把大把地捐钱。

杨济发家的事也被人们传得神乎其神,都说杨家有个宝贝铜锣,只要一敲,四方财神就会往他那儿聚。还有人说,张小玉是玉兔转世,要不是生孩子伤了元气,不能用法术,她能让日本人滚回老家去。这些话慢慢传到阎六的耳朵里。

且说这阎六,自从在日本人那失宠,一直郁郁不得志。这日,阎六在小酒馆喝酒,听到邻桌的人谈论杨济,心里不悦。他连喝了几杯,忽然计从心来:既然张小玉那妖婆子生孩子不能施法术,我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毁了那什么功德锣。

借着酒劲,当天半夜,阎六便摸到承济堂。新建的承济堂占地很大,阎六转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放功德锣的地方。转着转着,他就转到了承济堂的仓库,看见里面亮着灯,似有人影晃动,便偷偷凑了上去。阎六这一看,惊得差点咬掉舌头,里面不是别人,正是张小玉和被日本人通缉了好几年的侯三。

张小玉对侯三说:“三爷,您放心在这住着,杨济现在和日本人关系还算融洽,目前这里还安全。”

阎六听罢,不由得又惊又喜,匆忙转身离开。一路上他暗道:难怪张小玉这么狂,原来她不光有妖术,还有土匪暗中帮忙,也不知道这张小玉什么时候和侯三勾搭成奸了,自己何不把此事告诉杨济?到时候杨济肯定会和张小玉翻脸,没了张小玉,要掌控杨济这个二世祖,还不是易如反掌?转天,阎六就联系上了杨济,为了讨杨济开心,他特意包下了承德数一数二的大酒楼。阎六是个精通谄媚之术的人,加上二人同为日本人剿匪出过力,几句话就化解矛盾,杨济被哄得心花怒放。

酒过三巡,阎六见时机差不多了,便佯装喝醉,开口说道:“杨老板,您这几年可是鸿运当头啊,这财源都追着您跑。”

杨济得意道:“这叫祖上积德,我爹不知道从哪给我领回来一个神仙媳妇儿,又有祖上的功德锣镇宅,哪能不发啊!”

阎六赶紧附和:“那是那是,不过……小弟最近听了些风言风语,说嫂夫人她……”

杨济听出话里有话,追问道:“你说小玉,她怎么了?”

阎六便把那天晚上看见的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还杜撰了些二人又搂又亲的话。杨济半信半疑,脸涨得通红,出了一头的汗。

阎六笑了一下,说:“杨老板,少奶奶干这些事,瞒不过一个人,只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出来作证。”杨济赶忙问:“谁?”

“老管家刘叔!”

杨济一拍桌子道:“这个老东西,原来他也在骗我!”回身便让跟班的伙计火速把刘管家叫来。

刘叔听到传唤,放下手中的活赶了过来。看到阎六,他心中一阵反感,杨济却说阎六不是外人,开口便逼问侯三的事。刘叔无奈,就把几年前那晚初遇侯三的事说了一遍,杨济听完大惊。

刘叔接着说:“我也劝过少奶奶别和土匪接触,这几年果然没了侯三的消息。可就在上个月,一天夜里,我已经睡下,忽然少奶奶把我叫醒,带去了仓库,那时候我才知道仓库里有个密室,在这密室里又见到了侯三。这次侯三看上去非常狼狈,地上还躺着几个受枪伤的人,少奶奶叫我去,就是让我帮他们治伤的。”

杨济听罢大怒,骂道:“这吃里扒外的娘们,还真想联合土匪霸占我杨济的家业……”

阎六便道:“杨老板,这侯三是日本人的要犯,窝藏要犯可是死罪!只要抓到现行,还怕治不了这对狗男女?”

杨济“嗯”了一声道:“刘叔,你明天就把这对狗男女约到密室,看到时候怎么收拾他们。”

刘叔赶紧跪下说:“东家,要我看,劝劝少奶奶算了,难道你真狠心把少奶奶置于死地?”

阎六阴笑着说:“我说刘管家,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要这么下去,杨家的财产早晚得姓侯,说不定杨老板的少爷都不是亲生的呢……”

杨济一拍桌子喊道:“赶紧去!”刘叔只得应声走了出去。

藏身处

再说刘叔,一路跌跌撞撞回到家,虽说心里不忍,可他毕竟是杨家的老仆,最终还是按杨济的吩咐行事了。

第二天夜里,去密室的路上,刘叔一直慌慌张张的。到了密室,张小玉在墙上按了几下,一扇隐秘的门打开了,她转身问道:“刘叔,你可知道这扇门通向哪吗?”

刘叔摇摇头,张小玉说:“侯三今天不会来了,咱们去找他吧。”

“不来了?去哪找他?”

“通臂哪吒的藏身之所。”张小玉说完便大步走进那隐秘的门。

此时,杨济和阎六带着几十个维持会的伪军和宪兵队的日本兵在外面埋伏,听说侯三还有藏匿的老窝,更是兴奋,见二人走远,也带着人跟了过去。

门后是一条长长的密道,张小玉和刘叔一路无话,不多时,二人竟走到了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穴。洞穴正北方向摆着一把太师椅,太师椅上坐着一个人,虽然光线很暗,可刘叔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人正是侯三。侯三见了二人,笑了一声,对刘叔道:“我说老东西,最近不看医书,改看兵法了?伏兵设得可以嘛!”

“原来你们早就知道了!”刘叔话音刚落,杨济和阎六就带着几十名日军和伪军围了过来。杨济气恼地对张小玉说:“你真的和侯三在一起了?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张小玉看了一眼杨济,叹了一口气,问:“你可知道日本人为什么要捉拿侯三爷?”

杨济“哼”了一声说:“侯三这土匪作恶多端……”

张小玉摇头说:“你可知道,三年前,侯三爷被日本人打伤后,就投奔了热河抗日救国的孙将军。可惜前不久茅山一役,孙将军战死,他才带着残兵流落到此。”

杨济半信半疑:“那你为什么和他混在一起?”说着他打量了一下周围,问:“这又是什么地方?”

张小玉镇静地说:“不瞒你说,现在咱们就站在小阳坡底下。”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全都一愣。阎六四下看了看,问:“小阳坡底下不全是黑金子吗?怎么会是个这么大的山洞?”

侯三哈哈大笑道:“阎六,其实这小阳坡下面屁都没有,黑金子一直都在通宝山里!当年通宝山被你们强行骗走,杨家少奶奶早就想好了计策,只是苦于没有帮手,直到我侯三出现,计划才能实施。那通宝山山高,黑金子埋得深,一时半刻根本挖不出黑金子,可小阳坡矮,正好可在小阳坡里打出隧道,将通宝山的黑金子挖走。”

杨济听了这话,吃惊地看着张小玉:“你不是说,黑金子是靠功德锣引来的吗?”

张小玉摇头说:“我让你敲锣,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人们相信黑金子流到小阳坡来了,工人就会来小阳坡找活干,日本人的矿业所就招不到工人。”

阎六听了恍然大悟,对张小玉说:“人人都说你会妖术,原来是耍把戏骗人!不过就凭你一个娘们,怎么能把事情做得这么天衣无缝?莫非你还有什么同伙吗?”

张小玉不屑地笑了笑说:“哪有什么同伙,只不过当年我家夫人打理过一阵子中兴煤矿的事务,我耳濡目染地学了点。”

此话出口,在场的人们又是一惊。谁不知道,中兴煤矿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矿,通宝山的规模和它比,只不过是牛身上的一根毛。

阎六不相信地嘟囔:“你就吹吧,你他娘的到底什么来头?”

张小玉没理他,转头对杨济说:“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的来历,想知道老掌柜是怎么死的吗?今天我就给你说个明白。”

当年事

张小玉坐到一把椅子上,缓缓说了起来:“其实,我不过是张大帅府里寿夫人身边的一名梳头丫鬟。当年,日本人在皇姑屯设伏,老帅重伤而亡。为防日本人趁虚而入,寿夫人当机立断,让全府上下秘不发丧。谁知,当天日本人竟然派领事夫人前来打探老帅生死。为瞒过日本人,寿夫人特意坐到梳妆台前,让我为她梳妆打扮后才出门见客。领事夫人见寿夫人妆容明艳,谈笑风生,心中疑惑不定,就提出要探望老帅。寿夫人以老帅失血过多需要静养为由,拒绝了她。可万没想到,就在寿夫人准备送客时,领事夫人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副药,事情就出在这副药上。”杨济忙问:“药,什么药?这和我爹的死有什么关系?”

张小玉继续说,日本领事夫人拿来的这副药极奇,乃是日本的国手鬼医所制。此药如果被失血过多的人服下,即刻便能止血止痛,有起死回生之效;可如果被没受伤的人吃了,此药便会在体内乱串经脉,使人凝血而亡。

领事夫人要老帅立刻服下此药,可是老帅早已不在,寿夫人只能用尽浑身解数拒绝,领事夫人却纠缠不休。正当寿夫人无计可施的时候,忽然从老帅屋子里传出来一句骂声:“妈了巴子的,有灵丹妙药还不赶紧拿过来,疼死老子了。”接着,一位医官匆匆从屋里走出来,拿走了这副药。刚才那声音和老帅的几乎一模一样,寿夫人自己都是一惊,顺着门缝往里一看才知道,倚靠在床的竟是老杨掌柜。

杨济听到这里,惊道:“我爹?我爹怎么会在那?”

张小玉说,当年承济堂声名在外,老杨掌柜每次去奉天做生意,都会亲自去大帅府送药。当天他刚好在场,巧的是,老杨掌柜的身高模样和老帅有七八分相似,领事夫人从门缝里看去,自然分辨不出来。

医官把药拿到床前,老杨掌柜眼都没眨一下就把药吃了下去。那领事夫人也真有心计,一直在门口拖了一盏茶的工夫才离开。领事夫人一走,老杨掌柜立刻将双腕割开,放血急救,却发现竟然没有一丝血流出来,就知道事情不妙……

一旁的刘叔听到这里,早已老泪纵横,喊了一声:“老掌柜仁义啊!”杨济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张小玉看了一眼杨济,说:“正因为老掌柜仁义,我才知恩图报。老掌柜当时知道自己无生还希望,最担心的就是你这个儿子。寿夫人感念老掌柜的恩情,便做媒将我许配给你。我临行前,夫人收我为义女,叮嘱我一定要尽心尽力,守好杨家百年基业,从一而终……我张小玉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可我更不能眼睁睁看着杨家变成日本人的帮凶,那样老掌柜就白死了……”

这些话张小玉说得很慢,同时,她一双深邃的眼睛一直盯着杨济,渐渐地,眼里充满了泪水。杨济被她盯得满面羞愧,不敢抬头。

阎六见状,冷笑着说:“少奶奶的故事讲得真精彩,这样吧,等送你和侯三上了路,我找个唱戏的给二位写成戏文传唱?”

这时,侯三笑道:“阎六,别急着动手啊,咱爷俩的账还得算算呢。”阎六哼了一声:“行啊,今天你要能活着出去,随便你算。”

侯三没理阎六,说:“当年这小阳坡一打开就有这么个天然的大洞,虽不能藏雄兵百万,可百八十人在里面吃喝拉撒足够用了。”

“你什么意思?”

侯三笑了笑说:“你当年出卖黑山顶的兄弟,现在你仔细看看,这里的摆设眼熟不?是不是跟黑山顶聚义堂差不多?”阎六悚然一惊道:“难道这里是……”

侯三一笑,说:“正是老子的土匪窝!”他话音一落,立刻从四面窜出来上百名手持双枪的土匪,围住了阎六一行人。

侯三向前走了一步,说:“这里有黑山顶的老弟兄,还有孙将军的旧部,阎六啊,这些人个个都和你有血海深仇!”

阎六哆嗦着骂道:“原来你们这帮土匪全藏在这,怪不得能凭空消失!”

“没错!”此刻张小玉的表情已经冷得像一块寒冰,“平日里枪支弹药都是混在承济堂的药材里运到仓库,再通过密道运到这里。”

此时阎六早就吓呆了,有几个伪军倒看得清形势,纷纷缴械跪在了地上。日本兵看到有人投降,“呜哩哇啦”说了几句,一枪打死了一个投降的伪军。说来也巧,随着枪声一响,也不知道哪刮过来一阵阴风,吹灭了灯火,紧接着枪声四起……

那晚的枪声响了一夜。第二天天刚放亮,人们就看到一队队的日本兵匆匆往小阳坡赶去。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杨家少奶奶是玉兔下凡,引来天兵天将,昨夜在小阳坡和日本人干了一仗,把鬼子给包圆了,然后又带着天兵不知所踪……

有好奇的人就去承济堂打听,却发现承济堂的老板杨济有些奇怪:他不停地敲着那面功德锣,嘴里还一直嘟囔着张小玉的名字……

没过多久,热河光复了。国民政府惩治汉奸,杨济当年为日本人捐过钱,本该严惩,可他现在已经疯了,没人愿意去理一个疯子。又过了一阵子,街上听不到杨济的锣声了,有人说他死了,也有人说,那是张小玉临走前教给他的第三计——敲锣装疯,逃脱国法……

很多年过去了,沧海桑田,风云变幻,转眼到了改革开放那一年。这天,承德的热闹地段新开了一家大药房,名字也叫“承济堂”。药房老板四十岁左右,气度不凡。开业那天很多人来看热闹,一个上岁数的老头问:“这和老字号承济堂是一家吗?老板还姓杨吗?”

药房门口的藤椅上,有个老太太正躺着晒太阳,她悠然地笑了笑说:“老板不姓杨,他是我儿子,姓张,叫张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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