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冬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并不是因为他遇上了什么愁肠的事情,只是大多数时候,他看起来都是闷闷不乐的,很少有人能够像他一样闷骚,也很少有人像他那样冷漠,所以别人嘴里对他的评价总是闷葫芦之类的词汇。但其实,他的笑容罕见只不过是因为他对大多数事情不怎么感兴趣而已。
又是一个平平凡凡的周末,和以往每一个周末一样,白冬补了个好觉,一直睡到大中午,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他感觉到头脑清醒了很多,浑身也充满了力量。之后他开始慢不通通地穿衣服下床,悠闲地趿拉着拖鞋走到窗户跟前,拉开窗帘后一股强烈的金色阳光刺过玻璃射了进来,给这个原本色彩单调而且乱糟糟的屋子增添了一份比较经典的复古美,梦幻的金黄填充了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和缝隙,他站在窗子旁边用一只手揉了揉还在睡梦中没有回过神的眼睛,另一只手则触摸着空气中明媚的色彩,怔怔地发神,他想,他也许出现在了童话中。但一分钟之后,他又马上回过神来,想到电脑里还有一大堆等着他去校对修改的文案,他下意识地迈开了那条大长腿,完了完了,睡过头了。他开始骂骂咧咧的,一边恨自己睡得跟死人一样,一边抱怨,都周末了,还有做不完的工作。虽说高级编辑的工作比较高大上一些,薪水也足够使他在这个竞争激烈的城市比较体面的生存,但大学毕业后,他还是小心翼翼的生活着,他在这个窄小的出租屋已经住了好些年成了,虽说上班的地方离这挺远的,但因为租金便宜,他也就一直没有搬家。他也没有拿着自己的薪水到全国各地旅游过,每个节假日他总是在持续的睡眠和追剧中度过。他今年已经26岁了,却还是单身一人,他不会和漂亮的女孩搭话,也没有追过人家小姑娘。大学的时候他总是泡在图书馆里学习专业课,也因此推掉了不少来自同学邀请的聚餐,所以当他有什么困难需要别人帮忙的时候,他也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去打扰别的同学。虽说,他所练就的一身本事早已足够使他丰衣足食,但有时候一个人浑浑噩噩的日子总是让他有点失落,好像在他的记忆里,自己一直都是个闷沉沉的人,没有撒欢过,没有任性过。
他的房间总是一片混乱,床上总是摊开的从来都没有叠过的被子灰色系被子,沙发上堆着的一大堆换下来的衣服,垃圾桶旁边溢出来的废纸屑,桌子上乱糟糟垒起来的书和文件,插座上胡乱插满的电线绳子。他几乎不会花时间收拾这些屋子里的狼藉,反正就他一个人晚上住着,大多数时间他都在公司,平常节假日也不会有朋友来光顾。更重要的是,在他的一直以来都信奉的观念中,被子本来就是摊开来睡的,叠被子这种行为纯属多此一举。即便如此,他的生活还是很有规律的,每天下班后,他总会去公司楼下那家静心装修的咖啡馆看一个小时的书,然后去附近的餐厅吃顿晚饭,他喜欢靠窗的位子,喜欢在等待食物的时候看看窗外的行人车辆和灯光,也就随便看看,没有什么目的,玻璃窗外面的世界和他一概没有关系,但他的当目光透过干净明亮的落地式大窗户接触到外面的景象时,他总觉得安静随和。他是冬天出生的,所以取名叫白冬,当然在性格上也是非常典型的摩羯。
每次上班听到八卦之类的东西,他都会下意识地躲开。你也许会在兴奋之下兴致勃勃地告诉他某某明星或者某某大人物的独家爆料,却也只能换来他的一句哦再附带一份勉勉强强的礼貌式的微笑,每次说完之后都会觉得自己是自讨没趣后悔了跟他说这些,你会禁不住感慨:把感兴趣的事情分享给不懂的人,真是一种自取其辱式的孤独。即便你不止一次向他显示出了你的尴尬,但每每遇到使很大家都惊讶的事情,他的态度还是出奇得平静,好像在他眼里一切存在都是可以被理解和包容的。他喜欢读萨特,他很认同萨特对于存在主义的观点,他认为个性差异是无比珍贵的特征,也因为个性差异这个世界才变得美妙多姿。他很少发表意见,可能是因为小时候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读到的名言而受到了影响 : 当你想批评别人的时候,你要记住,这个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你拥有的那些优势。所以,他觉得对于那些他并没有亲身经历过,也根本无法去感同生受的事情,他并不好评价。
大多数时候,他的确是一个慈悲的人,他很少拒绝过别人,尽管很多时候他并不是像看起来那么方便的可以帮到他人,倒不是刻意讨好,只不过事情成功之后他自己会觉得很舒服。他并不忍心责备那些初来职场什么都不懂的菜鸟,因为他记得曾经他也被上司骂得狗血喷头,无地自容。他看到大雪天里送外卖的小哥哥,总会觉得心疼,因为曾经他还是一个穷学生的时候,他也曾冒着雨冒着雪送过外卖。即便下班后挤地铁很累,他还是会把自己占到的座位让给上了年纪的老人,因为他希望会有人给远在老家县城里的老父母让个坐,尽管这很可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他会在吃完饭之后照顾那位钢琴表演者的生意,并及时竖起大拇指以示鼓励,因为曾经他信誓旦旦地告诉身边的人自己要追求理想时,换来的总是嗤之以鼻。他推开玻璃门之后总会持续持续那么一两秒钟,因为有可能后面的行人也会进入到这扇门里;他会很及时地说出那句该说的谢谢,毫不犹豫。是的,他能够带给这个世界的力量非常有限,但他珍惜每一个能够行善的机会,他也十分在乎自己能够带给一些人的那么一丁点的善意。
他受到过冷眼,他明白那种彻骨的寒,他也得到过温暖和善意,他知道那么一个小小的举动,那么几句并不怎么刻意的话语中所蕴含的惊人力量。
他总有足够的理由说服自己,他也能够为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情找到好的根据,并且大多数时候,他很喜欢自己,喜欢他的清醒,喜欢他的满足。
他只不过是个看起来闷闷不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