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失足女人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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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是被遗弃的。

可我一点不恨生下我,又遗弃我的那双男女,也从来没想过去找他们。

我娘说,那是个微凉的早上,天还没亮透。她一开门,看到门槛外放着一个竹篮。蒙蒙的天光下,泛着黑黄的竹篮衬着里面红艳艳的袄子,一下就晃住她的眼睛。

她微微一拨弄那红袄,露出了里面白嫩嫩的小脸,吮着自己的大拇指,紧紧闭着眼睛,睡得正香。

那就是我。

丰收的好年景,正该秋收农忙的时候,娘提着竹篮走了整整两天,村子里,隔壁村子里,一家一户也没落下问个遍,没人知道我的来历。

第三天娘和爹商量过,从今天起咱家多个闺女,谷雨有妹妹了。秋天大清早来的娃,就叫清秋。

娘说,一个儿一个女,就是个好啊!谷雨种秧,清秋收割,咱家有福气啊!

这些都是娘说的,因为爹是个哑巴。

爹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病好以后嗓子就哑了,这也是听娘说的。她还说,商量那天,爹看着小小软软的我,抱在怀里,眼睛亮晶晶的。娘问他,要不这丫头咱养着?爹就一直点头,笑得合不拢嘴,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他特别激动的时候就会发出这个声音。

就这样,我有了爹娘和谷雨。

爹和娘忙着秋收,谷雨就带着我在田垅上呆着。

那时候谷雨三岁多,我才个把月。谷雨正是能跑会跳的年纪,哪儿能一直坐看着竹篮里的我。他就像个小狗,在田垅间疯跑一阵儿,回来主人那儿看看,摇摇尾巴,再出去疯跑一阵儿,再回来。而我就是他的那个小主人。

娘说,你谷雨哥从小就是个能干的,我们忙劳作没人管你俩,他把你看的可好,都没让你磕着碰着。她每次跟我说这段儿的时候,脸上都红润润的,眉眼里跟漾着春水似的。

我就赖在娘怀里,抱着娘的腰,咯咯咯的笑,使劲儿一个嗯,娘说的都对!只要看到娘高兴,我就快活,特别快活。

我不告诉娘,其实谷雨哥不那么能干,起码比我差远了。

打记事起,我跟谷雨就是形影不离,上树掏麻雀窝,下河摸小鱼,啥都干过。

那时候咱们村里屋子还是土墙,夯的结结实实,土蜂会在土墙上打洞。一面墙上看到高低几个手指头粗的小洞,我们就随地捡了长长的细树枝,两个人配合捅土蜂洞。一个人负责拿细枝儿捅,一个人负责拿袋子罩着洞口,等里面土蜂嗡嗡飞出小洞就把袋子收口扎牢,留着土蜂在袋子里横冲直撞。我一般是拿袋子的那个,经常趁着谷雨捅到蜂了,我撒腿就跑,留他一个人被土蜂追着满村子跑。

有一次他脸上真被蛰到了,肿个大包。晚上爹娘看到了,赶紧用韭菜捣泥给他敷着脸,然后就给他屁股一顿胖揍。娘说你个皮猴子,怎么就不像清秋,也让爹娘省省心呢?

我就在边儿上憋着笑,瞅着谷雨老老实实的挨训,一句不是也不敢说。

这样被我欺负的谷雨,哪里能干?只是个憨憨的哥哥罢了。可这么憨的谷雨,也有凶的时候。

村上人都知道我是爹娘捡的,小孩儿一起玩的时候就有人说我是野孩子,亲爹亲妈扔下不要的。

谷雨上去就打架,我妹妹不是野孩子!他一边打一边喊,我拦都拦不住。

我打小娘就已经告诉我,说我不是从她肚皮里出来的,而是她求了天上的仙女送来咱家的宝贝。她早就告诉我所有这些事情。所以我从来不在意那些孩子说我是野孩子,我有爹有娘有谷雨,比他们的亲爹亲妈都要好,我才不在乎他们说什么。

可谷雨就忍不住,跟那些孩子打架,回去又被爹娘训。爹就是看着,他哑说不了,可他那眼光,啥都不用说,谷雨就低着头认错。娘不一样,她会骂也会打,屁股蛋子被打得红红的,谷雨也不解释原因。

我就向娘求情,打架不怨谷雨,那些孩子说我是野孩子,谷雨才打架的。娘就抱着我,罚谷雨跪,说咱家的孩子不管有理没理,不打架不斗事。

爹不能说话,可他在家写了一张纸,拿着纸就找去那些孩子家里,一家一家给他们看。上面写着:打架不好,谷雨打架确实不对,可清秋就是我女儿,也请管教孩子别再说什么野孩子。

他们就是这世界上我最好的亲人。

所以我从来没有怨过生物学上遗弃我的父母,相反,我感激他们的决定,正是他们把我放在爹娘家的门口,才让我拥有了这世上最美好的亲情。


2.

一晃我们就大了,谷雨成绩不好,初中毕业就没再上了,跟村里卫三学了木工手艺,随着装修队去了省城。

那时候我还在乡里读书,谷雨没活计的时候就回来陪我和爹娘,给我们带好吃好玩的,还给我零花钱。

他说省城人住的都是高楼大厦,跟咱们村里这有院子有田的平房不一样,人家那叫公寓,而且装修可讲究。

他还说,秋,你好好学习,以后考上省城的大学,跟哥都在省城,咱俩有照应。等哥赚够钱了咱们再把爹娘都接到省城来,也住住高楼大厦那公寓。

谷雨说的这个我爱听,去省城住公寓,让爹娘享福。后来我就考上了镇上的高中,又考上了省城的大学。

我去上大学那天,爹娘送我到镇上车站。娘说,好啊,好啊,村子里就咱家最有福气。谷雨在省城赚大钱,我们家秋也去省城读书了。她抱着我,泪汪汪的。

爹就在旁边站着,给我所有行李检查了一遍又一遍,喉咙里又呼哧呼哧的。

谷雨在边儿上说,爹娘,咱不哭,啊!秋上大学,多好的事儿啊!以后她是有大本事的人!再说我跟秋在省城呢,谁都欺负不了她!

临上车前,我抱着爹娘笑,说,爹娘,你们等着,我肯定好好学习,等我和谷雨都赚大钱了,就把你们都接到省城来,还是咱们一家四口一起。

一上车我就开始哭,没跟爹娘离这么远过。谷雨抱着我,傻丫头,哭个球,马上到省城了你别把爹娘忘了,光知道臭美穿短裙就不错了。

我这才止住哭,大声喊,我才不会!声音响彻车厢。

大学,曾经在我乡下老师的嘴里,那里是改变人生的地方,他们说那里的大学生都是天之骄子。

我在村子里收到大学录取通知的时候,村长拿着大红花放着鞭炮到我家来祝贺爹娘祝贺我,当时我相信自己也是天之骄子了。

真正到了大学,我内心的那点骄傲自豪被彻底的抹平了。原来同是天之骄子,也是有区别的。

我没有钢琴考级证书,也不懂Swatch和Swarovski。我以为她们口中的笔记本是可以写字的本子,擦脸的居然还分水乳霜这么多,更别提眼霜面膜洗面奶。我只有一个天天见的大宝,还是谷雨给我的。

这些我统统不懂,我在宿舍成了异类。好在我还有谷雨。

谷雨经常给我宿舍打电话,宿舍里的电话我接的最多,因为她们都有手机。

周末放假我去找谷雨,他说最近干活儿的这家老板,家里孩子上初三正找家教老师,你来吧。

我问,有钱拿吗?

谷雨笑了,当然有,还不低呢。

我说好,赚了钱可以买手机,宿舍别的同学都有,咱俩也一人买一个。

谷雨说,秋,你想要哥就给你买一个,我自己真用不着,反正都在装修队,除了你和爹娘也没啥人要联系的,有事儿打公用电话就行了。

我说,千万别,哥你赚的钱都给我上大学了,自己再不存点老婆本,以后还怎么给我找嫂子啊?你自己存着,我卫清秋想要啥自己会挣。

后来我就去了谷雨装修的那个老板家。

家在8楼,和谷雨正在装修的房子在同一个小区,他说过那是老板家给儿子买的。去的时候是女人在家,3、40岁的样子,很端正,没什么笑容,头发一丝不苟窝在后面一个髻,在家也穿着套装,我虽然不认识牌子,可她那一身一看就很贵。

家里很整洁,跟她人一样。硕大的水晶吊灯垂在客厅中间,明艳地闪着五彩斑斓的光,我一进门就差点晃到眼睛。原来这就是谷雨说的城里人住的公寓真正的样子,真是讲究。我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局促。

她简单跟我打个招呼,仔细地看了看我学生证,又问了我高考各科的分数,最后让我解了几道题。接着便让我等消息,临了给我十块钱说是车费,不能让我白跑。我留了宿舍电话接过钱就走了。

过后没几天,我就接到她电话通知,说让我去给她儿子辅导。每周一、三、五晚上各一节课,负责答疑。周末一天,语数英各一节课需要准备教案授课。一节课50块钱,来回车费报销。

放下电话,我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一周六节课就是300块钱。300块钱那是我一个月的生活费啊!

我的家教生涯正式开始。学生叫黄子赟,清秀的少年,对我很客气,一点儿不难教。复杂的知识点或解题思路,我多讲几次他就能明白。他说,很多思路跟他在学校学的不太一样。我说那当然,这些都是姐姐自己摸索出来的,跟教科书上可不是一个套路。

母子俩都是彬彬有礼,这家的男主人我还没有遇到过。我也不好奇,不在家我更自在。一周来四天,没过多久我就适应了这个公寓的气氛,不再像一开始那样,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辅导一个月之后,黄子赟学校月考成绩进步到班级前十,他很开心,说清秋姐真的很厉害。

那天那家的女主人笑容也多了,之前一直没有介绍自己的她,握着我的手说,清秋啊,谢谢你让我家子赟进步这么快,以后你就叫我董姨,有什么难处可以跟我说。子赟的学习你多费心。

我走的时候她还塞给我一管口红,说是别人送她的,但这颜色她用不了,适合我这样的小姑娘。

这是我人生的第一管口红。

家教两个月后我买了人生第一只手机,当然给谷雨也买了一个。

我和谷雨用新买的手机给娘打了电话,我们家里没电话,在公社里有,公社有小广播会喊,谁谁谁来接电话了。娘接着电话时可高兴了,我在手机里听到她喘着气,可劲儿说,好啊,好啊,儿子女儿都有出息了!你们都放心,娘和爹都好着呢,别浪费了电话费,你俩都好好儿的,娘跟爹就高兴。

娘说完急不可耐就挂了电话,我原本的好心情荡然无存,胸口像有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就那么憋得难受。

越是这样,我学习越发努力,家教越发认真。我考了英语四级六级,考了计算机二级三级。黄子赟的成绩在我的辅导下稳步前进,保持在年级前三。我给爹娘也买了手机,虽然他们接电话还是那么急促,始终舍不得敞开了聊。

家教就这样持续了四年,直到黄子赟高三,我大四。董姨对我的家教费一涨再涨,也时常留我在家里吃饭,她算是很好的主雇。其间也遇到过她先生数次,每次我就本份喊他一声黄先生好。他一般就是点个头,淡淡打个招呼,并不跟我多言语。

到这为止一切都很好。爹娘在老家乡下一切安康。谷雨的装修队生意日渐红火,他变成了合伙人。我在大学有奖学金有家教费,不再土里土气,会穿着紧身的牛仔裤,看上去和一个城里姑娘别无二致。


3.

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忆这些,这些曾经的美好让我的心底柔软细腻。而现在的我,在这龙蛇混杂的社会里浸淫多年,心底的每一根神经都已经坚硬刚强。

可是今天,我看到了他。

就是晚上单位组织的饭局,我一进门就看到了他。他的眼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下,走过来,伸出手与我一握,“我来猜一下,你就是卫科长吧?”

我轻轻抽出手,“是的,我是卫清秋。您就是黄志伟黄总吧?之前一直听李行说到您,久仰久仰。”

他直直地看着我,嘴角上扬,“卫科长你把我的台词都抢了,我这都不好往下接了啊。”大家都装作首次见面的样子,这就是社会人的默契。

我打着哈哈,走进包间入了席。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重遇,这些年过去了,我几乎已经忘记了。于小雨,我手下的一个客户经理,坐在黄志伟的身边,我坐在另一个营销老总的身边。

酒菜上齐,几句话一说,饭局正式开始。我正与身边的老总随意聊着,突然看到于小雨举起杯子对着黄志伟。

“黄总,您这话我可当真了啊,一杯就是一千万,话不多说先干为敬!”于小雨说完仰脖儿一杯二两五的白酒就这么直直灌了下去。

她放下空杯子,立马给自己又满上一杯,“黄总,这算第二杯,您看好了!”又是一个仰脖儿灌下,一气呵成。

“小于啊,你这么快就两杯下去了?放心,明天你们银行一开门我这两千万就转帐到位!我最欣赏你这样酒品好为人干脆的!”黄志伟就倚在椅背上,左手食指在饭桌上有规律的轻点着,兴趣盎然地欣赏着于小雨干了两杯,右手悠悠拿起酒杯,抿了一口放下。

看着于小雨一杯一杯灌酒的样子,曾经的那些柔软猝不及防地撞向我刚强的内心。她就像曾经的我,天真努力地认真生活着。而黄志伟那样的眼神,陌生又熟悉,与记忆里的形象重叠。

我没能忍住,控制不住地,拿起杯子去了黄志伟身边,虚与委蛇地与他喝了一个小交杯。这不算什么,这么多年的社会生活,我早已知道怎么样武装自己,应对各种场合。当时我就是想救下她,起码不让黄志伟玷污了她。


4.

没错,黄志伟就是黄子赟的爸爸,当初我做家教的时候从来没有问过他的名字,黄志伟就是当初那个淡淡点头打招呼的黄先生。

那是家教的最后一次,黄子赟快高考,我和往常一样去了他们的家。最后一次给他讲课,是提纲挈领式的点拨,也是传授些自己当年高考的心得体会,给他鼓励。

结束的时候,我站起来准备走,他在我身后突然喊住我,我回头看他,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他红着一张脸,有些欲言又止,那个,清秋姐,嗯…突然他大声喊,妈,妈,你过来一下。

我不知道怎么了,董姨过来了,正准备问他,突然什么也没说,笑着拉我就出了书房。

她拉我去了卫生间,说,清秋,看你给小赟辅导功课很有一套,自己怎么这么马虎。她小声说,你裤子后面绷线啦!

我脸一下就热了,难怪刚才黄子赟那个反应。

董姨说,你要是不嫌弃,我就给你找条裤子穿着。反正我这些年胖了,以前有些衣服也穿不下,你就穿走好了。

我不好意思的点头,就在卫生间脱了裤子,真的绷开一片,什么时候这样的,我自己都没发现。这时候董姨拿了衣服进来,看到我大腿根上一片菱形胎记,她突然顿住了。

她就站在那儿,看着我的大腿根。我有些不好意思,试图用手遮挡一下,解释道,这就是个胎记,小时候就有,董姨,你这么看,我难为情啦。

她突然回过神来说,嗯,是呢,我就是没见过胎记长这么周正的菱形的,不好意思,让你见笑啦。

她说着把衣服塞给我,吃过饭再走吧,你看这家教最后一次,咱们这四年缘分也不容易,好好吃个饭聊聊,也算是谢谢你这四年尽心尽力地辅导小赟。

之前也在这吃过好几次饭,我说好。

董姨拿来的不是裤子,是条连衣群,一水的玫红,裙摆有漂亮的荷叶边儿。我在她家做家教这四年,从没穿裙子来过。换好裙子,我在镜子里看着自己,意外的合身。我鲜少穿这样艳丽的颜色,镜子里的少女唇红齿白,面若桃花。原来我打扮一下也是这么好看。

中午吃饭的时候,黄子赟一直夸我,清秋姐,你这么穿多漂亮啊,这四年你是不是故意藏着,都专门不打扮,就怕影响我学习啊?

董姨也说,是啊,清秋底子好,都不用化妆,穿个裙子就不一样了,确实好看。

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笑,闷头吃饭。

董姨问我,你跟卫谷雨是亲兄妹吗?我这么一看,他跟你长得可一点儿也不像啊。

我说,确实不是,我是爹娘收养的,不过爹娘和谷雨哥都对我很好。

黄子赟一听,嘴巴张老大了,啊?清秋姐,我一直羡慕你特聪明,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可怜的身世。

不可怜啊,我觉得挺幸福的,爹娘对我就跟亲生的一样,不对,是比对亲生的谷雨哥还好。我边吃菜边说。

董姨又给我夹了块红烧肉,说,幸福就好,你们先吃,我再去厨房盛个汤。她就起身去了厨房。

黄子赟一直用那种同情的眼光看着我,我有点儿不适应,吃了几口也站起来,我去厨房帮帮董姨。

刚到厨房门口,听到里面传来轻微的讲话声。黄先生不在家,董姨一个人在厨房可能是在讲电话。我停了下来,想等她挂了电话再进去。

“你明明当时说送去的那家人没孩子的,现在怎么又说上面有个儿子?”

“这些年你都在骗我?”

“当初你要是说清楚那家人已经有个男孩了,我说什么也不会同意的。万一那家人重男轻女呢?”

“好,我不跟你说这些,除了大腿上那个菱形胎记,这个我记得。你送去的那家人姓什么?”

“你确定?姓卫。”

“我没想怎么样,我当初也是被强奸才生下她,连她爸爸是谁我都不知道,我没有想破坏现在的生活。你不用说了,我明白。只是…算了,你不懂的,挂了。”

我就站在门口,默默地听着这些。我并非有意,她说话的声音那么低,可每一个字都那么清晰地钻进了我的耳朵。

董姨端着一碗汤从里面出来,跟我打了个照面。她看见我一惊,汤碗一颤,撒了出来,正想说什么的样子。我却直接开口,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来学校还有事情,我先走了。说完拎起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5.

从她家出来,就在附近晃荡,其实没什么,只是生物学上的亲妈而已。我以前没怨过她,更没想过要去找亲生的父母。可是强奸?!原来我就是这么来的。

韩剧一样的狗血剧情,原来这就是我的人生。即便我不去刻意追求真相,真相却这么轻而易举地追寻我而来。

破坏现在的生活?我从来无意破坏谁的生活。可是我的生活呢?这就是我该有的生活吗?

我在外面晃了很久,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其实也没什么,我还是卫清秋,照样是爹娘的女儿,谷雨的妹妹,董姨还是我辅导的学生家长,一切仅此而已。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什么都没变。只当看了一部代入感强烈的电影吧。我想好了,事情就是这么简单。终于平复了心情,想拿手机的时候,发现手机不在包里,可能走的急,忘在她家了。

犹豫再三,还是去黄子赟家里拿手机吧。

站到8楼董姨家的门口,我深吸一口气,没什么,就当什么都没听到,保持微笑拿回自己的手机就可以了,按下门铃。

门开了,是黄先生。他头发湿漉漉的,身上有一股沐浴露与酒混合的味道,好像刚洗完澡的样子。他看到我,先是一愣,然后从上到下扫视了我的全身。

我都忘了,穿的还是董姨给我的那条玫红色连衣裙,有些尴尬地开口,不好意思,黄先生,我上午来给小赟做家教的时候手机好像忘在你家了。

他转身进去了,你进来自己找吧。

我本来就很少遇到他,忐忑地走了进去,问道,董姨和小赟呢?

他们下午去学校开高考宣讲会了。他站在客厅看着我。

我哦了一声,经过了那个大大的水晶吊灯,向餐厅走去,在餐桌上却没有看到手机。

我回头看向他,不好意思,可能在小赟的书房,我进去看下。

他不置可否的看着我,眼神变得奇怪,不是以前那样淡漠的表情。

我进到黄子赟书房,果然在他桌上看到我的手机,打开看了一眼,一个未接电话,就是这个家的号码。我装到包里,转身出了房间。

客厅里,我看到黄志伟坐在沙发上,眼神越发深邃,仿佛胶着在我身上,变得热烈。我不敢多停留,快步向门口走去,说道,我找到手机了,谢谢您,我先走了。

他突然起身几步走到我身边,一把抱住了我。我小声地喊他,黄先生,你做什么?我是小赟的家教老师!仿佛天生会感到羞愧一样,我不敢大声喊叫,只是使劲儿挣扎着。

他的胳膊箍得我紧紧的,不再给我讲话的机会,低头啃住了我的嘴巴。我的力气在他面前不值一提,我瞪大眼睛看着他摇头。他却直接闭上了眼睛。

从来没有这样过,一个陌生男性的鼻息吹在我脸上,温热的,紊乱的,带着强迫和霸道。应该极度恐惧的时刻,我的眼睛却突然看到头顶那硕大的水晶吊灯,有无数倒影在里面,闪着妖异的光彩。

也许是那水晶吊灯的迷惑,也许是那沐浴露混着酒的香气,也许是他太太的身份,也许是我出生的真相,也许是内心的赌气报复…无数的可能性,我停止了挣扎,就盯着那个水晶灯,任他在我身上完成了一场不伦的交媾。

从女孩儿到女人,在我亲生母亲的家里,与她的现任丈夫,这就是我的第一次。

这就是最后一次遇到黄志远的情形,从那天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们家的任何一个人,包括董姨。我换了手机号码,找到一份银行的工作。我刻意封闭了那一天的所有记忆,甚至于很少回忆以前。

而今天晚上我与他不期而遇,同席而坐,谈妥了一笔8000万的存款。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美好早已远去,黑暗仍需前行。


6.

饭局结束后,于小雨一直在吐,我轻拍着她的背,忍不住嘱咐到:“知道你现在拼,可还是要懂得保护自己,不管是喝酒还是别的。”看着她就像看着曾经的那个自己“你自己都不保护好自己,还能指望谁呢?”

打车回去的路上,大家都没有说话,送走于小雨和另一个女孩儿,我到家也下了出租。一个人却不想回家,在路上又闲晃了一会儿,随意在一个公交站台坐下。有夜间巴士停下,站台上就我一个人,司机看看我,询问的眼神,我上了车,没看目的地,反正去哪里都一样。

坐在空旷的公交车上,那些我刻意忘记的所有记忆,像影片一样在我脑海里一帧一帧不停浮现。

那天从黄子赟家出来以后,手机不停地响,我都没接。谷雨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坐在学校的操场上发呆。他问我怎么了,晚上约好一起吃饭的,怎么一直不接电话。

看到他,我没忍住哭了。我说就是想到找工作的事情不太顺心,压力有点大。我说,哥你借个肩膀我靠靠,我就是累了。

他就让我靠着,两个人都没说话。

我的手机还在响着,谷雨拿过来,看了上面的的来电显示又放下。他知道我今天上午去做家教,就问我,是不是去做家教的时候发生什么了?

我什么都没说,就是摇头。他也没再说,就是陪着我,很晚了才两个人出去吃了晚饭。

隔天他背着我去了黄子赟家里。我不知道他去发生了些什么,但是第二天他回来的路上被撞了。

隔天我接到他的号码打来的电话,听到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声音,说电话的主人出车祸了,赶紧到医院。

谷雨腿断了,就在黄子赟家的小区外面不远处,被一辆汽车撞倒了,还好没有生命危险,就是做好手术以后需要比较长的复健矫正才能走路,即便能走也会跛。

他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只是不停说,没有保护好我。他说,哥一个初中毕业生,到现在管着那么大一个装修公司,就是希望爹娘和你都好好儿的。你有什么千万别往心里去,咱一家人好好在一起比啥都强。

爹娘接到消息也来了省城,谷雨说,之前一直忙公司没急着买房,这次正好趁这机会好好休息。爹娘也都来了,秋你带着爹娘抽空去看看房子,有合意的就买,这几年哥也存了些钱,付个首付没问题,我也让公司好好给我这经理装修一下。

撞谷雨的那人也经常带着水果来坐坐,是个中年男人,姓李。他自我介绍说是银行的,正好最近有招聘,知道我今年毕业,说可以报名试试。我报了名,进了银行,后来他就成了我的上司。

我坐在车里,记忆之门被彻底打开,那些曾经的人和事,像电影一样不断涌现。不经意间,窗外从五彩斑斓的城市霓虹,渐渐只有稀疏的路灯。回忆到这里,车已经停到一个空旷的地方,外面只有一间屋子透着亮光。司机喊,“姑娘,终点站到了啊,下车了!”

我茫然问道:“师傅,这哪儿啊?”

“梅山啊,这是终点站了,你坐过站了啊?那要不你到我们控制室等会儿?就外面亮灯的那个屋子。下趟车可得过半个小时才发出啊。”司机说着跳下车。

整车就我一个乘客,我笑了笑,也下了车,“谢谢师傅,我正好没爬过梅山,都来这儿了,就去试试。”

说完我一个人往山上走去,山里气温比外面低了几度,原本就是秋天,现在更是感觉到阵阵寒气,脑海里那些影像越发清晰。

如果事情就停在这里,也还有很多温暖,很多牵挂,在我黑暗的人生里始终还有光亮。

有一天爹跟谷雨去复健了,娘拉着我,说谷雨打小就护着你,娘知道你们兄妹感情好。秋,你记得村里那个卫三吧,就是你谷雨哥的师傅,他有个女儿。他早就说了,只要谷雨同意,这两家亲家就结定了,可谷雨这孩子就是不松口。他早该定亲了,可就一直拖。娘其实懂他…秋,你看,你是大学生,这工作也体面。娘这么些年,是真把你当亲生女儿的,谷雨这心思我也不同意,可这,说又不好说…还是,你自己走吧……

娘的话让我心底残存的温暖七零八落。

她是我的亲人,我年少时所有的美好记忆,都是有关爹娘和谷雨的。我没有想过要找亲生父母,就是因为爹娘和谷雨给了我足够的爱。而现在我还剩下什么?

我的生活只有工作了。李行长,就是当时撞到谷雨的人,他在工作上很照顾我,后来他还是去看谷雨,可我不再去。他也许猜到些什么,也许受谷雨拜托,有意无意问我原因,我无言以对。

我私下去找了谷雨,告诉他,李行长离异,对我很好,我打算追求他。谷雨说好,你觉得好就好,哥只要你幸福。

就这样我亲手扼杀了最后一丝温暖的可能。

现在谷雨和爹娘已经住进了当初说好的公寓,娘每周还是会给我打电话,但很少见面。我在这个城市已经了无牵挂,一周前我已经向单位提交过辞职申请,打算去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

如果今天没有遇到黄志伟的话,我不会突然这样感伤。如果没遇到,那该有多好。我不停走着,高跟鞋早就脱掉,山里的栈道修得很平整,并不硌脚。我一个人形单影只,栈道两边的松木坚韧挺拔,秋风中传来沙沙的摩挲声。

我最终爬到山顶,目光所及是城市的一角,那些蜿蜒的路灯看上去昏黄温暖,汽车的灯光在城市里流动,五彩的霓虹都带着几分烟火气。突然身下的林子里飞出一只小鸟,擦过我的身体,向着温暖的灯光而去。我一惊脚下一滑,像那小鸟一样,在秋风中自由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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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小雨的故事请看我的上一篇《醉生梦死》,两篇有关联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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