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开饭的号子响过了很久,机关楼里的人都已经离开了,路上只有要换班提前开饭回来的战士在正规正矩走着齐步。老黑慢吞吞的走回家,帽子从脑袋上掉了下来,用手接了一路捏着,帽徽被手心里的汗粘得湿漉漉得。
改编定编得命令下来了,老黑赫然在编余得行列。十几年得老机关,没有下基层干过,也就当不了主官,所以行政副营算是干到头了。会得东西到地方也不知道能不能用,就连转业打分都只能排在一群军龄长级别高得技术级老同志后面去了。不转业也是不可能了,级别年份满了,岗位也没了,再呆在单位路也走不通了。
命运得困顿往往不是路途得艰难,而是无路可选。以前老黑就担忧过自己的发展方向问题,也没少折腾过,借调,学习,再借调再学习,可总差了那么一点点火候,最后还是再原来的岗位上干着。这下好了,连岗位都撤掉了。他摸了摸脑门。每次熬灯点蜡写不出来东西的时候,他就做这个习惯动作。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头发都有了“边区支援中央”的趋势了。
走到家属院里,看着熟悉的各家灯火,他却有一种凄惶惶的感觉,枯藤老树昏鸦,古道西风瘦马,脑子里就蹦出了这么一幕场景了。
一栋栋的家属楼,住着一家家的同事,每家都和他的家类似,小而温馨。记得单位刚给他分了这么一套两室一厅的时候,他感激得无法言表。终于可以把老婆和孩子接到身边来了,才算真的把家安在这里了。部队是大家,这里是大家里得小家,这条回家得路,他闭着眼睛都能走回去了。可是在今夜,看着这一家家得灯火通明,闻着谁家窗户里飘出蒜苗炒腊肉得香气,还有谁家响起孩子弹奏钢琴的声音,他就迈不动脚步了。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个时候离开部队,也从来是吃苦任劳的,哪怕不是那么的优秀突出。
“老黑,你在那磨蹭啥呢,快回家吃饭啊!”老婆仿佛心灵感应一般拉开窗户,从厨房里探出头冲楼底的他喊了一嗓子。
饭菜很简单,儿子乐乐吃得飞快,被老婆一筷子敲在脑瓜子上,叫他嚼烂了吞。“吃完了得去小飞家一起做作业,作业做完了我们要一起拼他新买的模型。”儿子嗷嗷的抗议。老黑看着儿子红彤彤的小脸蛋,想起几年前小家伙刚从老家随军过来时,性格胆怯懦弱,连和爸爸说话都躲在妈妈的身后。现在一晃眼就长成了半大小子,还和院子里的小伙伴成立了个什么模型小组,参加学校的比赛都拿了奖。
“乐乐,如果我们以后不住在院子里了,你和爸爸妈妈一起去别的地方,你会不会伤心啊?”老黑干脆放下碗筷,把碗里肉捡出来拨到地上的猫食碗里。猫是儿子捡回来养大的,有天和别的猫打架坏了一条腿,却被儿子取名叫坦克。当时老黑还逗儿子,三条腿的猫是废猫。“它才不是废物猫,因为它和大坦克一样厉害,三条腿也能跑很快!”儿子不无骄傲的解释。坦克断了腿消失了段时间,等到回来时候已经能够照常出门猎食,有时还带回来点“剩饭菜”,老鼠啊青蛙啥的。
“爸爸,我们又要换家了呀?”儿子问了这句就只低头吭哧吭哧刨饭,再也不急吼吼的要出去找小伙伴了。
“咋又要换地儿呀?这才安稳了几年啊?”老婆心疼地摸了把儿子的小脑袋,自顾自的嘀咕了。“算了,我当初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这部队是什么地儿啊,打仗的地方,肯定得时不时的折腾。我把老家那固定工作辞了到这里天天出去打短工,就为了孩子能和你一起安稳呆几天。行吧,再换地儿要不你就转业吧,啊?”
“估计就是要转业了。”老黑低头闷闷的应了声。
“组织要你转业的?那刚好了,就转吧。咱们都回老家。一切重新开始也好,还得给儿子找个好得学校,咱们两边的爸妈也能照顾到了……”
“出去了不知道干啥呀。出去了还是坐在办公室里熬着,35岁就和个废物一样了。”
“爸爸,你才不是废物呢。我们班同学都知道我爸爸是部队的,部队的人都是非常非常厉害的。”儿子挪过来,坐在老黑的腿边,把下巴支在他的膝盖上。“喵……”坦克吃饱了也趴在儿子坐的椅子旁,一面淡定的开始舔自己的爪子,一面任儿子的手在他身上顺毛。“爸爸,你以前也说坦克成废物了,可它就没有,还会自己找吃的了。爸爸可是比坦克还厉害的。”
老黑被儿子的话逗乐了,低头看了看那只断爪的黑猫,又看了看儿子崇拜的小眼神,笑渐渐从脸上沉到了心里。从桌子上重新端起了碗,他把剩下的饭都吃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