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米小菲

先生知道我深爱孩子，事事上心。曾经开玩笑地逗我，“以后女儿大了，上了大学，你可别整天给她们打电话问这问那。”

我虽操心，可也相信自己不是那种粘着孩子，惹人烦的妈妈。便狠狠地回他：“我才不会！” 没想到，他竟嘿嘿一笑，说：“我会！”顿时哑然。

 1.  今天是大米去上幼小衔接体验班的第一天，只有半天课。 六年多来，除了我以前飞航班，大米跟着爸爸。偶而遇上爸爸也要同时出差，无法照料时，她才会由外婆照顾几天。 去奶奶家，最多一次我们不在身边也只有两周的时间。 其它所有时间大米都在我身边。

以前每次飞航班，我6点离家去火车站，大米还没起床，不知道妈妈离开。 那时她还小，睁开眼有熟悉的爸爸在身边，也不难过。等我每次回到家，她便和我寸步不离。

只有一次分离，至今难忘。 那时大米两岁多，爸爸带她到机组酒店来看我，因为第二天一早要飞航班，我不能回家，他们就陪我一起住在酒店。 第二天出发时，在酒店大门口，所有的机组人员都已上车。大米好像突然明白妈妈不是要跟她回家，而是要离开她。 她两手紧紧地搂着我的脖子，死死抱住我不松手。我好惊诧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

但无奈机组车马上就要出发，大家都在车上等，我不敢耽误。硬生生把大米的小手指一根根地从我的脖子上掰开，掉转头上了车，不敢回头。 听见身后大米撕心裂肺的呼喊，我在车上扭转头不敢看。生怕她看到妈妈的眼泪，更难控制。爸爸抱着她，无助又无奈……

车徐徐发动，我才忍不住回头看一眼。但泪眼模糊的我已看不清他们。 没人责怪我。乘务长走过来对我说，没关系，大家都有孩子，都能理解。 然后，他默默地把他手里握着的单反相机递给我看，没想到他竟抓拍到了刚刚那难舍难分的一幕! 我万分惊喜！没想到会留下这么好的记忆。随后他把照片发给我，这也成为至今为止, 我和大米之间最刻骨铭心的一次分离的印记。

虽然每次在外面，我都忍受着对大米的思念的煎熬，但想着每次出去都能给她买好东西，便也释怀。 除了休息，我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给大米淘东西。 我喜欢去家居店，也喜欢逛超市、百货店和书店。每个地方我都能淘到新鲜物件给大米。东西不在贵贱，却长见识！

 2.    我和先生坚持自己带孩子，所以有时也会带着大米跟我们出国。她一岁时就和我们一起去过南、北美。后来还去过欧洲和其它国家。 由于工作关系，我们虽没送她去过幼儿园。但在她这个年纪，也算是“见多识广”。

 从小我就坚持给她读双语绘本，是每天睡前的常规。“读万卷书”和“行万里路”并行，她早已为上学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我们也经常带她去户外活动。即使在国外，她和别的孩子一起玩也毫不怯场。 有一次在公园，好多孩子在一起。我看到她在叽里呱啦地说话，其他孩子还点头附和。 仔细一听，原来她们在玩坐火车的游戏，所有的孩子都听她安排。 有一个孩子占了两个位置，她还对那个孩子说，这样不公平。那个孩子赶快把位子让了出来。 我当时心里真有些吃惊，不禁佩服她的胆量。我小时候，即使和自己亲戚家的孩子玩，也没能这样。

因而，我对她去学校自是不担心的。 今天到了体验班，就很明显。看到老师，大米亲了我一下，道声再见，就大大方方地跟老师走进了学校。 倒是小菲，因为自懂事以来从没跟姐姐分开过，也嚷着要一起去。我无奈叫住大米，又回来亲了亲妹妹才进去。

我们目送大米离开。小菲却久久不愿离去，想要姐姐。我就陪着她在学校大门口打转，心里何尝不是也挂念大米！ 真没想到，从来没经过的这一天，就这样来临时，我自己竟会是这样的心情！

又哄了小菲好一会儿，她才勉强被我连拉带抱的带走。回家的路上，小菲还不停地念叨姐姐。 我一边含糊地回应她，一边感觉到自己的眼眶在发热，睫毛也湿润了。兀然感觉到，说话的嗓音也已沙哑。

原来自己这么没出息呀！ 可是大米不在家，真的让我感觉空落落的。 开门时，小菲拿着钥匙，再也没有人跟她争钥匙开门。我的耳朵也清静了。可是小菲进门第一句话却是：“我要姐姐！”

3.    爸爸常不在家，就我们娘仨朝夕相处，相互照应。孩子虽然小，却很懂事。 我身体不好起不来时，都是大米帮忙给妹妹洗脸、刷牙、梳头、换衣服，做得比我这个当妈的还仔细。

饿了，大米会用烤箱烤两片面包，再用筷子夹出来。然后踩着凳子把牛奶放到微波炉里加热，和妹妹一起吃。

她们经常玩过家家的游戏，小菲就管大米叫“妈妈”。她们还跟我说，只是叫着玩的“假妈妈”，可是却让我这个真妈妈羞愧难当！

洗好晾干的衣服，大米会教妹妹叠得整整齐齐，等我放进柜子里。因为柜子太高，她够不到。

早上时间紧，我给她们做好早餐，让大米先吃。然后再照顾小菲。 大米吃好，就把所有碗筷刷好擦干放回原处。等我和小菲吃完，她也已收拾好。一点儿不耽误时间。

所以大米突然不在家，我感觉好像失去了左右手。不是因为她会帮我做事，而是我们母女间的相互依恋，现在才感觉到，好像我比她还需要！

曾经有位外国妈妈对我说，不要让大的孩子替你照顾小的。因为他（她）也是孩子！ 这道理我何尝不懂。可一个人带娃加上身体不好，有时真是力不从心。

多亏大米懂事，帮我好多忙。有了姐姐作榜样，小菲也很乖。我经常腰疼得动不了，2岁多的小菲也会帮我按摩，涂药。 我何其幸运，有这么两个贴心懂事的宝贝女儿！

 4.    想到自己的母亲。 我小时候，父母都在新疆支边。我出生后，母亲不想跟我分开，就把我带在身边。 那时新疆的生存条件非常恶劣。冬天最冷可达零下40多度，下了雪门都打不开。走路，雪都齐腰。也没有什么好的取暖措施。

吃的没有不说，医疗条件也极差，根本没有医生和药物。而我自小体弱多病，时常发烧，每次都烧到近40度。 母亲实在不忍心看我在那受苦，才把我送回老家由奶奶和外婆轮流照看。

那时路途遥远，没有飞机，从新疆回来一次途中要颠簸三天三夜才能到家。 即使母亲晕车严重，每次坐车都吐得一塌糊涂，还是想回来看我。可假却不好请，所以一年也回不来一次。 她和父亲只有多劳动挣工分换成钱，寄给奶奶多贴补给我。

我5岁时，母亲有了弟弟，才接了外婆的班调回来。但父亲仍独自在新疆，直到我11岁才得以全家团圆。 母亲一个人照顾我和弟弟，还要上班，没人帮她。我就成了她的帮手，所以我自小就会做家事。

但那时，母亲为生活所迫，有时脾气暴躁会冲我发火。而受传统观念影响，总觉得我什么都得让着弟弟，因为他小。 因而，就有些无事生非的亲戚邻居跟我开玩笑，说我是捡来的。对小小的孩子心灵的伤害，我至今记得。

 所以，我和先生非常注意保护我们的孩子。不管多难都把她们带在身边。

父亲回来后，我再没离开过父母身边，直到长大。 没想到第一次离家，就是远隔重洋去海外。 第一份国外的工作，合同两年，期间不能回家。 我因为自学了英语，苦于无处可用，一心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父母没有阻拦。

那时，没有高铁，从家乡到上海坐火车要11个小时，父亲送我到上海机场乘机。 当时，因为外婆还健在，母亲要在家照顾她不能送我。 外婆年事已高时常糊涂，可还是明白我要出远门了，颤颤悠悠地由妈妈搀扶着追到楼下，目送我远离......

没想到，那竟是我和外婆的永别！

 5.    父亲在上海机场第一次送我离开。我从没问过他，当时是什么心情。年轻的我只想着自己飞，哪懂得父母的心意。

 两年中，只有通信。那时信很慢，一封信要一个月才能寄到家。电子邮件还没听说过，父母更是不懂。 也没有手机，只有那种街边的公共电话卡机。一张卡很贵，只能打3分钟。所以我只偶尔打电话回家报个平安。

两年后终于要回家了，我却在国外考上了第一家航空公司。那是我自小向往的工作，都没征求父母的意见。

换工作需要换护照。那些年因私护照申请还不太容易，尤其在我们那个不太开放的城市，办护照各种难。 父母没有一句异议，想尽各种办法帮助我，终于梦想成真！可我也再次飞离了父母的怀抱，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外航不过中国节。每年春节我都在飞航班，十几年都没回家过过年。粗心的我，从没问过父母的感受，而他们也从没抱怨过一句。

后来，感觉父母年纪大了，不想离得太远，便辞职回了国。幸运的我还是找到了自己热爱的工作，在上海基地飞欧洲。

 每次飞完航班一降落，我就迫不及待地往家赶。最初是绿皮车，晃十多个小时才能到家。 后来有了高铁，为赶时间有时连制服都顾不上换。没位子就买站票，一路坐箱子上也不想耽误回家。

到家就可以好好睡，好好吃。父母知道我工作辛苦，要倒时差，家里随时准备着我爱吃的饭菜，什么时候醒来都有的吃。那是一段最幸福的时光。

庆幸我早年就带父母游过了中东、欧洲和东南亚，不会等他们到老了走不动了才后悔。 父母跟我去了欧洲后，亲身体验了时差和飞机上工作的辛苦，更理解我了。

6.    再后来有了自己的家和孩子，就回去少了。 母亲有次半开玩笑地跟我说：“你爸生你气了，说你结了婚，什么都听你先生的，也不常回来了。”

我很难过。知道是伤到父母的心了！

可我也要顾着小家。先生每天工作到很晚，我飞出去时还要一边工作一边带孩子。一周睡眠不足，就靠周末或我回来后，能补补。 所以，我也想在家的时候多照顾一下，让他好好休息。若再坐高铁回父母家，一个周末又在奔波中度过，实在太累。我这样解释，父母就体谅了我们。

而且，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需要帮助，父母都毫无条件地援助！每次遇到我和先生都要离开，母亲就会及时赶过来帮我们照顾大米。 有一次，先生不在，我要飞航班。母亲身体不好不能过来，就让我把大米送回老家，父亲和弟弟也能帮忙照应。

先生要回来了，想孩子。我就去接大米。 父亲开车送我和孩子到车站。因为时间不够，他来不及停到地下停车场，再上来送我们进站。 我说没事，就停在进站口吧，我自己能行。

停下车，我熟练地把双肩背凳系到身上，再把两岁多的大米抱上来坐好，扣好背带。 这样，我的两只手就空了出来，一手拎一个行李就可以走了。 父亲在旁边看着，想帮忙，又不知如何插手。正手足无措时，我已整理好了。

本想让大米和外公拍张合影，可我两手都被行李占着。而且身上的背包也塞满了孩子的东西，手机都不好拿。加上时间紧，就打消了念头。 至今我仍后悔和遗憾为什么没拍那张照片！我的手机里一张父亲的照片都没有。而那时的父亲和那时的大米，都注定永远无法找回。

父亲叮嘱了一句，注意安全！我就匆匆进了站 。

养儿才知父母恩。现在我自己尝到了跟孩子分别的痛，才开始体会父母的心情。 我是多么残忍呀！每次都是父亲送我到车站，然后我头也不回的离开。一次又一次，无数次的分离，大概父亲的痛早已经麻木了吧……

小时候，听信外人的话，我总以为母亲不爱我。现在自己也独自带两个孩子，方知母亲的辛苦！ 我很感激从小母亲就教会我做各种家事，让我无论在哪里都能自如地生活。

我想，我有着天底下最好的父母！！！

现在，我也教我的两个孩子从小独立。不为别的，只为万一有一天父母不在身边，她们也能好好照顾自己！ 

 7.    中午，去接大米放学。我故作漫不经心地问她：“妈妈都想你了，你想妈妈了吗？” 大米不好意思地抬眼看看我，羞涩地露齿一笑说：“妈妈，我太兴奋，都忘记想你了！” 我听后，有点心酸的欣慰。我知道我的小鸟翅膀已经长成，可以放飞了！

大米问我：“妈妈，你来接我，是什么心情？”我说：“妈妈想好好抱抱你，亲亲你！”大米看看我，说：“妈妈，你流鼻涕了……” 我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亲了又亲。

虽然心痛，我还是会放手。因为我知道她向往天空，我不能牵着她的手。 只想对她说，亲爱的宝贝：妈妈虽然深爱你，也不会阻碍你前行。妈妈希望你越飞越高！而妈妈会假装被风迷了眼，抹干眼角的湿润，体面地退场。

但是，你要记住：不管什么时候你累了，或是受伤了，妈妈会永远张开手臂在这里迎接你！

愿天下的父母都能学会放手，只有这样孩子才能自由地飞翔！ 愿天下的孩子，都能飞向高空，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最后以纪伯伦的《论孩子》结束本篇：

你们的孩子，都不是你们的孩子， 乃是“生命”为自己所渴望的儿女。 他们是借你们而来，却不是从你们而来， 他们虽和你们同在，却不属于你们。

你们可以给他们以爱，却不可给他们以思想， 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思想。 你们可以荫庇他们的身体，却不能荫庇他们的灵魂， 因为他们的灵魂，是住在“明日”的宅中，那是你们在梦中也不能想见的。

你们可以努力去模仿他们，却不能使他们来像你们， 因为生命是不倒行的，也不与“昨日”一同停留。

你们是弓，你们的孩子是从弦上发出的生命的箭矢。 那射者在无穷之中看定了目标，也用神力将你们引满，使他的箭矢迅疾而遥远地射了出去。 让你们在射者手中的“弯曲”成为喜乐吧； 因为他爱那飞出的箭，也爱了那静止的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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