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男人次日一早要陪领导去区政府开个重要会议。考虑到不好停车，男人决定当日乘坐地铁。

为了能一早准时赶到新城广场，男人把闹钟上到六点二十，起了个大早，搭乘首班地铁。

男人在路口扫了一辆共享单车，踩着单车前往地铁站。北方的三月，早春的气息扑面而来。天麻麻黑，风呼呼在耳畔作响。

男人踩着单车，回想起中学时代，每天早上五点半出门，骑车去学校，上完早自习回家吃饭。那是怎样的时光，曾经倍感难捱，如今无比想念。

在地铁刷到北京时间3月21日5时24分，春分至。春已过半，人间向暖。这是男人结婚的第十个年头，生活平铺直叙。

男人长在北方小城，父亲在国营企业上班，母亲是小学老师。大学毕业，男人凭借自身努力，在体制内谋得一份稳定工作。

男人通过相亲认识现在的老婆，从谈恋爱到结婚生子，一切水到渠成，三十岁前完成人生大事，早早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周围有人晚婚晚育甚至不婚不育，男人不理解，老婆孩子热炕头多好，不然北方的冬天，晚上连个暖被窝的人都没有。

婚后第二年，男人入手了一辆小捷达，每天开车上下班，单位同事无不羡慕，纷纷感叹：啧啧，什么是生活？这才是生活。瞧人家这日子过的，那叫一个滋润！

周末两口子不想做饭，男人带着老婆孩子开车上父母家蹭饭。男人住城东，父母住城西，从城东到城西，开车不过二十分钟，这就是生活在小城市的便捷，去哪儿不过是一脚油的事。

出门有车，回家有热粥，孩子活泼可爱，老婆贤惠顾家，日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男人满意当下的生活。

一晃结婚十年，男人三十五岁，从科员到副科长再到科长，而立之年，男人终于坐上科室主任的位子。

人到中年，正值事业爬坡的关键期，男人却在接下来的几年像被吸铁石吸在原岗位一动不动，再无升迁。

眼看身边同一批晋升主任的，有人已经提拔副处，有一个甚至一跃成为正处，男人心中不免焦躁不安。

人到中年遭遇职场瓶颈，工作的不如意加上生活的鸡零狗碎，令男人生出挫败感。

中年男人迫切需要一剂强心针激发雄性激素，证明自己尚拥有蓬勃的生命力。

男人每天如常上下班，看似波澜不惊，心里却不是滋味。

周围买车的人渐渐多起来，众人享受着工业文明带来的便捷。放眼看去，男人的老式捷达在单位一众新能源车中略显土气。年轻同事茶余饭后在一起聊天，大家历数新车的种种优点，外观炫酷、内饰新潮、节能省电……

男人想想自己好歹也是个主任，在百十号人的机关单位大小也算个“领导”，出门开辆破捷达，多少有碍瞻观，跟自己“身份”不匹配。

“大老爷们不能被人比下去，换车！”男人筹划着。

                                                                二、

男人就是那种一旦认定了，总能给自己做某件事找到理由的物种，且不管这理由是不是充分。

换车的念头一经迸发，就像小猫的爪子对准男人的心一通挠抓，每挠一次对男人而言，都是一次无法言说的煎熬，所谓百爪挠心说的大概就是男人此刻的心情。

“老婆，听同事说新能源车又省电又好开，你看现在油价一路飙升，要不咱也换辆新能源车开开？”某日饭后，男人试探性地对老婆说：“我们那辆捷达都跑了10多万公里了，上次回你妈家走高速差点抛锚。。。。。。”男人一边嘟囔，一边偷眼看老婆反应。

老婆蹲在地上把衣服放进脏衣篓，起身反问男人：“是不是换了车，下一步就该换老婆了？”

男人看老婆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自己差一点没刹住跳进老婆挖的坑里。

男人连忙满脸堆笑道“不敢不敢，零件坏了可以修，老婆千金不换”。

无奈老婆掌管家庭财政大权，男人不死心。明着不行那就暗着来，怀柔政策，老婆他还不了解？女人靠的就是哄。

没过多久，男人的哥们入手了一辆宝马新能源，哥们知道男人的心思，提出借给男人开一段时间。

“拿着！过把瘾再说！”哥们豪爽地把车钥匙丢给男人。

两人约定周末换车，说好三个月后归还。

新车果然是新车，不光外型长在男人的审美上，开起来也顺溜极了。

如果说操纵感是男人对车的极限追求，那么此刻，男人感觉自己找到了知己，这辆宝马新能源5系，无论从外观到内饰，还是从颜值到性能，统统没得挑剔，流畅的工业设计，符合流体力学的车体结构，每一处细节都是匠心的体现。

男人靠在靠背上，双手握住方向盘，眼睛直视前方。男人摩挲着带有自动加热系统的方向盘，高定的外壳质感十足。此刻的男人就像拉着情人的手，抚慰极了，也受用极了。

男人环视车内，真皮配饰，贵气十足，高保真的杜比音响，立体环绕声一泻而出，头顶是全景天窗设计，蓝天白云一览无遗……男人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越看越喜欢，真是哪哪都好，哪哪都爱。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宝马果然是宝马，自己那辆小捷达哪能相提并论？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要不怎么说男人的尊贵就是要靠车来匹配。男人闭上眼睛，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

哥们开玩笑问男人，是不是有点宋思成的感觉？男人笑着不说话，讳莫如深。

“就差副驾驶坐一年轻小姑娘，低眉顺眼给你捧上天？”哥们坏笑。

男人嘴上揶揄着，心里想的却是单位刚分来的年轻女同事，一位刚毕业的女大学生，青春朝气，举手投足尽显年轻女孩的活力，像极了一株挺拔的小白杨，有着男人从老婆身上很多年嗅不到的春日气息。

男人陷入臆想当中，透过挡风玻璃看到女孩朝自己挥手，款步走来。

                                                                  三、

都说车是男人的腿，有了宝马新能源，男人往外跑得更欢了，小胸脯挺得更直了，衣服换得更勤了，不论何时何地遇见男人，皮鞋擦得铮光瓦亮，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男人背着老婆网购了香水和空气清新剂，一个自用，一个放车上用，过了一段容光焕发同时又魂不守舍的日子。

周末，男人声称出门应酬，留下老婆在家带孩子煮饭外加辅导功课。

老婆对于中年男人来说就是老妈子，是劳心劳命的内务总管。婚前调情，婚后调味。很少有夫妻过了情感的蜜月期，在见识了对方打嗝放屁掏耳屎抠脚丫子后，见过对方面目可憎的一面，还能把彼此当成手心里的宝。

所谓婚前自助餐，西装晚礼，彬彬有礼，婚后优点缺点外加各种看不顺眼一锅烩。能把婚姻的筚路蓝缕过成锦绣河山的不是没有，终归凤毛麟角。从婚前的夫妻跪拜高堂到婚后跪在地上捡鸡毛，捡起的鸡毛够做一车鸡毛掸子。

晚上，男人吹着口哨把宝马新能源停在地库。男人没有立刻起身上楼，而是打开音响，享受HIFI的丝滑。

男人在车里燃起一支烟，想到白天和年轻女孩的意乱情迷，男人小鹿乱撞。

“又不是毛头小伙，又不是第一次谈恋爱，还这么激动，老刘啊老刘……”男人自嘲，实际上对自己非常满意。

                                                                      四、

烟雾缭绕中，男人的思绪渐渐有些纷乱。男人回想婚后十年，自己一路打拼，从普通职员爬到主任，虽然算不上事业有成，但也小有成就。

尤其对家庭，绝对可以颁发卓越贡献奖。和老婆结婚这十年，家里房贷一肩抗，孩子教育费用也是自己出，老婆呢，自从生完二胎就赋闲在家。

“料理一家三口的吃喝拉撒，带带小孩弄弄父母，也值得拿出来逢人就说？”这是男人的想法，也是大部分男人的想法。

为家庭付出的老婆，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这点苦劳在男人看来算不了什么，完全“义务劳动”。

老婆为家庭的奉献连同她的个人价值在男人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中分分钟灰飞烟灭，真不知道男人的优越感打哪来的。

王尔德说，只要你成功了，丑是耐看的，胖是圆润的，矮是精华，黑是质感，什么缺点都圆得过去。这句话用在男人身上再形象不过，这个社会对男人的评价标准简单粗暴，男人只要有钱，缺点也是优点。

对女人就没那么友好了，一个女人需要身兼数职，既要赚钱养家，还要生养带娃，除此之外最好还能貌美如花，拉皮去皱三十年永不变。

对男人却是高度包容，男人只要会赚钱、赚大钱，回家就可以翘起二郎腿称大爷，拥有呼来喝去的资本。

想到老婆，男人脸上浮现些许微笑，但很快男人的微笑被失落掩盖。

男人猛地吸了口烟，吐出一长串烟圈，微微叹了口气，就像在可惜一瓶打翻了的牛奶。老婆什么都好，就是少了点什么。

结婚前和自己约会，老婆打扮光彩照人，结婚后随着孩子出生，老婆渐渐不修边幅，衣服一连几天不换，还老拿变形褪色的T恤胡乱往身上一套当睡衣，昔日的香水味被油烟味代替。

和老婆亲热，老婆每天满脑子不是孩子的屎尿屁就是家长会，再不就是哪个超市打折的蔬菜更新鲜，哪里的精排更有料。。。。。。让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久了自然兴味索然。

男人需要任劳任怨的女人打点生活，共建家庭，维持生活秩序，但不需要和这样的女人生活在一起，别说调情，连调味都嫌寡淡。

男人拿出手机，打开社交软件向上滑动，朋友圈里年轻女孩炫着各式自拍，清纯的、妩媚的、妖娆的、嘟着小嘴扮可爱的。。。。。。一张张照片像性感小野猫，晃得男人挪不开眼。

男人迟疑着点开一个头像，关上又点开，想在对话框输入什么，写了几个字又删除了，最后发了个表情。

很快，对方发来比心，男人像得到某种肯定，随即跟发同样的表情。

男人连发了三个比心，打字问对方干什么呢……如同摇尾巴博主人欢心的狗，因为主人丢来的肉骨头受到莫大的鼓舞，尾巴摇得愈发起劲。

两个人你来我往，各种亲亲、宝贝，都是男人不曾对老婆说过的。

不知过了多久，对方发送晚安的表情过来，男人编辑早点休息发送过去，配了亲亲的表情，结束聊天。

男人有点累了，用手搓了搓眼睛，退出社交软件，把烟灭了，拖着疲惫的身躯下车回家，但是步伐却是有力的。

                                                                    五、

随着家门被推开，烟火生活扑面而来，老婆正催促写完作业的孩子洗漱睡觉，孩子拖拉磨蹭着不肯，老婆着急上火，手里的鸡毛掸子随时要落在孩子身上。

看到男人回来，老婆也不多问，好像回来的不是男人，而是吉祥物——有没有都一样。这几年，随着男人职位上升，男人在家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回家也越来越晚，老婆早已习惯。

老婆两年前生二胎，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婆婆来救驾。自从老人帮忙带孩子，关于孩子的教育问题就从未消停，家里就像皇帝的后宫，时刻上演宫斗戏，而男人永远是那个坐壁上观的。

老婆和孩子两个人你追我赶，男人跳着、躲避着，感觉自己在这个家越来越像个局外人。

男人进浴室洗澡，不忘把手机带进去。很快，浴室里传来唰唰唰的水流声。

好不容易把孩子哄睡，老婆催促男人上床，男人见躲不过，借口太累，喊老婆熄灯睡觉。

男人才不会告诉老婆，不是他的身体疲惫了，是他的视觉疲劳了，比起年轻女人，老婆松弛走样的身材让他提不起性趣，审美疲劳引发身体某一器官疲惫，“选择性”功能障碍。

中年男人在家永远“洁身自好”，自愿隐身，家里大事一概不过问，小事一概看不见，教育孩子一概不上心，别说教育，有的中年男人是到了开家长会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孩子读几年级，在哪个班。

和家庭保持若即若离仿佛是中年男人的通病，热情都给了外人，回家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是瘫在沙发，就是跟家杵着如同摆设，简直比没有还叫人闹心。

眨眼三个月过去，男人无比依恋地把宝马还给哥们。回头看看自己开了十年的捷达，男人想着这也配叫车？

男人盘算着换车，管老两口借一点，加上自己手头的盈余，再设法让老婆出一点。男人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

如果老婆不肯呢？男人预设剧情走向。

“大不了床上卖力点，如果连老婆都搞不定，还算什么男人？”男人思忖着，在男人看来，只要甜言蜜语管够，生活上多一点体贴温存，外加节日发个红包，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女人不就吃这套吗？

这么一来，付个首付总是可以的。男人洋洋自得，用最小的投入撬动最大的利益，这是男人对杠杆原理的解读。

早上，男人打好领结大步流星去上班。男人感觉美好在向自己招手，虽然妹子阴晴不定，但是引擎是不会背叛自己的。妹子的心情难以琢磨，但是手里的方向盘却可以尽在掌握。

                                                                  六、

“女大学生”在年轻的同时，需要花费男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男人采用迂回战术，如同买车，慢慢接近目标，逐步达成目的。

这天，男人像往常一样深夜回家。男人白天翻云覆雨，晚上回家留给老婆的只剩疲惫的躯壳。

中国有多少夫妻，不知从哪天开始，过着过着婚姻变成形式主义，灵魂都给了外边的人。

家里一片漆黑，男人蹑手蹑脚，正要溜去书房睡觉，不料“啪”地一声，客厅灯亮了，老婆穿着睡衣从卧室出来，餐桌上是四菜一汤，男人吓了一跳，倍感诧异。

“还没睡，没事吧？”男人有点心虚。

老婆招呼男人在餐桌前坐下，边往碗里盛饭边说：“今天你生日，我炒了几个菜，尝尝合不合口味”。

老婆绝口不提晚归的事，更不问男人这么晚去哪了，只管把盛好的饭端到男人面前。

“煲了一晚上，很补身子。”老婆边说边盛了一碗放在男人面前：“趁热喝。”

“哦，生日啊？”男人心头一热，比起这些天在外热脸贴的冷屁股，想想还是老婆好。男人有点后悔，也有点愧疚。

“这是我跟网上新学的菜式，潮汕口味，吃吃看。”老婆看着男人说。

年初男人去南方出差，回来直夸潮汕小吃入口，没想到老婆暗暗记下了，还照着做了出来。

男人夹了一口菜，明明吃在嘴里，胃里却翻江倒海。男人边咀嚼边说道“好吃好吃。”

“都说外边的饭好吃，可是吃多了，也还是好家里这一口。”

“嗯嗯！”男人随声附和着，一边悄悄把手机调成静音。

“车还回去了？”老婆一边削苹果，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嗯。”男人悻悻道，不懂老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外边的饭偶尔吃吃还行，图一新鲜，吃多了不干不净，小心三……。”老婆顿了下，接着说：“小心三高。”

听到老婆说“三”，男人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好怕怕。男人故作镇定。老婆继续说道：“好比车，新车总是得人心，啥东西不都是刚买回来稀罕，时间久了还不都一样，不管新车旧车，还不都是油门和刹车，还能玩出什么花子？”

男人埋头喝汤，嘴里胡乱应着。

“新车也有旧的一天，开着趁手才是最重要的。”老婆给男人嘴里塞了一颗葡萄，男人有点不习惯，差点噎到。

“你说是吧？”老婆问男人。

“是是！老婆说得对！”男人心猿意马，跟表决心似的，小鸡啄米般一个劲点头。

“怪只怪人哪，本性喜新厌旧，从来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老婆说完起身去了厨房，留下男人在原地。

男人寻思老婆这话分明是说给自己听的。老婆用车比喻女人，虽然外表不一样，脱光了黑灯瞎火还不都那么回事？

男人不免暗自佩服，其实老婆心里明镜似的，什么都明白，只是没点破。

从此，男人不再提换车的事，也不再对朋友圈里的莺莺燕燕想入非非，专注家庭和事业，安分守己，扮演责任赋予的角色。

三年后，男人升处长，随着二宝上小学，家里换了辆宝马5系，这次是老婆主动提出换车。老婆说，爱就长期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