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 苍凉之月

  从黑雾森林跨越羽落山脉到永恒高原,这座天堑之壁必须翻越的障碍,也是抵达永恒高原最近的路途。如果从东域圣城飓风之城那茵出发,穿过飓风荒漠,沿着枯木走廊到达东域最大的内陆湖苍月湖。这时距离最近一条的前往永恒高原的沿山的由碎石铺就的简陋道路,只有不到一千里的路程。

  而沿着这条路一直前进,将最终前往永恒高原最大的奇迹——俯卧在赤红色土壤上的雄狮永恒圣城兰多洛!而更多知道内幕的权势者们更愿意称它为罪恶与杀戮之城。

  这并不是指永恒圣城内的治安有多么的差,而是恰恰相反。在永恒圣城内实行全面禁武,除了肉身力量,几乎所有的力量都会被压制。修习有特殊力量的巡卫军将有权利就地斩杀闹事者,这里是除了飓风之城、炽焰城、光辉者之城等其他三座圣城外最为安定的城市。

  在这座东域最大的贸易中心中,每时每刻都会有沾满了淋漓鲜血的金币被这头巨狮吞噬,与此同时,将会有同等价值的货物沿着向西向南向北的蜿蜒的路被运走。这座被赤红色河水血河环绕着的巨城,无时无刻不让人感觉到发自内心的惊奇与恐惧。

  永恒高原上几乎不能种植农作物,这里到处都是暗红色的板结的土壤。巨大的被雨水和河流冲刷出来的深深沟壑,如同凌迟的伤口,遍布永恒高原可视的土地。一条条仿佛大地动脉的鲜红色粘稠的河水最终汇成那一条涌动澎湃的血河,向北流经十万大山,贯穿林海雪原后注入北海。

  传说中永恒高原是一片神弃之地。那里伫立的曾是大陆上最高的山峰,那里的大地曾被神的血染红,对立的神的子民曾血战不休,杀气漫天,到处都是残破的废墟哭号的悲鸣。古老的圣者从沉睡中醒来,斩杀了作乱的邪神,杀气被净化,鲜血已干涸,还给永恒高原幸存的人们一座坚不可摧的兰多洛城,这里也同时成为神祗的禁区。然而那条曾经诗意盎然的蓝水晶般梦幻的纳多姆河,如今赤水涛涛再无可爱之色。

  

  永恒高原,澎湃激荡的血河畔沟壑丛生的戈壁滩上,有一小队车队沿着荒凉且颠簸的碎石路缓缓前行。

  这一小队中有七八辆马车,马车中不但装载着东域难得一见的西域工艺品,还有粮食、布匹、草席等杂货。而作为车队护卫的战士的数量,似乎远远超过了这些货物本身的价值。

  战士们的甲胄大多颜色黯淡,大体上呈现黑灰色,显得极为破旧。只有眼光独到的铸造师才能一眼认出,这些甲胄的材料根本不是寻常打制农具所用的灰钢,而是掺入一种罕见的矿藏灰垩石的折锻黑曜铁,灰钢制成的利刃甚至无法在甲面上留下白痕。

  近百名战士松散地护卫在车队两侧,临近马车还有二十几名身披灰袍的随从。他们目光湛湛,似乎有狂风般的气势被揉捏在小小的躯体内,举手投足间隐隐有风雷之音。

  而那些战士看似松散的队形,在专业的盗贼和杀手看来却是毫无死角,根本没有悄悄地不惊动护卫接近马车的可能。显然这些战士经过系统性的训练,不但训练有素,经验老道,而且身上萧杀气息弥漫,是些真正敢于厮杀搏命的人,也是战场上真正让敌人胆寒的人。

  车队的护卫队长正带领着十几名骑兵在最前方引路,这时一骑银甲从车队后方飞奔而来,一道风沙被踏起一行尘烟。

  “队长!不好了!车队后面跟着几名人族年青人,最差的也有汲辰境、踏海境的实力!我在赶回来的途中也感受到几股不明势力的力量波动,一旦他们出手,我们将腹背受敌啊!”

  “青鹰,那几名人族年青人的相貌衣着你给我描述一下。”护卫队长想了一下,说道。

  “嗯。”青鹰努力回想,“他们是三男两女,两女中一个是八九岁的孩子,另一个看气质容貌很像是东域飓风之城的势力,飓风七杰之二的琅琊圣地的圣女!”

  护卫队长眼球猛地一缩,放下心中绮念,挥手道,“说下去!”

  “领头的年青人身穿靛蓝色的衣甲,大概二十岁,腰间斜挎两把制式直刀,根据我们所掌握的情报来看,此人应当是最近在东域崭露头角的听海崖那位的独子!”

  “另一名男子半身黑衣半身白衣,容貌看不清楚,身影也似真似幻,他显示出来的气息是天象境初入。”

  “最后一人,一身白衣,背后只背了一把剑,气息很弱,只有汲辰境境的境界,属下就没太注意。”

  “干的不错!你选几个好手继续巡视,一旦有其他情况立刻向我报告!”护卫队长拍了拍他的肩膀,“一会儿我没准有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队长,什么任务啊?”青鹰兴奋地问道。

  “现在还不行,你先下去休息吧!”队长横目瞪了他一眼,青鹰浑身一颤,只得退下。

  “是!队长!”

  护卫队长目送青鹰下去吩咐人手,左手按剑,腿夹了下马腹,放慢了速度,最后停下。

  他眉头挤成川字,忽地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右手猛一拉马缰,那马人立而起,迅速调头,拨马来到车队中唯一没有装货的马车——也是装饰最豪华的一辆。

  他翻身下马,面对马车华贵的幕帘抱拳朗声道,“纪宗杉有紧急要事禀明,求见少主!”

  几个呼吸之后,一名梳着云髻的侍女探出身来,“少主刚刚睡了,有什么事还是等少主醒过来再说吧!”

  纪宗杉盯着那玉锦穿金丝织团水幕帘,仍不死心,接着道,“属下确有要事烦请通报一声!”

  “你这人怎么这么多事啊?是你的事重要?还是少主的身体重要啊?你能有什么要事,两个时辰之后再来报吧。”侍女好像是受了天大的气了,狠狠地剜了纪宗杉一眼,扭身就要回到马车里。

  纪宗杉心知这幕帘上设有禁制,强闯不得,焦急之下大声喊道:“少主!少主!属下有要事禀告!少主…”

  “你…!”侍女气得咬牙切齿。

  “好了!少主确已经休息,有什么事你跟我说吧!”这时一道声音冲出马车作响在纪宗杉的脑海中。

  是一个男声传入耳中,“小玲,没你什么事了!退下吧!”叫小玲的侍女气鼓鼓地瞪了纪宗杉一眼,很不情愿地退回去帘中。

  幕帘再度被掀开,从车上下来一名儒衫青年,面白无须,线条刚硬,大约二十五六岁模样。然而他自然而然就有一种上位者的威严,令人摄服。

  “你要说什么?”青年的目光宁定沉静,纪宗杉感觉他在这种眼神下有一种被看透的错觉,顿时后背的底衫就被汗水浸湿。

  “……”纪宗杉一五一十地将青鹰的话补全叙述出来。

  “统领大人…情况就是这样,现在我们的处境很危险,敌我不明,属下不敢贸然行动!”纪宗杉义正言辞道。

  儒衫青年拨动手中的檀木珠,“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这…属下…”纪宗杉犹豫不决。

  儒衫青年剑眉立起,一股迫人的气息平地而起,源源不断,今人喘不上气来,“怎么?你还有什么事吗?”

  气息只是一瞬而已,纪宗杉却感觉仿佛山呼海啸,骤然拍击在身上,己身如同洪流中的礁石,随时都有可能跌入深处。

  “属下…是…是要问,属下接下来…该做什么?”纪宗杉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咔”两颗檀木珠撞在一起发出清响。

  “这样吧,你多找几个兄弟去逡巡一下方圆十里,吩咐下去,火速前进!”

  “还有,你叫一个机灵点的兄弟去请那五人,就说是‘我们家少主有请几位车上一叙,是有关潭青帝宫的事。’再将这块玉佩交于他们一看,他们便会知道。”他目光一探,笑道,“你不用担心他们追不上,在永恒高原上如果没有实力,恐怕他们根本走不到这里。”

  说罢掌中凭空现出一物,是一块青绿色圆形的玉佩,表面有诸多镂空图案,做工精细。末了,在玉佩边缘穿了一条绾金丝绳,后接些许红穗。

  纪宗杉伸手接住,触及之下,立刻便知,这是统领大人的身份玉佩,可见此事事关重大,心神皆是一震,忙道,“属下定当尽心竭力!”说完便告退,急匆匆地离开了。

  儒衫青年手中仍捻动着两颗青檀珠,自语道,“一位天象境大成,一位天象境初期,一位踏海境巅峰……这就要闯潭青帝宫。是这天下太有趣了?还是我已经不再年青,早已被这世间遗忘了?”

  他苦笑一声,拨开幕帘,一跃而起便进了马车。

  眼前场景忽地变幻,现出一处二十丈长方,顶高约三四丈的厅堂。

  右列一屏风,隔断外厅,上面绣的是寻常山水花鸟景色,并无奇处。左右两旁各设十把交椅,隔间都设有茶几,交椅茶几俱是沉香木打制,闻有溢香。正面立有一主桌,左右有两把交椅,桌上陈有茶具器皿。之上墙面横挂一匾额,上面题写“清璨舍乎月,黯然得乎星”共十个字,笔法遒劲有力,颇有入木三分之感。

  看墙面地面,似是由白玉石料砌割而成,浑然一体,表面雕有飞禽走兽,奇林怪石诸如此类。

  穹顶上垂下二十多盏琉璃盏,柔和的光芒刚好把室内照亮。

  儒衫青年绕过屏风,内厅已在眼前。

  内厅内有一珠帘,内里光彩尤其浑沌,只依稀见一条案一道人影。两个侍女正在珠帘两边候着。

  珠帘外地面铺设有毛毯以隔绝寒凉,上又设膝高的条案,左右各设一个,案后是几个蒲团。

  右案后坐着两人,一位是浑身黑甲的抱剑男子,头发齐耳,此刻正闭目凝神;另一位是一名身姿妖娆妩媚天成的女子,让人一眼望去唯恐失了魂魄,却是正在梳发纹眉。她的面前,只有一个梳妆匣,还有一柄青纹鞘细剑。

  左案上一边,还有一杯清茶半阖,袅袅热气上升,散失在空中。

  “那个纪宗杉…唔,我真的是烦透他了,一有事就来禀告,简直就是猪脑子!一个小小的天象境,要不是师尊非要…哼!月饮师兄,他又跟你说什么了?”一道幽幽的声音从珠帘后传出。

  儒衫青年不慌不忙在条案后坐下,嗅了嗅茶香,用杯盖拨去浮在表面的茶叶。轻抿了一口茶水,感觉满口留香,回味甘永,这才说道,“是之前大闹那茵城的五个人族小家伙,看样子他们是打算去闯一闯潭青帝宫。他们的仇家看来找上门来了,我略一推演,怕是有不逊于你我的强者,我请他们来一叙,也算结一番善缘。”

  对面案上的女子停下梳子,嫣然一笑,道,“咯咯…听说他们中有一个叫余七年的小子有点意思,手上好像有一件了不得的宝贝,你就不想要?”

  儒衫青年摇头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夺人气机,终伤气运。天道循环,善恶有报。”

  女子调笑道,“这玄而又玄的道理,也就你这天字第一号榆木疙瘩才会信呢!顾及来顾及去的,人心险恶,你不算计别人,别人就会算计你!你这般布施善心,小心有一天后悔不及。”

  儒衫青年何月饮只是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珠帘之后的壁上,只见一弯苍凉之月如水浮现,淡淡的荧光将珠帘之后的身影,显得更飘渺梦幻,更加婀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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