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州变成了通州,元稹在一个叫凤凰山的密林里,也许正在思念成都的女校书薛涛……我在匆忙自设的密局里,有些惶惑无措。也许,呆在有冷气的酒店房间里,才是最安心的。何苦跑出来,把自己交给莫名的出租车司机,和未知的山路呢?
在达州的最后半天,突然发现无处可去。在手机地图上查了一下,发现城边凤凰山上有一个元稹纪念馆。这才想起来,原来达州从前叫通州,元稹曾在这里做过三年多小官。多年前,我曾写过薛涛,一时八卦心起,于是决定去看看元稹。
出租车司机没有拉着我从凤凰大道过去,而是从另一面沿着龙泉路上了山,一路爬山,又下山……显然,他是想绕一点路,多挣几块钱。这样翻山越岭,在密林里穿行,心间难免犯嘀咕。我虽然没有多言语,却也暗地不爽,感觉这元稹离我又偏远了一些。
从山的那边,翻越到山的这边,半山腰上,沿着公路旁的石梯,慢慢往下走,偶尔才见一两个人从沟底上来,倒也有显得几分清幽。被出租车司机搞得有些糟糕的心情,这才慢慢平复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自己跑到这个山沟里来,带着一点薛涛的怨,和疑问。元稹在通州做了三年多闲官,怎么就没想到去成都,看看那个曾经比翼双飞的诗人姐姐呢?
到了沟底,见着两个池塘,一个年老的工人拿着长杆,在浑黄的水面打捞落叶,也不理会我。这池塘仿佛有个什么景区里常见的名字,或是什么池,或是什么潭,当时看了,转眼又忘了。只管望着那个广场,穿过牌坊,往那两层的仿古楼而去。
站在广场里看那门脸,还是像模像样,“元稹纪念馆”几个大字,再配上两副楹联,又有元稹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名句。元稹的黑色塑像,则正对大门,身后的墙壁上,是他的《连昌宫词》全文,颇有些气势。
《连昌宫词》是元稹在通州时的作品,显然达州人是引以为傲的。元稹在通州时任的司马一职,根本就是个安排闲冗人员的闲职,每天除了睡觉游玩,就是写诗了。大概正是因为这样的闲,才有时间搞创作,写下其代表作品,长诗名篇《连昌宫词》,有事没事就跟白居易寄诗唱和,创作上收获很大。
不过,这个纪念馆的门脸漂亮,到了里面就显得有些简陋了。墙上皆是用喷绘布制作的元稹生平介绍。诸如元稹如何勤政爱民,如何夫妻恩爱,如何诗文了得……内容倒也没什么,就是制作和展示方式实在粗糙。中间的一排玻璃柜子里,有《全唐诗》之类的书籍,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珍本,反正我没看出来。另一面墙上,又挂了些画作,确实了无新意。
快走到门边了,才看到一幅当代的画作《元稹与薛涛》,薛涛手里拿着诗稿,元稹则一派意气风发,并没有含情脉脉看着她。看上去像诗友,倒不像恋人。
虽然我从成都来,带着一点看元稹和薛涛八卦的心理,但也不得不面对现实。那就是,在元稹多彩的一生中,薛涛实在只是一个短暂相处的过客。
元稹曾两次入川。第一次,是在唐元和四年(公元809年),元稹以监察御史身份来到四川来查案。这事儿,当然会让四川的官员们慌神。所以在经过商量之后,他们决定派薛涛去梓州去搞搞公关。
派薛涛去,当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因为当时,元稹已经是名满天下的大才子,又是做过高官的人,见多识广。而薛涛又是川内有名的女才子,才貌双全。他们见面,才有共同语言,才有公关效果。
其时,薛涛已经42岁了,而元稹才31岁。一个大了11岁的老姐姐,还能打动他的心,可见薛涛的魅力。据说,元稹在蜀期间,两人缠绵缱绻、双宿双飞……十分浪漫。但据我的理解来看,恐怕元稹不过是在心仪薛涛的同时,逢场作戏罢了。毕竟,出差的日子很清苦,有才貌俱佳的美人相伴,何乐而不为呢?
很快,元稹调回了京城,临走说是一定回来找薛涛,但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但薛涛却听进去了,一直苦苦守候,且以元稹外室自居。
元稹回京城之后,结发妻子韦丛去世。元稹悲伤之余,写下了著名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来怀念她。此后,他又纳妾安氏,迎接了儿子元荆的出世……
说起来,两人有点从此远隔重山的意思。但是在元和十年三月,元稹被任命为通州司马,再次来到了四川境内,而且一呆就是三年多。这三年多,是元稹很闲的日子,也是是元薛分别后相距最近的时候。但是,元稹并没有来成都找薛涛,也没让薛涛去通州。可见他对薛涛,已然没有了当年的激情。查了一下年表,这年元稹38岁,薛涛则已49岁了。其中原因,已然不言自明。
而在通州任上的第二年,元稹请了个长假去涪州(现重庆涪陵),迎娶了大家闺秀裴淑。所以,在爱情和婚姻这个问题上,元稹还是很现实的。
以元稹外室自居的薛涛,则一边在成都开“造纸厂”制作薛涛笺,一边继续写诗寄给元稹。长庆元年(公元821年),年过五旬的薛涛还寄去《寄旧诗与元微之》,而春风得意的元稹则在她寄来的红笺上写道:“锦江滑腻峨眉秀,幻出文君与薛涛。”在我看来,已经只是客套的文字游戏了。后来,元稹的好友白居易,竟然还写了一首《与薛涛》:“峨眉山势接云霓,欲逐刘郎此路迷。若似剡中容易到,春风犹隔武陵溪。”挖苦薛涛倒追“刘郎”,我以为这其中有元稹的意思。前后联系,可知元稹对薛涛的真实心境,实在不过是逢场作戏,公务之余消遣而已。
如此一来,也就理解了为何元稹纪念馆里,几乎没有薛涛的痕迹。在一个堂皇的纪念馆里,怎么放得下出差途中的“小插曲”呢?那岂不是影响元大诗人的光辉形象?
但实话实说,达州给元稹建的这个纪念馆,也实在寒碜了点,大概也是苦于没有东西可以展出吧。元稹在通州三年多,大部分时候都是闲职状态,所谓“睡到日西无一事,月储三万买教闲”。直到最后半年,才做了个代理刺史,干了些指导农民除草开荒的事,要说有多勤政爱民,实在有些勉强。
再看了看那幅画,实在有些说不出的味道,只好出门走了。又说还有元稹诗廊,于是走过去,没想到又被几根朽木制作的栅栏挡住了,前面一路荒草。转头向山上去,遭遇一座庙一样的建筑,过去一看,说是恐怖的鬼屋,可以花钱进去买惊吓。实在不伦不类,只好下山回城了。
回到酒店后,在网上查阅资料,发现这些年,达州一直有一个“元九登高”的活动。意思是在元月初九这一天,全城的市民,都要去凤凰山登高,纪念元稹。至于选择“元月初九”这一天的原因,竟是元稹排行第九,人称“元九”。但这个“元九”实在跟“元月初九”扯不上什么关系。心里暗开玩笑,说要是元稹不是姓元而是姓白,那岂不是大家只好选择喝白酒来纪念他?
又说,在“元九登高”这一天,由于人流庞大,那元稹纪念馆,常常会作为官方疏导人流的指挥部。想来,元稹在这里呆了三年多,也算是给通州百姓留下了一点念想,而这个元稹纪念馆,也起到了一点现实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