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经过白云区那个熟悉的天桥时,我就会在心里默默感慨,在广州就这么过了一年一年又一年。以前的“飞人”生活,更觉日子是飞着过去的,一飞就是一个月,一年才有12个月,一晃几个大国际来回,这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初到广州,第一站就是白菜的培训中心,住宿安排在培训中心的内部招待所,条件跟大学宿舍的感觉差不多,睡着上下铺,六人一个房间,有桌子有独立卫生间。门口的走廊老旧但干净整洁,空气里飘着的都是淡淡的香味,源自好闻的洗发水或是不知品牌的香水。
2012年的“暑假”,我们就是在这样的住宿环境下开始了人生全新的探索。住在这栋旧楼的所有年轻女孩儿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号:“准空乘”。隐形的翅膀在每个女孩儿心中蠢蠢欲动,这是腾飞之前,最后的前奏。
印象中培训楼里的教室,都格外明亮,也许是由于把蓝天挂在心上,走在哪里都敞亮。资深的空乘教员M就是这样站在明晃晃的讲台前,窗外透过来点点阳光点缀了她的绒布旗袍,胸前丝线绣成的牡丹像在真实的盛放。
那一刻,我在心里感叹,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旗袍。她不算瘦,却把这件旗袍穿的妖娆,穿的妩媚,丰满的线条刻入看客的脑海里,每每想起,都在眼前印出阳光下她精致的模样。
那一天的课程结束后,我就忍不住登陆某交易平台,一页页的搜索着这款旗袍。会是多少钱呢?我不知那时第一笔工资还未到手的我,是否买得起,但那一刻,好奇又复杂的心情让我搜到很晚很晚,一直到困倦的睡着。后来想想,大概就是定制的一款上海老旗袍,我从未找到过,却被我坚持认为,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旗袍。
她是教我们“客舱服务”的教员,其实就是外人说的端盘子倒水,但也讲究规范。不过我们这位旗袍老师是有魅力的,能把端盘子倒水这门课程,讲的花样百出。这真的不简单,考核的时候,甚至还有同学挂了科,毛手毛脚磕磕巴巴,这些都是她反感的。
在课上她会讲许多故事,有自己亲身经历的,有早先圈子里为人熟知的,每一个故事都让我听的意犹未尽,我确信她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
那时我是我们那个小班级的班长,跟教员的沟通就多了许多,“毕业”后,私下里也有不少联系。然而等我们正式走上工作岗位后,跟她的相处,却不似师生时那般让人心生敬畏和羡慕。
有一次,她约了我和我的室友,我两都是她的学生,说要一起聚餐。跟着大姐姐一样的长辈吃吃喝喝,聊聊初入行的新鲜事,那一定是很开心的,于是我们爽快的赴约。
但那晚的场景,却跟我心里的预想是云泥之别。一进门就见到几个让我过目就忘的“老板”,还有几个国企央企的小领导,再来就是她和我还有我的室友。每当这几个人聊起什么话题,我和室友都是一脸的尬笑,又或是面面相觑,刚走上江湖的孩子,对江湖话题还一无所知也毫无兴趣。
再来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一个没头发的老板身边的一个高挑美女。个子足足比那个秃头老板高出半个头,皮肤白皙,身材修长,乍一看绝对的七头身以上。扎个简单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巴掌脸,说不上长得像哪个明星,就是好看,特别好看。
有个领导说自己会把脉,坐在里屋,挨个给人号脉。轮到那姑娘的时候,他眯着眼睛沉思良久,手方才离开那姑娘瘦白的胳膊。
“姑娘大概二十有七,气血虚啊,能冒昧问点隐私的问题吗?”
那时我和室友就坐在旁边,她抬眼敲了下我们两,又扭头看了一眼秃头老板,然后转回头很平静的跟那个“老中医”说: “您请说就是。”
这一定是个见过世面,闯荡过江湖的姑娘,在她眼里,显然我们是两个天真的孩子。
“你可打过三次?气血虚的很,不调理,恐怕难怀得上。”
她不自然的挪了下身子,重新系了一遍脖子上的爱马仕丝巾,回道:“那是要好好调理。”
这整个过程中,秃头老板都杵在旁边,近乎一言不发。好像旁边这个女人,跟他没有什么大的关联,这一切,都显得这样默然。
饭桌上,秃头老板倒是兴致勃勃,大笑着说,这女孩儿姓李,现在是一名演员。具体演了些什么,说了还是没说,我真是记不起了。但秃头老板话音刚落,旁边就有一个领导开腔了:“我看小李以后准红,这可比范冰冰长的漂亮多了。”秃头老板一听这话更开心了,脸上笑的全是褶子,他一拍李姑娘的后背:“我这还刚给她买了个游泳池呢,改天你们都来玩儿啊。”
那顿饭我最大的乐趣,就是偷偷盯着李姑娘,她笑的时候很开朗,声音很有个性,像迅哥儿那样带点粗的声线,微哑,不像是生病,像是天生的。
李姑娘端着一张精致的脸,环顾四周,然后轮番敬了一遍另外几个老板,我竟也忘记了有没有跟她碰杯,但我的杯子与她的不同,我的杯子里是饮料。旗袍老师带我们出来,参加我们不感兴趣的饭局,想必也不好意思强迫我们选择酒精还是饮料。那晚她跟其他几个小领导一样,一会儿应和着笑,一会儿敬酒,忙活了一晚,整张脸红扑扑的。
饭局结束后,其中一位老板的司机,把我和室友平安送回了宿舍。临走前,我禁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漂亮却像被无形的绳子束缚的李姑娘,她那么瘦,那么好看,却如此缥缈的的像是跟我相隔了两个世界。她的世界里有什么呢?有摸不透身份的秃头老板,有大别墅,有游泳池,是不是也有像dior999一样魅红的梦想。
没过多久,旗袍老师就辞职了,结束了她十多年的飞行生涯,等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至少也是十五年了。我们的教员都是主任乘务长,没有哪个主任乘务长的飞行年限,可以低于十五年。
她去了上海,但是据她所说,广州的几套房产,有的在出租,有的在出售。那几年她时而还会回来广州,但从那场成年人苍老的饭局经历之后,她再也没能约到我和室友。
比起她在饭局上的笑容,我更想念在培训楼那教室里,着一席绣着牡丹的旗袍的她,自信的站在讲桌旁,迎着阳光,骄傲的说:“我们是空姐,是光鲜亮丽的空姐,有许多人,都在默默的羡慕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