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从取名那刻起，就注定向南向北将有截然不同的命运。
没错儿，向南向北是对双胞胎。但这么相像的双胞胎，我还是头一次见。
旁的双胞胎仔细看总能看出点差别，或是五官间的细微差异，或是胖瘦高低，或是神态表情，总之是有法子可辨别的。向南向北却是肉眼无法分辨的。
看片子时，总感觉同一个人在两个完全不同的环境中穿梭。一会在国际大都市北京，一会在南方的一个偏远小镇。
这是摄于五年前，关于一对双胞胎的纪录片。不知什么原因，片子拍到一半就没拍了。
最近，节目组找到这只片子，决定继续把它拍下去。领导让我跟，表面上是说我经验丰富能担大任，其实就是想整我，他早知道我对他不满。
时隔五年，两个姐妹花因为各自不同的选择，会有怎样不同的际遇呢？冲着这份好奇，我决定好好把它做下去。
作为文案撰稿人，我的首要任务就是去好好了解下过去的她们。
片头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辆即将启程的火车。车门开启，乘客们纷纷往上挤。
镜头拉近，一对男女手牵着手正在目送一个提行李箱的女孩上车。女孩转头挥手时，我看到她的脸，和那个送行的女孩一模一样。
火车启动，送行的女孩向车上的女孩挥手，她无名指上的戒指，在阳光下闪着别样的光彩。旁边的男孩含笑看着。显然，这是对新婚夫妻。
坐在车上的女孩叫向北，火车将载她去往我国的中心城市北京。送行的女孩叫向南，她将同新婚丈夫一起返回附近的小镇。
一个月后，向北在去面试的路上接到向南的电话。
“姐，我生了！”
“真的啊！恭喜恭喜！男孩还是女孩？”
“是个小王子。”
“太好了！生了娃身子弱，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
“嗯，知道的。你呢，工作找得怎么样？”
“早找着了，下周一就去上班的。你照顾好宝宝和自己，不用为我担心。”
来探望的亲戚们陆续来了，向南只得挂断电话。向北正准备把手机放回包里，公交车一个急刹，她差点摔个狗吃屎，面试资料撒了一地。
镜头快进，向南开启喂奶、拍嗝、换棉布、哄睡的带娃模式，向北奔波在面试入职找房子的路途。
某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向北推开窗，享受阳光的亲昧。这是她搬来新家的第一个早晨，心情无比美丽。而此时的向北，看着身边熟睡婴儿的脸，一脸甜蜜。
片子从这里中断，我正看得意犹未尽，摄影组发来了向北那边的片子。
“这是怎么回事，现场这么乱？进度要提一提，到时工期到了任务完不成，大家脸上都挂不住。”
“是是是。”
向北带着安全帽，穿着工作服在满是钢筋水泥的工地上运筹帷幄，俨然一派女强人的架势。旁边的下属头点得像鸡啄米。
坐在电脑前的我发现，眼前的向北已完全褪去五年前的慌乱，多了几分沉着冷静。
想当初，刚进公司时，由于工程部鲜有女性，她总是被排挤。任务分配下来，也总是被安排做最基础的文职工作，就连出差，男同事都不愿意跟她一组，怕女人事多。
最气愤的是一次，好不容易捡漏跟到一个项目，努力做到一半，突然被领导转手给了另一个男同事，而那个男同事刚来两个月。
晚上回到家，她再也忍不住，冲进卫生间嚎啕大哭。边哭边按抽水泵。房间不隔音，她怕隔壁的租客听到。
哭又能解决什么问题，第二天照样得五点半起床，六点十分出门，坐公交转地铁，历时整整两个小时去公司。
做工程的都包食宿，向北不是嫌住宿条件差吃不了苦。她只想在工作之余，为自己保留一点生活的空间。
工作中，她照样淡妆长发，一点都不在意别人的眼光。难道做工程的就一定得灰头土脸，胡子拉碴？她向北不屑于做这种表面功夫。
为着这些固执，向北自然吃了不少亏。遇到不公平待遇时，她恨过恼过。特别是当向南打来电话跟她聊宝宝的情况时，这种挫败感尤其强烈。
原本她也可以和妹妹一样，留在家长的小镇，同一个人结婚生子，过平静安定的生活。可她偏偏喜欢折腾。
留在小镇的向南就真的无忧无虑吗？也不尽然。进入一个新家庭，成为妻子、儿媳和母亲，角色变换如此之速，她内心苦闷与不适，不是语言可描述的。
公公丈夫在政府部门上班，婆婆和她打理一个小店。日子算得上平静富足，可每每夜深人静，孩子睡下，她总觉得自己属于丈夫孩子，属于家务和店铺，唯独不属于她自己。
最恼火的是丈夫的态度，她不习惯和小叔公婆住一起，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惹不开心。丈夫不理解她，要她融入大家庭，放宽心。
远离城市的喧嚣，向南也逃不脱生活的烟熏火燎。五年，向南有没有被熏成黄脸婆？同事发来的录像给了我答案。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不同于向北在大城市里的热火朝天，向南活出了另一种静谧动人。
那是向南乔迁的好日子，向北出差赶不过来，她在微信上给向南发了个大红包，接着又发来视频。
“恭贺小妹乔迁大喜！红包收到没？”
“收到了，谢谢亲爱的姐姐！”
“把镜头打开呗，让姐姐也欣赏欣赏你的豪宅。”
“这是客厅，这是厨房，这是阳台，阳台上可以看到江景。”
“我去，你这阳台够气派啊！往上一站，是不是感觉像坐船？”
“哈哈哈……姐你又笑话我。我这150平还抵不上你那一间小厕所呢。”
“可惜啊！你姐连个厕所都没捞着，勉强捞到一小过道儿。哈哈哈……你桌上都做的什么好吃的啊？”
“他二舅刚捞的螃蟹，送了我们一筐，我蒸了几只，剩下的做了蟹肉饺子。这个野菌汤，你肯定喜欢，花了十道工序炖好的，材料是朋友从山里采来的。”
“哎呦喂，说得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在老家就是好啊，吃的都是现采现摘的，一点水份都不掺。哪像我们，鸡都能吃出六条腿六个翅膀。外面这些年，我最对不起的，是我的胃。”
“听你的口气，好像很羡慕我。不然你回来，就你手上的存款，搁这别说江景房，就是别墅都没问题，到时天天在露台上看星星！”
“别别别！星星我是爱看，发不了朋友圈可不行。”
“哈哈哈……现在信号好着呢，红包都能收了。不说啦，一会客人就来了，晚点我还有个舞蹈课。”
“好好好，你忙你忙！”
向北微笑着挂断电话，内心由衷地替这个妹妹高兴。以前她怪过妹妹，那时妹妹那么年轻那么美，却非要回老家和一个男人结婚。在北京这些年，她最怕妹妹会变成一个只会聊娃说八卦的庸俗妇人。
这样看来，事情并不是她想的那样。反而她自己都没做成的事，她这个妹妹却做到了。比如她报的瑜伽课花艺班，视频材料倒是收获了几个G，课是一次都没上成。而妹妹，把自己当年的舞蹈爱好捡起来，坚持跳下去，据说已经跳到一定级别了。
这个世界正在惩罚没有时间的人。向北一边想，一边打开手提笔记本看报表，有什么办法，人生百世，她偏偏选择了折腾模式。
片尾，高铁出站口，向北正在向迎面走来的向南挥手。这次向南是来北京参加一个舞蹈比赛的，她跳舞的视频在网上火了，因此获得比赛资格。
向北开车带着向南在北京兜风，逛完故宫天安门，吃完南锣鼓巷的小吃，她们将一起返回向北的新居。
“向南还是向北
留下或是远离
人的归途
不是地图坐标上的某个点
而是自己的心
无论你在哪里
请记得
用心活
做自己”
写完这段话，我打开邮箱，删掉早已写好的辞职报告，取消去云南的火车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