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透过木格窗,在一年级的课桌上投下的《睡前故事三百篇》。阿吟攥着衣角,看同桌莉莉被老师叫上讲台,流畅地复述着昨晚妈妈讲的《三只小猪》,辫子上的蝴蝶结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下一个,阿吟。" 班主任的声音像颗小石子,投入阿吟慌乱的心湖。她盯着课本上歪歪扭扭的拼音,那些 "大野狼" 的笔画突然变成模糊的蝌蚪。昨晚妈妈在厨房洗碗时,她明明吵着要听故事,可妈妈只是擦了擦手,从床头柜摸出本掉页的《故事会》:"阿吟给妈妈讲吧,妈妈最爱听你说话。"
"我... 我讲《小马过河》。" 阿吟站在讲台上,手指绞着校服裙摆。教室里突然响起窃笑,后排的男生模仿她磕巴的语调。她看见莉莉举起手:"老师,我妈妈说故事要加动作!" 阿吟的脸瞬间涨红,那些在心里默背的句子全忘了,只剩下妈妈昨晚递来的字典 —— 封面用透明胶带缠了三层,扉页歪歪扭扭写着 "阿吟专用"。
深秋的夜晚,煤油灯在土坯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阿吟趴在矮桌上,鼻尖几乎要碰到字典,煤油味混着纸张的霉味钻进鼻孔。"妈,' 鼹鼠 ' 的' 鼹 ' 怎么读?" 她用铅笔头戳着字典里的插图,画着穿背带裤的小老鼠。
妈妈端着烤红薯走进来,围裙上沾着面粉:"慢慢查,不着急。" 她把红薯塞进阿吟手里,指尖的老茧蹭过她手背。阿吟呵着热气剥红薯皮,看见妈妈悄悄把一本缺角的《扫除文盲课本》往围裙里藏。"妈,你看什么书?" 她突然抬头,妈妈慌忙把书塞进灶膛,火星溅在蓝布衫上。
"没什么..." 妈妈转身去洗碗,水流声里透着慌张。阿吟翻开《睡前故事三百篇》,看见 "狐狸" 的 "狐" 字被红笔圈了圈,旁边写着拼音 —— 那是昨晚她查字典时,妈妈借着灯光偷偷描的。灶膛里的火光映在妈妈佝偻的背上,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本摊开的旧书。
春天播种时,阿吟在妈妈的围裙口袋里发现了叠硬纸片。每张卡片上用铅笔写着简单的字:"日、月、水、火",背面画着歪歪扭扭的图画,"水" 字旁边是三条波浪线,像极了妈妈洗碗时溅起的水花。
"妈,这是给谁的?" 她举着卡片跑向菜地。妈妈正在移栽辣椒苗,闻言手一抖,铁锹磕在石头上。"给... 给隔壁丫丫的。" 妈妈的耳朵尖红了,接过卡片时,指尖在 "火" 字上停留了很久。阿吟蹲在旁边,看她用树枝在泥土上写字,笔画间全是她教过的字形。
那天晚上,阿吟故意把字典落在妈妈床头。半夜起夜时,看见煤油灯还亮着,妈妈戴着她的老花镜,手指在字典上慢慢移动,嘴里念念有词。《扫除文盲课本》摊在膝头,某页用红笔画了颗心,旁边写着:"阿吟会读好多字,妈妈也要会。"
六年级的演讲比赛上,阿吟穿着崭新的白衬衫,站在全校师生面前。她讲的是《字典里的妈妈》,说到妈妈用透明胶带修补字典时,看见台下的妈妈悄悄抹了眼泪。当她拿出那叠磨得发亮的识字卡时,全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阿吟的口才真好," 班主任在办公室夸她,"这都得益于小时候的故事训练吧?" 妈妈站在旁边,把围裙角绞成了麻花。回家的路上,阿吟突然想起三年级时,她在作文里写 "妈妈是我的字典",被老师当作范文朗读,妈妈听说后,偷偷在她铅笔盒里塞了颗水果糖。
"妈,其实你不用藏着识字卡的。" 阿吟挽着妈妈的胳膊,看夕阳把她们的影子叠在一起。妈妈的脚步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张皱巴巴的奖状 —— 那是她参加镇里扫盲班得的 "优秀学员",日期刚好是阿吟第一次在讲台流利讲故事的第二天。
现在的阿吟在大学广播站当主播,每次念散文时,总会想起煤油灯下的字典。某次回家,她在妈妈的床头柜里发现了本日记,牛皮纸封面上写着:"阿吟讲的故事"。里面贴满了她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寓言,每篇旁边都用铅笔写着批注,"龟兔赛跑" 那页画着只戴眼镜的乌龟,旁边写:"阿吟像这只龟,慢慢跑也能赢"。
"妈,你什么时候开始认字的?" 阿吟把日记摊在妈妈面前。正在择菜的妈妈手一抖,豆角掉在地上。"从你第一次在讲台卡壳开始..." 妈妈擦了擦手,指着日记里的某页,"那天你回来哭鼻子,说莉莉妈妈会讲好多故事,我就去村小学借了扫盲课本。"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阿吟看着妈妈鬓角的白发,突然明白:当年那本缺角的《故事会》,那些藏在围裙里的识字卡,还有深夜煤油灯下的字典,都是妈妈为她编织的童话。而那份怕被笑话的笨拙守护,才是这世上最动人的故事,像门前的老槐树,年年岁岁,枝繁叶茂。
如今阿吟每次回家,都会给妈妈带本新书。妈妈总是戴着老花镜,把书放在床头柜上,就像当年放那本《睡前故事三百篇》一样。而她们之间的故事,还在继续,就像门前那条小河,潺潺流淌,永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