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站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店门口，第三次检查手机上的邮件内容。"恭喜您通过初选..."这行字她看了不下十遍，指尖仍在微微发抖。咖啡杯上的水珠滑落，在她米色西装裤上晕开一片深色痕迹。
"该死。"她手忙脚乱地擦拭，差点打翻整杯咖啡。这是她为了面试特意买的新裤子。
手机突然震动，母亲发来语音："夏夏，记得把简历再检查几遍，你王叔叔说这次面试官很看重细节..."
林夏把手机反扣在桌上。玻璃窗映出她的样子——盘得一丝不苟的发髻，熨烫平整的浅蓝色衬衫，还有眼底那片青黑。为了准备今天这场设计院面试，她已经连续两周每天只睡四小时。
"您的蓝莓松饼。"服务员放下餐盘，好奇地打量她面前摊开的设计图纸。那是林夏熬了三个通宵完成的商业综合体方案，每个数据都反复核对了十几遍。
"谢谢。"林夏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突然发现图纸右下角有处不起眼的折痕。她急忙抚平，心跳陡然加快。这种低级失误会不会影响评委印象？手指无意识地开始敲打桌面，节奏越来越快。
“介意我坐这里吗？”
声音从头顶传来。林夏抬头，看见一个穿灰色卫衣的男生端着咖啡杯站在她面前。窗边的位置确实只剩这一个了。
"请便。"她迅速把图纸往自己这边拢了拢。
男生坐下时带起一阵风，林夏闻到了淡淡的松木香。他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却有种奇怪的松弛感，卫衣袖子随意地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在准备面试？"男生瞥见她手边的资料。
林夏下意识用文件夹盖住图纸："嗯，建筑设计院的终面。"
“真巧，我也是。"男生笑了，眼角挤出几道细纹，"不过我是来蹭空调的，我上周就被刷了。"
林夏愣住了。对方说起被淘汰的事，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
"你不...难过吗？"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男生却哈哈大笑："难过啊，难过了整整五分钟。"他喝了口咖啡，"然后我发现对面新开了家烧烤店，招牌羊肉串特别香。"
玻璃窗外的阳光突然变得刺眼。林夏望着男生舒展的眉宇，突然想起自己上次真心大笑是什么时候。大概是半年前？还是更久？
"我叫周屿。"男生伸出手，"去年毕业的。"
"林夏。"她迟疑地握了握那只手，触感温暖干燥，"你...不打算再试试其他公司吗？"
周屿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素描本："在试啊，不过我现在更想接点自由项目。"他翻开本子，里面全是手绘的建筑草图，"你看这个，社区图书馆的改造方案，居委会阿姨特别满意我的儿童阅览区设计。"
那些草图线条奔放，有几处明显不符合规范，却透着奇妙的生命力。林夏注意到角落里画着几个嬉戏的小人，旁边标注"此处要有阳光和猫"。
"你画得...很特别。"她斟酌着用词。
"乱七八糟是吧？"周屿笑嘻嘻地合上本子，"但我喜欢。对了，你紧张吗？待会的面试。"
林夏的指尖又无意识地敲击起桌面："这是我第三次终面了。前两次..."
前两次她都止步最后一轮。第一次是因为方案太过保守，第二次又因为太过激进。这次她准备了三个版本的方案，决心要万无一失。
"你知道我为什么被刷吗？"周屿突然说，"评审说我缺少职业规划。"他做了个鬼脸，"我说我想设计能让小孩撒欢跑的房子，他们脸色可精彩了。"
林夏想笑，却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她想起自己删掉的那些方案——有屋顶花园的幼儿园，带滑梯的社区中心，每一个都被她以"不够专业"为由否决了。
"时间差不多了。"她匆忙收拾文件，咖啡杯被碰倒，棕色的液体浸湿了周屿的素描本一角。
"对不起！我..."
"没事没事。"周屿拎起本子甩了甩，"正好这页我不太满意。"
林夏慌乱地掏出湿巾，却在抬头时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丝责备，只有温和的包容。她的喉咙突然发紧。
"祝你好运。"周屿说，"记得看看天空。"
"什么？"
“面试大楼的玻璃幕墙，能看见很棒的云。"
林夏站在电梯里时，还在想那句话。镜子里的自己表情僵硬，嘴角下垂。她试着扯出一个微笑，却比哭还难看。
面试过程如她预料的严谨。五位评委轮番提问，从结构力学问到市场趋势。林夏对答如流，甚至纠正了评委提到的一个过时的规范条文。
"最后，请展示您的设计方案。"
林夏深吸一口气，打开精心制作的PPT。她的方案无可挑剔，每个细节都符合最高标准。评委们交换着赞许的眼神。
"很专业。"首席设计师点头，"但我有个问题，林小姐，您最喜欢自己方案的哪部分？"
林夏愣住了。她准备了所有技术问题的答案，却没想到会被问这个。脑海中突然闪过周屿素描本上那些嬉戏的小人。
"我..."她的声音卡住了。这个方案里没有她喜欢的部分，只有"正确"的部分。
离开大楼时，夕阳正好。林夏鬼使神差地抬头，看见玻璃幕墙上映照的云朵，像被点燃的棉絮，绚烂得让人心颤。
手机震动，是母亲："怎么样？有把握吗？王叔叔说..."
林夏按灭了屏幕。街角传来熟悉的香味，那家烧烤店正在营业，烟囱里飘出袅袅白烟。她突然想起咖啡店里那个说"难过了五分钟"的男生。
背包里的方案沉甸甸的，专业、精准、毫无瑕疵。但她此刻最想做的，竟是找个地方画一栋歪歪扭扭的房子，旁边写上"此处要有阳光和猫"。
林夏在路边长椅上坐下，打开手机相册。划过去年旅行时拍的照片——希腊小镇上色彩斑斓的矮房，京都庭院里不规则的踏脚石，还有她大学时做的一个模型，那是座造型夸张的儿童乐园，被教授批评"不够现实"。
风吹起她一丝不苟的发髻，几缕碎发逃逸出来。林夏没有去整理，而是继续翻着照片，直到找到最旧的一张。五岁的她站在沙堆前，骄傲地展示自己建的"城堡"，虽然那只是一堆歪斜的土堆。
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松动。林夏仰起头，让夕阳完整地洒在脸上。她想起自己选择建筑系的初衷，不是因为稳定高薪，而是因为喜欢看线条如何变成空间，喜欢想象人们在她设计的房子里生活的样子。
手机又震动起来，是设计院的邮件。林夏深吸一口气，点开。
"感谢您参与..."
她平静地读完全文，然后关上手机。意料之中的失落感涌来，却没有想象中剧烈。远处飘来烧烤的香气，混合着初夏傍晚特有的草木芬芳。
林夏拿出素描本，开始画一栋房子。线条歪歪扭扭，窗户大小不一，门廊下画了只打盹的猫。她在旁边写道："此处要有阳光。"
画完最后一笔，她拍下照片，发给通讯录里那个刚存的号码："下次面试，我准备带这个方案。"
发完才意识到自己甚至不知道会不会有下次面试。但奇怪的是，这个念头没再让她焦虑。天空中的云朵变换着形状，林夏突然想起小时候，可以盯着云看一整个下午，只为等它变成小狗的模样。
手机响了，周屿回复得很快："酷！屋顶再加个秋千怎么样？PS：羊肉串管够。"
林夏笑出声来，这次是真的笑。她翻开新的一页，开始画秋千。画得歪七扭八，但她喜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