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飞和齐翔两个人到家已经是 上午九点多,兄弟两人最终还是没能见上齐庭柱最后一面。
昨夜刚过零点,齐庭柱便没了呼吸。
他们刚进村沉痛的哀乐就飘进了耳朵,院子墙上也已经挂满白幡。
他们两人迈着沉重的步伐前后进了院子,屋里挤满了人,站的坐的来回走动的,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像开大会一样喧闹嘈杂。
纷乱的人群中有些是熟悉的脸庞,有些是陌生面孔。
兄弟两个一进屋,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向二人。
这些乱糟糟的眼神里似乎都透露出一种无形的语言,有的说孩子恓惶,有的说孩子命不好。
在这种特殊的日子里,人们除了同情,也再没有别的什么安慰方式。
秦淑看两个儿子回来,拿了两根麻绳走到他们跟前。
齐庭柱一死,把秦淑折腾的半条命快没了。她连夜订做棺材,买寿衣,从夜里操劳到现在没休息片刻,此刻眼睛浮肿,面如枯草,头发也有些凌乱。
她看起来太疲惫了,急需合上眼美美的睡上一觉。
然而在这个忙碌之际,她根本没这个时间。齐庭柱死了,她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她要把他的后事安排漂漂亮亮,不能落了笑话。
这要是换作其她女人,可能早伤心欲绝一蹶不振。
但是她不会,她已经在昨天夜里悲痛过了,接下来就是好好操办这场丧事。
“你们两个把外套脱了,中午就热的厉害了。”
秦淑给齐飞的腰间系了根麻绳:“齐翔,把你里面的红秋衣也脱下来,妈给拿了身你平常穿的衣服。”
秦淑从隔壁屋拿了两双绣上白布的鞋,让二人穿上。
“好了,赶紧去给你爸上柱香。”
秦淑刚把两人的书包放下,楼下就有人喊叫她,她一边回应一边跑出去。
齐娟领着两个侄儿去了隔壁屋子,屋里同样站满了人,衣柜后面的床上是周围女邻居,这群女人一边缝人们穿的白衣裳一边聊东聊西。
两个风水师在齐庭柱躺着的床上摆放东西,齐飞和齐翔看到了他们死去的父亲。
齐庭柱静静的躺在一进门的床上,身子下是一张木板。
他的脚朝着门,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生机,当然也没有任何表情。浓密的胡子已经被刮得干干净净,他一只眼睛紧闭,另一只还露着一点瞳孔,整个人老了二三十岁。
死神夜里不停在的召唤他,他实在撑不到两个儿子回来。
他穿着厚重的寿衣,头戴老年帽,脚下是一双黑色老年圆头步鞋,双手紧扣,安详的睡在那里。
齐飞看到父亲的第一眼感觉看到了他的祖父,父亲和祖父死去的样子简直就像一个人。
齐飞两眼发黑,心里空洞洞,难受使他说不出任何话,他不知道他弟是怎样的心情。
齐翔刚看到他父亲时身子就软了,差点倒在地上,他不敢相信躺在床上的那个人是他的父亲,和几个月前他看到的完全不是一个样子。
“给你们的父亲磕头。”齐娟在一旁伤心的说。
齐飞和齐翔扑通跪在地上,给他们的父亲磕了三个响头。
“给他哭一嗓子,哭吧!”
齐庭柱尽管不是一个称职父亲,但对他们也有养育之恩,朝夕相处四十多年,人说没就没,身为儿子他们也痛心疾首。
可不知为什么,此时你让他们哭,他们却是哭不出来。
齐娟见这两个侄儿跪在地上,脸上伤心难过,实际上半天没掉一颗眼泪。
她气愤难当,近乎发狂,生气的说:
“那是供你们吃穿,养了你们一辈子的父亲,现在他死了,你们连眼泪都不掉吗?”
齐飞和齐翔不知道说什么,两个人默契的进入了悲伤的沉默中,他们依然看着苍老安详的父亲。
齐飞努力回想着他和父亲的往事,看着父亲已经僵硬的面容,想试着哭出来。
一翻酝酿下,难过袭来使他眼眶红润,眼角终于挂了一滴眼泪,但只有一滴,多了便没有。
齐飞拭去那滴珍贵的眼泪,齐娟看到了齐飞眼角的红润,说:
“你哭的大点声,把声音哭出来。齐翔,你哥哭了,你也抓紧哭。”
齐翔站起身子,看着他姑齐娟说:
“我哭不出来。”
对于父亲的死他的确难过,但还不至于让他哭出来,更何况是被人强迫的情况。
齐飞也起了身,他紧贴着他弟的身体说:
“这么多人,你别这么说。”
齐飞知道在今天这种日子而且这么多人的情况下,这样的话会遭到四面八方的议论。
“你父亲把你养这么大,你哭不出来,你对得起他吗?让你哭,又不是让你干嘛。”
齐娟看这个侄子气汹汹的走了说。
齐翔不高兴的脸瞬间拉长,他头一扭,不想看到女人那张令他厌恶的嘴脸。
我想哭就哭,不想哭就不哭,没人能强迫我。
一旁忙活半天的风水师说:
“哭不出来就算了,男孩们不像女孩说哭就哭,也许情绪到了,不用你说,他们自己就哭的稀里哗啦。时候不早了,过来给你们父亲上柱香,完事就要入殓。”
“这两孩子心可真硬。”
齐娟呢喃道。
齐飞和齐翔不约而同都扭头白了一眼这个姑姑,上完香后。五六个臂膀腰粗的大汉走进房间,齐飞和齐翔和这几人一起抬着躺着齐庭柱的木板下了楼。
齐庭柱的身体由于失去了灵魂和生机,变得异常沉重,众人抬着木板走到楼下的房间,合力将齐庭柱放进棺材里。
穿了四层衣服的齐庭柱臃肿极了,他躺进去后显得棺材又小又窄,好像这棺材并不是给他量身定做的。
齐飞和齐翔最后看了一眼他们的父亲,风水师给齐庭柱脸上盖上了一块白布,把小空调机放进了棺材里。
齐庭柱的身体在棺盖滋滋啦啦的推动下渐渐消失在黑暗里,直到棺盖完全合上,他彻底与这个世界告别了。
对他来说,这个黑咕隆咚的狭小房间里,绝对安静,时间静止了,色彩消失了,声音也无影无踪。
此刻开始,他和世界的一切都断了联系。
他会慢慢腐朽,成为空气和泥土,最终变成虚无。
他的离开不会改变世界,生活前进的车轮照旧滚滚向前,世界依然会翻天覆地的改变。
孩子以后过得怎样,妻子会不会改嫁,社会再过几十年又变成什么样子,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你瞧!他虽然死了,但依然会有一场盛大的丧事为他哀悼,哀乐响彻云霄,尽管他的眼睛和耳朵都进入了虚无缥缈的黑暗里。
古往今来,但凡丧事都有两方面作用,祭奠死人的同时祭奠活人。
活着的人比死去之人反而更需要这场祭奠,无论出于面子或是思念,他们都希望丧事越隆重越好。
因此在一些丧事的活动里,经常会听到在世之人因为死人发生的一些难堪场面。
为了停放棺材,方便搭建灵堂。昨晚,秦淑连夜通知楼下的房客搬走,因此腾出了房间。
棺材就停放在一进门的墙根旁边,风水师在棺材下面的桌子上点了两盏长明灯。
他叮嘱齐飞和齐翔,千万不能让灯熄灭,白天晚上都得看紧这两盏宝贵的长明灯。
秦淑已经焦头烂额精神恍惚,哪些事做了哪些事没做她不知道。
目前来看,缝制白衣还缺两三个人手,置办灵堂也要人,之后的宴席也得十来个人,这一切都需要她这个妇道人家来操持。
所幸她母亲早早就来到她家帮忙顺便出主意,邻居老李的妻子也来了,即便这样,人手还是短缺。
没办法她只好让齐娟和齐爱莲一起帮忙,可齐娟却说她的眼睛被碰伤,穿不了针,齐爱莲则借口说自己没缝过衣裳笨手笨脚,怕帮倒忙。
总之,在这个关键时刻,这两个亲人都有其它重要理由。
秦淑的意思是几块白布缝到一起,不需要多好针脚,拼成一块衣服就成。否则一百多人穿的衣服,几个人根本缝不完。
两个人像没听到似的,没说一句话,假模假样在屋子里转悠了几步后悄悄走了。
秦淑真恨得牙根痒痒,这样的倒怂亲戚,不如死了算了。
齐庭柱活着的时候,她们还尽量维持着表面关系,齐庭柱一死,她们就露出了真面目。
也罢,她本来就是抱着试一试和她们说的,没想到果真和她想的一样,还是靠不住!
过了半个钟头,齐娟又进了屋,秦淑以为她良心发现是来帮忙缝衣服的。
结果,齐娟一开口,秦淑立马在心里臭骂了她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