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时候长大是一瞬间的事,譬如不知所措之下做的决定,再如无依可靠下的绝望,这些都会促使人在悲痛的海洋中,驾驶一艘随风飘摇的孤船,随时都有倾入波涛汹涌的危险,也是在这般境地之下,人才被逼出了万般绝技。
自母亲离去,村里三言两语的风语甚嚣尘上。更有甚者,琪哥和姐姐有时去找小伙伴玩耍时,总有人奚落姐弟两,这让本就出门少的两人更不愿意和旁人一起玩了。
青莲姐同别人就不一样了,琪哥喜欢和她在一起待着,早起和下午时分总是要帮家里人去干活,只有吃过九十点钟的饭后,琪哥就溜到青莲姐家去了。
青莲是自个独住,掀起用各色布拼接起来极具特色的门帘,就是长长的炕,对面就放着一排柜子,这种用大红的漆粉饰过的柜子是掀盖的,对半折起,只能开一半。柜子上放着青莲的雪花膏,随着青莲的行走,屋里也是这种淡淡的味道,好闻极了。每逢山里各色花盛开的时候,青莲也会采摘一些回来放在自己的房间里,有时,琪哥在山间放羊回来也会采摘一些更难得见更好看的花儿送给青莲姐。
琪哥在结束一早上放羊的活动,扒拉完饭后,就到了青莲姐家了,到了青莲的房间,他就往炕上一躺,丝毫没有将青莲这儿当做别人家,青莲姐还没有从地里回来,他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就随手把青莲姐的枕头放到自己的头下,准备小憩一会,自己在家里半分都得不到松懈,睁开眼就能听到奶奶的叹息,牙牙抽旱烟的吧嗒声,姐姐的无声,爸爸的药味,充斥在家里的每一个空隙使得他不得动弹,也丝毫没有半分的放松。只有在青莲姐这儿,他才会有片刻的喘息。
琪哥拉过枕头,也顺带把一个本子牵扯出来,这很是让琪哥的好奇心点燃,他把枕头放在一边,身子探过来将本子放在两腿之间,快速翻开,他想快点找见一直让他好奇的那个人,就是他在墙边上无意看到的人,没有名字,似乎没有名字,但从青莲的日记中,他大概已经约莫能猜出个七八分了。这种知晓秘密的感觉有点不赖。这时,院子里响起来胖婶的喊叫。
“青莲,今天可把咱娘俩累着了,你赶紧谢谢,我给咱捯饬饭。”
“妈,你就捡简单的弄点,不要累坏你了。”青莲把胖婶手中的撅接过来,靠在墙角边上。
琪哥听到话音,赶紧把本子放到青莲的褥子上,把枕头也放上,把枕巾四角把稳的摆放整齐,他知道青莲爱干净爱整洁。
青莲掀开门帘,似乎被存在的琪哥吓了一跳。
“你这孩子,怎么悄没声的,把我吓一跳。”青莲过去假装要拍一下琪哥的大腿。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除了干活,什么时候在家待过。”琪哥把两只手放到后脑勺,用手臂的力量把脑袋支棱起来。
“姐,现如今村子里风言风语的,我是真不想出去听,也不想在家里待着,我家那个气氛呦,我已经活不下来了。”琪哥的目光随着青莲,看着青莲洗完脸,端着盆,把水扬到院子里的菜地里。回来放好盆,就往脸上涂雪花膏。
“姐,你这味真好闻!”琪哥吸了吸鼻子,似乎要把这味记住。
“琪琪,别这么说家里人,他们也挺不容易的。”青莲抹完,也躺在了炕上。“尤其是你妈。”
“别和我提她,”琪哥忽地做坐起来,有些愤愤。“再不好,也不能舍弃自己的两个孩子。平白无故的受着这闲气,”琪哥掀开门帘,跨过门槛,丢下这句话就跑了。
琪哥心里说白了还是有点怨恨母亲的。这种情感复杂而又隐秘,如果今天不是青莲姐提起,他可能会渐渐忘记母亲,亦或是悄悄把这种情感埋藏在心里。他走到门前的核桃树下,站立在撵小麦的轱辘上,手里撕扯着从青莲家门口拽的蒿头,想着母亲在的光景。这是母亲走了以后,她第一次这么想母亲,他似乎已经能想成人思考问题一样,可惜他就是个孩子。
真如村里人所说,母亲是不堪忍受家里的变故?尤其是父亲,想着父亲,琪哥心里有点恨恨的。本该他撑起家里的一切时,忽然倒下,没有提前告知,没有预设,就这么把家里的顶梁柱交给了一屋子的老弱病残,真是可笑的很。
琪哥把手里的蒿放在嘴里,撕扯着,嘴里不知怎的竟流出了血,他伸手擦了擦,丝毫不理会。
母亲真就舍得?自从母亲走后,他其实一直在心里打个问号,再怎么不堪的生活,她总归是有姐姐和他两个孩子,母亲不是都很爱自己的孩子?母鸡尚且能在鸡宝宝面临困难时,挣扎一二,怎么母亲......
顷刻间,噼里啪啦的声音打在核桃树叶上,把琪哥吓了一跳。他来不及多想,就撒起脚丫子往回跑。
这才半会功夫,地上就已经薄薄一层冰雹了。琪哥回到家中,父亲他们的屋子里,姐姐石丽正在给父亲擦洗身子,天渐渐热起来了,父亲爱出汗,每天总是要擦洗,有时是他,有时是姐姐,不过姐姐干得多,她比较细心。父亲被她照顾的很好。
门帘已经搭在门上,父亲看着窗外的冰雹,落在地上,拇指大的形状,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似乎积郁在心已久,石丽撩起他的上衣,把他的背擦了一下,剩下的他自己能洗了。
“这鬼天气,这时候下雹子,这是要了老百姓的命呀!”父亲把毛巾放在了盆里,石丽麻利的把毛巾在盆里用手使劲的上下左右摩擦,盆里的水瞬间就浑浊了。她很满意,摆干毛巾里的水,搭在洗脸架子上,把水泼在窗户边上,冰雹随着水势瞬间漂移。
琪哥在心里默默盘查五月份的天气可能对地里的哪些作物有伤害,已经在地里忙活了大半年的他已经对农作物的种植生长有了基本的了解。玉米?小麦?所有作物?对,是所有作物。他整个人立马就蔫下来了,小麦已经快能收了,只消一个月的天气,小麦就有收成了,这会已经接穗了。玉米棒子在三月份播种,已经长得快一人高了,这会正是使劲撺掇的时日。再有,北方这会光景的作物,已经都基本下到地里,开始快速生长了,这老天唱的哪门子的戏,非得来这么一出讨人厌的戏码。
整个家里静静的,每个人心里都在随着冰雹的降落而各怀心思,但唯一相同的目的就是希望这场灾难能快速结束。这不光是琪哥一家的心愿,也是整个石疙瘩村人的心愿。这个闭塞的村庄,这群在土地上撒了汗水和热血的几辈人,是要靠天地的配合才吃得起饭的人。他们经不起这样的天灾人祸。
冰雹的势头渐渐小了,转而又下成了雨,天空太阳当照,在远处连绵的山头之间隐隐约约有一条彩虹,这场景好几年都未曾出现过,此刻,这般美丽景色已无人欣赏,人们都在担心地里的庄稼。
琪哥看着雨势,院外墙的核桃树叶子已经被冰雹打落的不成形了,他顾不上还在下得细雨,急急忙忙的冲进雨里,耳畔只响起父亲和姐姐急促的呼喊声,他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撒起自己的腿牙子,在泥泞的土里来回倒腾着,碰到泥潭,他也顾不得自己的鞋和衣服,哒啦啦的就冲过去,路边伸出来的长草已经沾满了露水,冰雹已经在太阳的照射下化成了水,他无暇顾及其他的大自然生物,他只想赶紧看到自己一手种大的玉米。
磕磕绊绊的到了地里,他看到玉米棒子的长穗已经被打落的稀稀落落,宽大的叶子已经被宰割的七零八落,他看到清明时节很多的坟地升起的宣纸,这似乎没有那么整齐,一个个的,耷拉着脑袋。哭泣,愤怒,无奈......各种情绪在心里翻滚,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琪哥直愣愣的跪在玉米地畔的沿上,看着这一片的残兵败将,他将不知如何是好,这可能是他和姐姐的学费,可能是父亲的医药费,可能是口粮,他无法原谅老天给他们开的这个巨大的玩笑,可又无可奈何......
雨已经停了,彩虹也消散了,万里无云的天空似乎已经忘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琪哥撒腿跑回家,他相信牙牙肯定有办法对地里的作物有所补救的办法,在他眼里,牙牙是个无所不能的人,至少在地里这一套中,他还是能说了算。
回到家,牙牙坐在炕沿边上,吧嗒吧嗒抽着老旱烟,旱烟装在奶奶缝好的布袋里,一晃一晃的,牙牙在一阵烟雾中看不清他任何表情。
“牙牙,今年的收成......”琪哥有点停顿,他有点担心,害怕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又怕牙牙回答不了这个问题而使他为难。
“这老天的事得老天管,今年的收成不要想了。”牙牙继续抽着旱烟,缓缓的吐出烟圈,鼻子里也散发着浓浓的烟,升腾着,到了空中就四散的看不见了。
“可是,”琪哥还是希望牙牙能提出些许建议。
“孩子,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有我老骨头在一天,不会让你们受委屈的。”牙牙在一片浓雾中道出了琪哥的心声。
琪哥有些默然,这正是他所担心和懊恼的,他知道家里的底,所以才会如此。
“你现如今正是学习的好时光,我看了,咱家必须得出个大学生了,你姐是个好苗子,但就是家太累了,咱也供不起两个人,你头脑活泛,要用在实处。”牙牙收好了旱烟袋,把旱烟头里的灰烬尽数到了出来,有些火苗随机洒落在地上,琪哥赶忙用脚抿灭。
“你说这老天爷的饭不好吃,是吧,是因为咱的把柄在人家手里捏着呢,牙牙和你爸这辈子就这样了,你还有机会,什么时候你成了能捏住把柄的人,也不算牙牙妄为人一世。”牙牙情绪有些高涨,但更多的是气愤。多少代的农民没有醒悟过来,死守着土地,到头来就是填饱肚子有时候都是难事。难得牙牙有见地!
琪哥瞬间就觉得自己堪受重任,他懵懂的接受着这一切,他以前觉得自己长在这片土地里,可能一辈子就这样了。可是现在,牙牙让他走出这片土地,他有点不知所措,更多的是一种难言的柔情,他有多爱这土地,此刻就多不愿接受这种现实。
可是,现实的沉痛袭击是多么刻苦铭心,辛苦一整年的心血,片刻就毁于一旦,他有点明白老天爷的杀伤力了。可能在很久以前,牙牙和父亲已经经历过这种沉痛,但此刻,是石琪在自己有记忆并且在这片土地耕种过,他已经深刻能体会到这种情感,宛如刀割。
琪哥陷入沉思,他有必要对自己今后的选择做一个决定,虽然这时他还不到14岁。现实就是老师!
这个老师也包括牙牙。
到了九月份,牙牙把他的棺材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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