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青雀裴文宣
简介:做小侯爷通房丫鬟的第三年,他将娶容貌绝色的正妻。
他说容他些日子会给我个名分。
洞房那晚,新妇叫了三次水。
最后一次,她撩开床帏,微红的雪肩露出。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替你挡过刀的丫鬟么,果真长得不错。不如……将她配给我的马夫吧。」
短暂的沉寂中。
新妇手滑入锦被时,娇声追问。
「夫君——好不好呀?」
餍足的小侯爷,醉眼如飞,闷哼了一声。
「好好好……都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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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跪在地上,浑身发冷,蕙帐摇晃,只剩低低的轻笑声。
就在半年之前,小侯爷还赖在我身上,满脸抗拒这桩婚事。
「都说县主寻回的女儿脸坏了,面有黑斑,丑如无盐,脾气古怪。」
三个月前,他神色有些缓和。
「见过一面,身姿声音倒是不错,只不肯摘下幕篱看不见脸,定然极丑。」
他转头看我。
「和你啊,自是一点都不能比。」
再到成婚前那晚,他依依不舍,一直缠着我。
「别躲呀,这夜叉一来,恐好几日不能再找你——但也莫怕,容我些日子,会给你个名份,到时候你装扮起来,给她倒茶,让她看着你的芙蓉面啊,啊羞也羞死。」
新婚夜,揭开盖头,小侯爷却愣了神。
新妇仰脸娇笑:「你看我丑不丑?脸上有没有黑斑。」
小侯爷呆呆说不丑,新妇轻哼。
却说起桩桩件件小侯爷对她的怠慢。
说一件,轻轻摘掉一样身上的物件。
渐渐露出轻薄里衣来。
和丫鬟不同,用雪白乳子精心养出来的皮肤如同上好的鸡卵,丰盈、白皙又娇软。
偏偏还不肯让小侯爷随便碰。
「我可不是你那些随随便便的污糟丫鬟。」
不过半夜,小侯爷就改了称呼,叫了娘子,打骂了送水来迟怠慢的婢女。
第三次,外面传话来,要人再去送水。
挨了茶壶砸的秋月额头肿着,另一个白蕊脸肿挨了巴掌,都恳求着:「青雀姐姐,你去吧,小侯爷待你不同。」
不同么?
最大的不同。
我是大娘子赏给小侯爷的。
2
我十一岁被卖进侯府。
十五岁那年,大娘子叫了我到跟前,说我乖巧本份,问我可愿去小侯爷身旁伺候。
她问得亲切,言笑晏晏,眼睛却冷冷扫过我身前不到一丈的地方,一个血淋淋奄奄一息的丫鬟。
说那是昨晚爬了小侯爷床的丫鬟。
「狐媚子不知从哪里学到的脏手段,惹得易儿竟一夜未睡。难怪今日校场瞌睡,挨了好一顿家法。可恨!至极!」
小侯爷自然不会错,错得都是丫鬟!
他方经云雨,食髓知味,不知节制都是丫鬟勾引。
那方小小的院子里。
三个丫鬟也各有各的主意。
变着法想要将小侯爷留在自己怀里。
今日来告状的便是另一个,本来是想借机除掉眼中钉,结果却搭上了自己。
大娘子说完。
我这才看到另一侧香炉下还昏着个玲珑娇小的身影,血腌了衣襟。
对大娘子来说,都是些贱丫头,让她儿子一夜没睡和睡了一夜没有什么区别。
告状的、被告状的、搅和的,统统打了个半死发卖。
但小侯爷身旁还得有人。
寻来寻去,她看上了在她院子里洒扫四年的我。
「我留意过,这四年,易儿一来,只有你是知道回避的。懂分寸,知进退。今天起,你就去伺候易儿,他要什么,你便给他什么,一月不可超过三次。自然,我也少不了你的好处——这月起,送到你家的月例银子会给你加上二两。」
「若是以后正头娘子进门,你再生下一儿半女,再给你个名份。」
我过去时,小侯爷正趴在床上骂人。
三个丫鬟没了,他气急了。
却在看到我时有些意外:「我当母亲定然像刘家夫人那般,送个没眼看的丑丫鬟来气我。」
他歪过来叫我看了又看:「过来些,我怎么觉得曾在哪里见过你?」
他目光向下,很随意伸手过来,衣衫松软,猝然的冷让我微颤。
「叫什么名字啊。」
然后就忘了那三个丫鬟。
我问起时,他只可惜。
「她们命不好。只叹没这等福气。」再无后话。
我想起临走前去看那三个丫鬟时,她们脸色的自信和愤怒。
「小侯爷最喜欢我,他还在我身上作画呢。你们有吗?」
「小侯爷一晚上和我足足四次,你们有吗?」
「小侯爷说了,要纳我——他不会不管我。」
她们都觉得小侯爷一定会去救她们于水火,所以骂骂咧咧扔了我送给她们的一点微薄碎银。
后来,她们曾经有的,我都经历了。
但是我却一个字都不信。
只是,我没想到,人还没走,茶已然凉了。
他竟然同意了将我许给聂家那个马夫。
3
那个马夫不到五尺,肌肉虬结,满脸胡须,大了我二十有余。
议亲时候,我和小侯爷一同出门相遇过。
马夫趁着我买胭脂时跟上来调戏我,被我告到了小侯爷处。
小侯爷不惯着,当场让人打了他。
他挨打时,恶狠狠用嘴型说。
「且等着,贱人。」
那次聂家的人出来,那马夫就要被打死。
我本以为这样品行不端的刁奴,早就会被以家风严苛著称的聂家处理。
却没想到聂文宣居然将他作为陪嫁之一带来了侯府。
新妇下轿,嫁妆鱼贯而入,那马夫催车走在最后面,他带着褶子笑着看我,一字一顿。
「青雀姐姐,好久不见。」
他是打足了收拾我的主意的。
我定了定神,退出来,秋月白蕊忙来看我情况,见我只是脸色白了些,松了口气。
「听说咱这新主子本是歌伎小娘所生,流落在外多年,找回后记在主母名下,她最最讨厌的便是以色侍人之人,青雀姐姐,你可得小心啊。」
我点点头,走回房间。
在最下面的地板下,撬开一个方砖,里面不多不少有一百两。
在外面够一家子十年嚼用了,将将够用。
都是这两年攒下的。
小侯爷其实挺好哄的,他上头的时候,手上的玉扳指,腰上的玉佩,用了一半的金墨,很容易哄来。
但里面有些东西能卖,有些不能立刻卖,还有的得老实送到大娘子那边。
大娘子愈发信我。
说没有比我更懂事的丫鬟,她在满院子的下人里,就看得上我一个。
而今,新妇见面第一天。
聂家那位县主大娘子特意派人送上了一对翠绿欲滴的手镯作为见面礼,大娘子就改了口,允了新妇的提议。
谁人不知道这位县主娘娘心疼这个找回来的女儿到了极点。
大娘子主动示好。
「易儿的婢女便是你的婢女,你院子里的人,你分配了便是。」
是啊,一个丫鬟而已,外面的价格还比不过一只羊。
我微微抬头,小侯爷脸色有些讪讪。
显然,他现在酒醒了,昨晚答应得太痛快,看起来有些后悔。
但新妇容貌娇娇朝他笑了笑,大娘子又看了他一眼,他就不再说话。
毕竟比起前途来说,一个丫鬟算什么呢。
我垂下眼睛。
小侯爷最后说:「那便多送青雀些嫁妆吧。」
4
当日晚上,趁着新妇沐浴,小侯爷来找我。
「既不高兴,你为何不出声拒绝?」
我不知如何回应他的蠢话。
他看我形容,又安抚我。
「罢了,我知道你因我难受。倒不必担心,你且忍忍,那马夫我会给他一笔钱,让他好好待你。待过了这几日我岳丈门生的考核,我定会寻机会将你重新安置。」
重新安置?
若是嫁为人妇,那生死一线都在那马夫手中,小侯爷的重新安置大概是再给些钱,然后得了某些夜晚我的安置权?
我垂下眼睛,轻轻一礼:「如此,都听小侯爷的。」
他顿时微微笑起来:「我本以为你要恼,你啊,从来都是这么温柔听话,贴心。我还真喜欢你——但。」
但毕竟有些腻了。
相处的日子并不算少。
我跟着他学了认字,精了绘画,看得懂账本,也曾扮做小厮跟着他上过校场。
我知道他身体的反应、他的脾性、他的小脾气和无情无义的贪婪。
但他对我的认知,却仅仅只是停留在温柔听话上。
如今啊。
新妇丰腴娇艳,新鲜动人。
而我作为他唯一的通房丫鬟,已经快两年了,早就过了他身边最长的时限。
大抵是腻了。
况且这两年里,每个月为了不超过三次。
我故意用药延长了月信期。
于是身体越发消瘦,带着几分倦怠,如何和风华动人的新妇相比。
况且新妇懂得的,实在不比小侯爷少。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放纵。
5
他埋头在我脖颈上时。
我忍着恶心,软语请小侯爷把那笔钱不如给我。
让我也好体体面面备置一些嫁妆。
他嗯嗯同意了,一手刚勾住我腰带。
外面聂文宣的丫鬟便在问:「姑爷去哪里了?可曾看到。我家姑娘寻他呢。」
小侯爷薄薄有些不满:「缠人。一点都不如你。但她刚进门,不好太拂她面子,这段时间,你且忍忍,过几日,我都补给你。我很想你。」
我等他关上了门。
将他碰过的东西脱下,扔在地上,一脚踩过。
手上将方才摸到的一小袋钱,倒入我的小荷包。
这笔钱,够买一把最锋利的剪刀。
转头又过了两日。
聂文宣命人将我叫去,说要给我看嫁妆,顺便检查我的婚服绣得如何。
看到我绣了一半的婚服,她捂嘴笑了:「本以为你会闹一闹,看来啊,居然真是个老实的。」
我的头磕在交叠的手背上。
一根珠钗扔到了我面前,聂文宣靠向椅背居高临下看我。
「这个,就赏给你作为嫁妆吧。那何庸是我家的家生子,虽丑但强壮,嫁鸡随鸡,你啊,以后也算半个我聂家的奴婢了。成了亲,可得拿出见缝插针服侍小侯爷的心眼好好服侍他。知道了吗?」
她似笑非笑看我,将见缝插针四字一字一顿。
她的眼里是容不得一点灰的。
毫无半分小侯爷说得柔顺善解人意。
她上下打量着我:「生得不错又如何?你啊,是注定的贱命。」
说罢,轻轻勾唇讥诮一笑。
那笑容太过熟悉,我几乎瞬间一愣。
——这个新妇,我仿佛认识的。
6
裴文宣紧紧看着我的眼睛。
我看着她眼角那颗新长出的红痣恍惚。
模糊的记忆中,在我被养父收养前,曾经流浪过一段时间。
那群小乞丐里,最凶的便是聂文宣。
她不过大我两岁,但手段老辣,所有小乞儿乞到的东西都要交给她一部分。
我那时候生病,带我的阿嬷一病死,聂文宣将我们从破庙赶了出去,她抢了我身上所有的东西,将我和阿嬷扔进了河里。
我被打鱼的养父捞起时呛了太久水,很多事情不记得了。
但我却绝忘不了聂文宣那张勾唇狞笑的脸。
我更没想到,她竟然是大司马聂家大娘子、当今县主在战火中失散的女儿。
一朝被认回,飞上枝头。
又全了顾聂两姓之好的约定。
后来顾聂两家订亲,聂家马夫调戏我时。
聂文宣第一时间认出了我,她如被雷击,几乎瞬息之间。
便有了这个恶毒的主意。
此刻,她居高临下大大方方威胁我。
「认出来了吗?你且去乱说试试,我有一万种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将我许配给聂家马夫,一来方便拿捏羞辱,二来此马夫如此龌龊不堪,就算我去告密,也可以轻易污蔑为我心怀怨恨的诬陷。
7
我出去时,秋月同情看着我。
她低声说:「本来不应这样急的。但昨晚,小侯爷和夫人一起时,不知怎的半梦中叫了姐姐的名字。当时聂娘子就冷了脸。要不然,再求求小侯爷?随便嫁谁总比那个马夫好啊。」
白蕊也附和:「小侯爷对青雀姐姐不一样,今日上值前,还在青雀姐姐你窗前站了好一会,去试试吧。」
有什么不一样呢?
是我在他出天花时衣不解带的照看,让他一度为之流泪吗?
是他记得我生辰,送我他从瓦子悄悄带回的我爱吃的南地点心呢?
还是酒醉时,他在除夕晚上咬着我的脖子说一定要娶我呢?
不过都是床上的鬼话、调情的风花雪月。
我这样的丫鬟啊,再好,对他而言不过是个用得趁手的物件。
哄人的话一半都是说给自己的附庸风雅。
要不然。
为何连答应我的那笔尾款,他也是提前给了那恶棍马夫,而不是我。
一如既往靠不住。
我被盯上了,出不去府。
我便故意去找来院子谢恩典的马夫要尾款。
马夫暴跳如雷,忍耐着才没有当场扇我巴掌。
「小贱人,反了天,现在我没教你,且恕你则个——等成亲晚上,我让你哭都哭不出来。」
我看着他:「呵,成亲那日,亲友宾客都在,你待如何?」
马夫冷笑:「哦,是吗?」
要成亲那日。
马夫果真随意请三两同样下人,然后早早散了席,急急送了客。
他一身酒气进来。
我盯着他。
他一脚踩在地上的红盖头:「现在外面可是一个人都没有——你今晚就算叫破喉咙也没人理你。不是挺硬气挺傲气吗?怎么现在吓得不敢动了?」
「听说你很会服侍人。我倒要知道比那胡同里的婆姨如何?」
我盯着他,他越走越近。
身上带着恶臭。
这个聂文宣,倒真是会为我选人。
我捏着手上的发簪,缓缓笑了一下。
马夫不明所以,挑了挑眉,也跟着笑。
就在这时,门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8
来人是小侯爷的小厮阿绍,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叫马夫出去。
说是有话和他说。
破烂的院子,一门之隔,我清楚听到了交易声。
小侯爷给了三倍的价钱换我一夜安宁。
「我不同意。」马夫冷笑,「哪里有新婚夜夫君不在新房要在别处睡的道理,多少钱都不行——」
有东西扔在地上的声音。
一次,又一次,第三次。
后来马夫不吭声了。
最后他说:「那只能前半夜。」
交易结束,小厮出去传话。
马夫掂量着银子,吹起了口哨。
我在里面唤马夫:「何庸?」
马夫推门进来,看我半靠在床边,他冷笑:「小烧货,这就等不及了么——」
他看了看银子,又看了看我。
再回头看了一眼院子,然后朝我走了过来。
我立刻委屈说我听见了他们的话,让他别走。
他嘻嘻笑问我是不是平日就是这样勾引小侯爷的。
我故意装作害怕,让他来听听我心跳。
他果真靠近。
「好香啊——」他的目光落在我锁骨,缓缓向下,咽了口口水。
「是吗?」
「有没有人说你很像一个人。」他喃喃忍不住靠近,「聂家那位县主——和她年轻时真像啊,我第一眼见到你,我就想好了,我一定要你。只要能睡上,哪怕是个烂货我也认了,哪怕要我杀人,我也——」
便在这时,我一根发簪猛然扎进了他脖子。
恶心的话戛然而止。
倒刺,剧毒,搅动。
原来和话本子说的一样,杀人就像杀鱼杀鸡。
鲜血喷涌,染红了帷帐,也染上我本来赤红的嫁衣。
9
我看着倒下的马夫,遮住被抓紫的手腕,将被子盖上。
重新上了妆,擦掉了血。
笃笃笃。
有人敲门,我说进来。
门开了。
明显喝了酒的小侯爷背着手关门,靠在门上对我笑。
「答应你成婚我在,我就一定会在。」
我慢慢站起来,烛火微弱,冷光盈盈。
他看着我:「你穿嫁衣真好看啊……之前我便好几次梦见过你穿着红嫁衣。真可惜啊,要是你是聂家的女儿、哪怕是个庶女,我也认了,定然求着母亲娶了你,可惜啊你只是个丫鬟。」
他向我走过来:「但没关系,我可以成全你,今夜当是我们的洞房夜。可好?」
我问小厮阿绍还在吗。
「让他去家里盯着了,怎么?老夫老妻了,还怕羞啊?又不是没有试过。」
我静静看着他,方才还颤抖的手此刻因为微微的兴奋而紧绷。
是啊,更荒唐的,不是不是没有经历过。
记得校场空房,屋外兵士鱼贯通过,拉着叛逆的乱贼在外正法,他的父亲就在一墙之隔会客。
他却在抱厦里面掀起我碍事的衣襟。
那种慌乱而刺激的情景他念了好久。
他说,没有一个男人会抗拒血的味道。
是吗?今夜,将会让他怀念更久。
10
他在桌前站定,倒了合卺酒。
「今夜就当是我们的新婚夜。青雀,你知道的,现在侯府大不如前,有些事我也是身不由己。」
他端起酒杯。
我看他:「小侯爷不怕聂娘子知道吗?」
他笑得纡尊降贵:「今晚为了出来,我特意陪她用了许多酒,她啊,早睡了。你不必担心。」
为了我一个奴婢,这样大费心思。
是等着我的感激感动么。
我不动声色后退一步,他鼻尖嗅了嗅:「怎么有血的味道——你的月信可是来了?」
我摇头。
他立刻笑:「那你怎么今晚这么见外,因为穿上了这婚服?青雀,你我什么关系?你识字能文,跟我多年,岂能为这区区俗礼阻碍?我当然知道,你是为了我才忍着嫁给了这样一个人,我不会嫌弃你的。」
他扔了酒杯,坐在了硬邦邦的床上。
伸手拍床边:「过来。」
嘴里仍是挑剔:「这被褥太粗,以后换暄软些的。这床太硬,下回下面加上软垫。」
以后?下回?
我看着床边角落掉落的银锭,比小侯爷给我的还要大。
小侯爷赏我物件,但是很少直接给我银子,他说我和外面的女人不同,我们是有感情的,不能用银钱置换衡量。
带上一个感情的幌子就可将我当成一个蠢货来玩耍。
「真生气了?难道还要我跟你道歉不成?」
他从不会认错。
「不用。」我会自己来要。
我缓步上前,伸出手,按在他胸口,将他猛地一推,他摔到在床。
「调皮。」他笑。
手撑着起身时,却摸到了里面另一只手。
他再摸,有些愣住:「他怎么还在?你这——什么东西湿漉漉的?」
掀被一看,刹那面色大变。
「!!」
几乎片刻,他就明白了怎么一回事。
「你疯了?你怎么敢——」
「不是小侯爷说的,欺负我的都要杀了吗?与我不但求长相厮守,还求共衾同穴呢。」
下一刻,我已出手,那把马夫从不离身的刀直接扎向小侯爷的胸口。
他用手用力一挡,手一瞬被割破。
混乱中,我被他推到。
他慌乱跑出从外面关上房门叫我不要发疯时,我正按照计划一盏盏推到房中的桐油灯。
早就堆积在窗口门后的被褥棉絮瞬间撩起火舌。
烟雾缭绕。火起来了。
防隅官的金鼓敲了起来。
混乱起来了。
而就在这时。
被秋月「不小心叫醒」的聂文宣带着人来了。
小侯爷闻言大喜,火烧起来,马夫又死。他叫我且等一等,马上救火的来了。
然后我听见了聂文宣的声音。
「不许救。」
外面是他们模糊的争执声。
聂文宣说。
「想一想吧,县主多疼爱我,明明婚前说好你要遣散房中人,是我答应留一个懂事的。但这一个太坏了,她勾引马夫、贪财好色、还想要诋毁我,你是我夫君,难道不为我做主吗?」
「你明知道,青雀她不是这样的人。」
聂文宣说:「我阿爹正在查户部亏空之事——」
小侯爷僵住。
火舌滚动,一根烧塌的大梁掉下。
我没有再听后文。
因为我顺着早就摸好的逃生通道,从后窗翻了出去。
身上旧衣带着异味,很脏,但是我却忍不住大口大口呼吸。
从来没有一刻,感觉如此自在。
身后,是越来越亮的天光。
紧接着,更大的爆炸声陡然响起。
这一下,马夫彻底粉身碎骨。
也不知道炸死那两个癫公癫婆没有。
11
天一亮城门刚开,我用马夫的身份文书出了城。
坐了路上骡车,又坐了船,换了牛车,走了很久的路。
蓬头垢面,如同乞儿。
回到阔别七年的渔村,已没有人能认出我来。
家门破落萧索,我在村口买鱼,很快套出话。
我的养父早在一个月前外出卖鱼时,遇到山匪没了。
我的心如坠冰窖。
养父年纪大,又有我月例贴补,熬过当初重病后,他已不能干重活。
每次他外出卖鱼其实是给我送鱼,走上百里,用最便宜的价格卖给厨房,就为了看我一眼。
那条路,他走了七年,这样一个老实巴交的渔民,怎么就会被山匪盯上?
我蓦得想起那马夫没说完的半句话。
「……哪怕要我杀人,我也——」
而我的养母和妹妹,在送葬回来的路上落水也没了。
邻舍叹息这家的苦命,麻绳专挑细处断,凑巧了。
怎么会这么巧?
我妹妹胆小,养母谨慎,她们从不走无人的小路。
怎么会落在那样偏远的水渠里?
而就在上一月,最后一次送月例,大娘子特意安抚我说这个月多送了十两,就当是给我养母的离娘钱。
既如此,她怎么会不知我家早已横生变故,而还一如既往教训我出嫁要收好规矩,莫要丢顾家脸面。
都是同盟!都是凶手!
这些年,所有的隐忍和希望全数成了灰!
这一刻,恶意和愤怒在心口汹涌。
我恨不得立刻扑回去。
最好小侯爷没死,不然我就跟了老色胚,我会先做他外室,生一个他孩子,然后谋反株连他全家的命!
大家一起凌迟。
大概看我脸色实在难看。
那邻居递给我一杯水:「可是认识这家?」他压低声音,「就算认识也当不认识。我觉着他家怕是得罪人了,那天晚上来了好几个人,都在不停翻找,找什么东西。」
我的养父若是说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值得找。
那只要一样。
当初收养我时,贴身捆在我腿上的半块玉佩!
那是老嬷嬷临去前给我系上的。
后来,家中遭灾,我悄悄拿去典当。
养父又借钱赎了回来,说这是我日后和生身父母相认的凭证。
我自卖为奴后,这版块玉佩便留作了给养父母他们做念想。
但那帮人显然没找到。
那天晚上,我偷偷进了早已家徒四壁的家。
屋舍都是灰尘,破旧成条的烂布散落,柜子腿和模板零星还有。
我定了定神,走到了外面最醒目处,我小时候和妹妹最常坐的门槛旁。
那时候,她总是把吃的藏在这门边土墙的缝隙里。
说给姐姐一半她一半。
我在里面细细摸索。
杂草灰尘后,摸到了妹妹藏着的饼,硬结的糖,糖葫芦,小点心。
都用干巴的树叶包着。
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给阿姐。
我的小妹妹,她听别人说,丫鬟啊,二十二岁就可以回家了。
所以,给我留着十一个格子呢。
而在最深处,是块碎了一半的玉佩。
12
夜风凄然,如今所有事哄哄然发生,我却脑子越来越清楚。
聂文宣为何如此针对我?
仅仅是因为小侯爷对我那微不足道的偏爱和嫉妒?或许有,但只需弄死我、恶心我足够了。
为什么还要来害我养父一家。
还要寻这半块玉佩。
洗净的玉佩上是温润的弥勒佛和莲纹。
想起她是以养女身份被认回。
还有她眼角生出的红痣。
以及马夫那轻薄我容貌和县主的话语。
桩桩件件,指向了顶替的心虚和李代桃僵的恐惧。
我努力回想幼时,但脑子剧痛,连嬷嬷的容貌都想不起来。
更不记得那些细节。
或许……有一个人能给我准确的答案。
但只凭借半个玉佩,在聂家女儿找回的情况下,我只会被当做别有用心的蠢人。
连聂家的大门都进不去,更不要说亲见县主。
我定了定神。
看向弥勒佛慈爱的脸。
佛门广度,定能助我一臂之力。
13
我用一半的身家去拜了景云山的铸匠为师。
看过我绘图后,师父给我一堆朱砂石黄给我,让我先调色试试。
等我调色完,他便一手抓过我沉甸甸的束脩封银。
「说什么银子不银子,女子不女子呢?老匠我单纯就是看你顺眼。」
托之前绘画和手艺的基础。
我跟着师父学了不到一年,便已有小成。
我成了专攻佛像的贴金、彩绘,还有金身的修复与装饰的小锻工。
作为一名女匠师,出入妇人后宅和佛堂再正常不过,且大受欢迎。
在主持的引荐下。
我按照昔日探听的关系,通过上香的夫人们最常去的寺庙为依托,不动声色挑选着雇主。
修复完聂家姻亲的佛像后,我终于被推荐给了痴迷礼佛的县主。
在角门本要离开的南淮公世子韩霭停下脚步。
说要亲自带我进去。
我带着面纱,他却不时看向我。
在第三次,我问道:「世子可是有事?」
他颔首致歉。
「抱歉唐突了,只是觉得柳匠师这眉眼,特别那颗红痣,甚是像我一位故人。」
「是吗?」
我转头看他,脑海中忽然一闪而过孩童嬉戏画面。
恰在此时,前面的嬷嬷朗声叫停。
「且在这等着。」
韩霭只得离开。
县主的佛堂修得阔气,但里面的佛像摔成几瓣,香炉倒置,一地狼藉。
老嬷嬷叹气:「前几日小姐回来,因县主不肯帮她请封乡君,气得砸了佛像,县主两日未曾用膳。」
这位因战乱遗失找回来的女儿,仗着县主的愧疚。
无所顾忌,跋扈惯了。
在整个聂家几乎是横着走。
欺辱打骂下人更是家常便饭。
她要的,便没有得不到的。
如今连这尊县主为女儿特请的佛像说砸也就砸了。
能令她唯一稍稍收敛脾性的人,便是那一见钟情空有一张面皮喜欢乖巧女子的小侯爷。
14
我在聂家修了三天佛像。
第一日是地藏王菩萨,县主赏了一锭金问了我名字。
第二日是观音菩萨,县主赐了璎珞宝珠,问了我籍贯,传话特许我住在客房,晚上不必回庙。
仍然拒绝了我的求见。
到了第三日,我送上了完好如初的弥勒佛。
连同佛主手上托着的那半块玉佩。
工事已结束。
我收拾包袱往外走。
刚刚走到垂花门。
便听见身后杂乱的脚步声。
我回过头,便看见面色憔悴的一中年美妇急急站定,眼眶儿蓄满泪水。
我看着她,那张六分相似的脸,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我缓缓取下面纱。
县主身形微微一晃,颤声叫了我的乳名:「小舟——」
她抱着我,我扑进了她怀里。
阿娘问我可怪她,怪她让一个冒牌货顶替了我的位置。
「阿娘求了三尊佛,这地藏王菩萨护佑亡者,观音主救难成愿,而弥勒为未来佛。为母之心,涓滴穿石,阿娘既怕女儿没了,又求着菩萨保佑女儿活着。女儿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我也到了这时才知道,其实阿娘早就怀疑聂文宣是冒牌的。
但聂文宣之前幼时那群流浪的乞儿早都已死完——
而她那眼角的红痣甚至和我的一模一样,阿娘总想着,我若活着,那也该是这样的年纪了。
如今母女相认,说不完的话,知道我竟就在顾家,阿娘心疼得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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