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薄凉是这个世界对我最大的误解

1957年租住在英国伦敦一间半地下室、身患癌症的黄逸梵(张爱玲母亲)自知来日无多,写信给张爱玲,希望能见她最后一面。张爱玲拒绝了,她汇给母亲一百美元算是为这份母女情画了个句号。

纵观张爱玲一生,16岁离家与父亲决裂,24岁用稿费和借款买断母女情,32岁不曾与弟弟告别就远走异国他乡。薄凉似乎就是她的名片。

是的,对家人的疏离和冷漠是她情感的主线,这是事实。然而,事实一定是真相吗?

1994年张爱玲将其在杂志上连载的散文《对照记》集结出版。《对照记》里是珍藏多年的家族老照片,她用附记的方式记录了与照片相关的故事。

在图书扉页她这么写:……我搬家的次数太多……越是怕丢的东西越是要丢,幸存的老照片都收入全集内,籍此保存。

短短几行文字,看得出她对过往生活的怀念,对家人和亲情的珍惜。

张爱玲与弟弟

32岁那年,张爱玲未曾与弟弟告别离开大陆,从此姐弟天各一方再未见面。

分别后,弟弟张子静曾出版《我的姐姐张爱玲》讲述了和姐姐的点点滴滴,温情有爱,而做姐姐的却是绝情寡义,再不与弟弟有过半点关联。

虽然,对这个弟弟,她曾经是爱过的。

在散文《弟弟》中,她写到:我弟弟生得很美而我一点都不……弟弟永远比我消息灵通。我住校放月假回家,一见面他就报告一些亲戚的消息……

小时候弟弟是她最好的玩伴,为了弟弟她曾和继母斗争,咬着牙说:“我要报仇,有一天我要报仇。”

然而,性格懦弱的弟弟并不如她那样爱憎分明和志向高远:在她被囚禁的日子里,弟弟甚至没有去看过她;而在她逃走的日子里,弟弟开始逃学,忤逆。知道他的劣迹后,张爱玲说我比谁都气愤。

失望之极,薄凉就是她最后的铠甲。

晚年出版的《对照记》收录的是弟弟小时候、姐弟合影的照片。幼年时期的姐弟情深可见一斑。也许无数个独处的日子,张爱玲会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无奈,对这个是非不分,不求上进的弟弟,不是不想爱,是没法再爱了。

张爱玲与母亲

《对照记》里照片最多的除了张爱玲自己就数母亲。一方面缘于母亲爱美爱照相,另一方面也是张爱玲对母亲爱恋之情的自然流露。情感上,她和母亲纠缠不休、爱怨交加;理智上,她羡慕母亲的独立坚韧、貌美多金。

《对照记》中她不仅对母亲从小生活和家庭的照片做了详细介绍,还在自己的照片附记中多次提到母亲。

图2她在自己的照片后这样写:

……我那天非常高兴,看见我母亲为这张照片着色……她把我的嘴唇画成薄薄的红唇,衣服也改填成最显眼的蓝绿色,那是她的蓝绿色时期。

我第一本书出版,自己设计的封面就是整个一色的孔雀蓝……我姑姑说我母亲从前也喜欢这颜色……遗传就是这样神秘飘忽——我就是在这些不相干的地方像她,她的长处一点都没有,气死人。

一句“气死人”道出了对母亲的倾慕崇拜,母亲一直是张爱玲心中最向往的那种人。

她承认母亲为她牺牲太多,而这“太多”又成了她沉重的负担,敏感而笨拙的她认为只要还清了母亲在她身上花掉的钱就可以和母亲平等地做母女了,但还钱本身就是客气而疏远的,还怎么做母女?

自尊而决绝的张爱玲一直对母亲残留着一丝丝愧疚,36岁那年,她堕胎已经怀孕四个月的孩子,理由是,这个孩子也许会代母亲来报仇,她不敢面对这个孩子。

不是不爱,是受伤太深,薄凉只是她自我保护的盾牌。

张爱玲与家族

《对照记》中图22-25.张爱玲用大量的篇幅对仅存的几张家族照片写了说明。由于父母姑姑几乎绝口不提家族过往,张爱玲只能从历史的碎片中一点点拼凑,这个过程仿佛一条崎岖而漫长的道路,满目荒凉,没有尽头。试问一个冷漠、急于和家族决裂的人,会费这么大周折考证自己的家史吗?

《对照记》中她这么写:

……厚厚的一大本,我急忙翻看,渐渐看出点苗头来……我看了很兴奋,去问我父亲……

姑姑谈及奶奶嫁给大二十多岁的爷爷做填房时,替奶奶不平:我想奶奶是不愿意的。张爱玲写道:我太罗曼蒂克,这话简直听不进去。对家族少有的幸福片段,她感到满足和可亲,甚至有些羡慕。

对于父亲,张爱玲内心感情也是非常的复杂,她逃离父亲,却在潜意识中永远带着对父爱的依恋。

《对照记》里她这样写父亲:

我父亲一辈子绕室吟哦,背诵如流,滔滔不绝一气到底,听不出是古文时文还是奏折,但是似乎没有重复的,我听着觉得心酸,因为毫无用处。

曾经她崇拜父亲,父亲也以她为骄傲,亲密的父女关系只是因为社会动荡、继母介入而导致反目。时过境迁,昔日恩怨已经遥远不可触及,忆往事,她只有难过和悲悯。她说,母亲总是叫她不要怪父亲,因为父亲也是封建遗毒的受害者。

关于家族史,《对照记》中这样写:

因为是我自己“寻根”,零零碎碎一鳞半爪挖掘出来的,所以格外珍惜。我没赶上看见他们,所以跟他们的关系仅只属于彼此,一种沉默的无条件的支持,看似无用,无效,却是我最需要的,他们只静静的躺在我的血液里,等我死的时候再死一次。

我爱他们。

“等我死的时候再死一次”,深沉而热烈。换用现在的俗话就是:他们永远活在我的心里。不爱,怎么会这样说?

《对照记》的最后,张爱玲写道:以上照片收集的标准是怕不怕丢失,所以杂乱无章,照片后的附记也很凌乱,但从乱纹中可以看出一个自画像。

这个自画像,你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深深的爱和依恋,而薄凉只是千疮百孔的她抵御伤害最后的盔甲和盾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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