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手电筒的光对着它,它就不动了!”香芹说,“你看,这里有一只,我抓给你看。”——习酒镇赵半仙
1
我刚来这个寨子时,香芹就说,带我去捉蚂抓。很久之后,不是她忘记了,是我自己忘记了要去。
他们管叫的蚂抓就是蚂蚱——夏天农村,漫山遍野叫着‘唧唧唧’,欢畅得很的家伙。
晚上我躺在被窝中哄好孩子,香芹推门进来,“走,逮蚂抓去!”
我一听掀开被子就跳下床,穿着拖鞋就冲下楼。
香芹递给我两支电筒让我选,最后她想了想,把最亮的那支给了我。
然后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我找双鞋子让你换上。”
“不用了,我穿不了!”我尴尬地摆摆手。
她倔强地找出一双帆布鞋递给我。
我摇摇头,“我穿不了你的鞋子,我脚比你大!”
“那怎么办?夜里地头有老蛇!”
我想了想,“我去穿我先生的水鞋(雨鞋)!”
然后我又折上楼换了鞋下来,香芹就提着两个塑料瓶站在大门口等着我。她说等下抓了蚂抓就塞到瓶子里,瓶身上留有几个出气孔。
一辆摩托车正巧停在院坝中,我以为是香芹老公。
香芹对我说,“我们坐摩托车去!”
然尔开摩托车不是她老公,是借住在她家的工人。
香芹问对方要不要一起去,对方摇摇头就下了摩托车。
我正在疑惑间,香芹一条大腿已经跨上摩托车,握着手龙头,回头对我说,“上来!”
我狐疑地上了车,“你技术行不行?要不叫你老公来开?”
“切,他会开摩托车还是我教的呢!”
听她这么说,我便放心了不少。
香芹说山上是荒山,蛇多,我们去玉米地。
果然她开车还是极其稳的,下坡路很陡,弯道也很多,也未见有晃动的情况。
“车技不错!”我说。
“嘿嘿,我初中就会开摩托车了。是我们村第一个会开摩托车的女生,也是第一个会开三轮车和小车的,只是小车技术不太熟罢了。”
“厉害!”
香芹把车停到一栋红砖砌的毛坯房子前,仰头大声叫唤,“满娘,满娘……”我猜大概叫大婶和阿姨的意思。
香芹说人多下地会热闹点。只是我们要等她满娘把饭吃完。
主人在二楼上邀请我们上楼坐。
楼梯没安灯,还好我们有手电。上了二楼,只听见狗叫,我四下打量叫声,一只半大的黑狗被男主人夹在双腿之间,边吼骂它不长眼睛,不让它窜出来,以防真咬到我们。
“我坐下,它应该就不叫吠了。”我说着,径直走向沙发坐下。简直是一坐见效。
四下打量屋里情形,灯光很暗,依旧还是毛砖块,并没有做任何的装修。只是其他的家具虽然脏旧,倒是一应俱全。
主人家三个孩子眼巴巴的盯着台小电视上的动画片,眨都不曾眨一下。
男女主人还在吃着饭,一口黑锅放在带烤火和电磁炉的桌子边上。
我见男主人要在中间的炉子上翻来覆去的在烧烤个什么黑不溜秋的东西。
“我家附近的蚂蚱抓只剩下这最后一只都给我抓来了……”男主人对香芹说。
我想笑的,“一只你也烧着吃?”
没错啦,他的炉子上只有一只蚂抓。可见他是多么喜欢吃蚂抓啊。后来我一想,大概这个区域的人都爱吃,不管是汉族还是是苗族,或者布依族,回族。
“一口也是肉,绝对不放过!”男主人说。
此下我是真笑了,我怀疑他是干完活回来在马路边揪的。
“他好这口,平时蜂窝蛇窝什么都逮!”
“厉害!”我说。
大约等了十五分钟的样子,女主人就吃完了。她穿上水鞋拿起手电和饮料瓶子。
下了地我才发现满娘的装备是专业的,我的手电是个带电筒的老人手机。她的手电是能戴在头上的。而且她把饮料瓶子系在腰间,腾出了一只手不说,无疑方便了许多。
下了玉米地,大家就分散开来找。
香芹教我,想抓蚂抓可以寻着声音找,只要田里有虫叫的,那便是玛抓了。
我一细听,果然方圆五百米内,只有一种单纯的虫叫声。——“唧唧唧唧”
“把手电筒的光对着它,它就不动了!”香芹说,“你看,这里有一只,我抓给你看。”
“那里那里?”我瞪大个眼睛在手电筒光的区域四下扫描,除了草和植物,我一只虫子都没看见。
“你这眼睛,这里呀!”香芹用手指了指。
这时我方才看见一只绿色的虫子正抱着一根类似狗尾巴草可是又比狗尾巴草粗壮的植物上。
等你将它看清时,你便发现,原来它藏匿得如此醒目,只不过它的颜色与植物一样绿,你容易忽略过。
香芹快速出手,缩回,然后把它塞进我们带的饮料瓶子当中。
香芹示范了几遍后,就让我上阵实战。
我寻着‘唧唧’叫的地方找,果然找到一只,电筒照着它,它果然不动。可我伸出手,它却跑了。
后来我问香芹,“为什么我手电筒照着它,它还是跳走了?”
“怎么会?难道今年的蚂抓都给逮聪明了?”
“我挨到它腿了……”我说。
香芹大笑起来,“那它不跑就有鬼了!你要用五个手指抓进手掌心,那样就跑不掉了。”
我一想还就真是这个道理。于是又去寻找目标练手。
再发现蚂抓时,我按香芹教的手法去抓,快速出击,握进手里,只是,真抓进手里了……
“啊,救命!”我叫声叫得惨绝人寰。立刻不假思索地撒开了手。
“怎么了?你吓死个人了!”香芹在几米远处用手电照射向我。
“她好不容易抓到一只又扔了!”刚巧满娘在我旁边。
“抓在手里面的感觉太恐怖了!”我说。当它在手里儒动,那是种不能叫痒的恐怖感。
“你怕什么?”香芹说,“它又不会咬人!”
“好吧!”我有些挫败感。
后来我发现满娘才是高手,不一会儿,我还一只都没逮到时,她就逮了小半瓶子了。
她出快如闪电,好像是‘刷’一下出去,一秒都不用就抓了回来。
再后来,我终于壮着胆子抓到了一只。我高兴坏了。
“哈哈哈,我逮到了一只了!”我那笑声差点把整山的虫子都吓跑了。
香芹说玛抓有分能吃的不能吃的,“‘会叫的’是一种,‘不会叫的’又是一种。绿色的头端有两根很长的须的不能吃,要抓胡须短它一半的那种才是蚂抓!”
可是后来,我又见她抓了只绿色的胡须很长的,“你不是说那种不能吃吗?”我问她。
“这个叫油蚂抓,能吃的!”香芹说。
然后我被她的能吃和不能吃的理论弄糊涂了,就只抓‘胡须短的’,‘后背带点像枯黄的叶颜色’的蚂抓。
2
农历八月的夜空是极其美丽的,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的,田间的空气相当的香甜。
植物们被披上了露水做的纱衣,像层白白的霜。
我发现有些植物把叶子收了起来,抱着树杆。
瞬间,我觉得很神奇。
虽然我眼睛近视不好使,可是还是能看见一些诸如青蛙蜗牛鼻涕虫之类的东西。
青蛙还很小,像大拇指的指甲大小,绿得像叶子一样能滴出水。
蜗牛和鼻涕虫就肥得有点让人望而却步了。
稻子还有些时日才能收割,田埂上开放着一些我认识的,不认识的花朵。——有带花瓶一样的花蕾的,有像小雏菊一样的,还有些像金银花的一样。
看着这些,我逐渐对能抓到多少蚂蚱不太注重了。
虽然蚂蚱是能吃的,花花草草并不咬两口。
只是我觉得世间的一切如此美妙。
玉米地里的玉米已经在前几天掰完了,只剩下玉米的老杆儿和南瓜。
“我们可以偷点南瓜!”香芹又和我走到一起。
“哈哈哈……”我大笑,知道她说的是假话。在农村,家家户户的南瓜都多得不得了,人们根本不稀罕南瓜。
我笑着笑着,一个不注意,又一脚踩上一只带露水的南瓜,打了个滑,差点摔了一跤。
香芹递给我一个黄色的圆疙瘩。
“恐龙化石?”我接过来在电筒下端祥研究了一阵,发现是只老黄瓜。
“可以吃的呢!”香芹嘴巴里嚼着什么,含糊不清地说。
我咬了一口,嘴巴全是黄瓜的老皮。后来又试了五六次,依旧咬不开。
最后我碰见一根电杆,往上砸,才砸开了。
“妈呀……好酸……酸得五脏六腑都颤抖了!”我立马扔掉。
这时我手机响了,一看都快十一点了。
接起电话,是先生打来的。
“要回来了吗?”他问。
“还有一阵子!”我说。
“都去几个小时,逮了多少?”先生问。
“你猜?”
“半瓶!”
“我老厉害了!”我得意万分地说,“我逮了五只了!”
先生一听,笑得大约是手机都差点握不住了。
“我看见第六只了,挂了!”
我揣好手机,看准时机,出手,带功而返,只是在把它塞进瓶口时大意了,让它又跑了。
香芹见我挂了电话后问我,“听说你学历比你先生高!”
“嗯!”
“真羡慕你们学历高的!我们这种初中毕业的就没法提了!”
我很认真且严肃地对她说,“其实一个人活得好不好,跟学历没有关系!我还挺羡慕你的生活呢!”
我说自真心,但她恐怕不太能理解得透澈。
然后我们又继续专心逮蚂抓。后来我看见一些‘蚂抓背蚂抓’的二蚂抓组。像大猴子背小猴子一样。
“满娘逮了好多了呢!”香芹说。
“看出来了,你比我厉害,但你在你们村是打不上排名的,满娘比你厉害。”我说。
香芹笑了,“我老公他们会厉害一点!”
又逮多了半个小时,我们就收工准备回家了。
满娘自然是逮得最多的那个,两升的塑料瓶子,都快抓满了。
香芹抓了半瓶。我的几只则忽略不计。
虽然我战绩不行,但其实我一直弯着腰,低着头努力在寻找‘美味’的,只是我近视,‘美味’一直都看得见我,我看不见它们罢了。
后来蚂抓没逮到几只,倒差点把头低出脑溢血了。
3
“诶,我们去镇上吃雪糕呗!”上到马路上,我说。
香芹要去,满娘则要回家。
镇上最大的那间超市还没关门,我们选了一些喝的和零食就回了。
上了摩托车后,我还没坐稳,香芹轰好了油门说,“走,我带你飙车!”
“妈呀!”我还没坐稳的身子被往后一仰,吓得我赶紧抱紧她。
强劲的风‘呼呼呼’刮在耳边,几乎把我的嘴巴鼻子吹到一块了。
只不过这风真的很凉爽,吹在身上,舒服得像按摩。空气自然是更不用说,仿佛想把所有的清甜都灌进你的肺里。
我很享受,也很紧张。只是我贪婪地想,冒个险啊,这么美妙的氛围。多享受多一刻,不会有事的。
忽然前面一个急转弯,对面道一辆小轿车对冲了过来。
“妈呀!”我心想完蛋了。
我感觉到摩托车在弯道上行驶了一个弧形,几秒之后,和小车擦肩而过。
“我的天!”我坐定倒抽了口凉气。好在是有惊无险。
香芹没有减缓速度,我捏了捏她腰,“慢点慢点,好歹我们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
香芹慢下来“我没结婚以前,敢和男生飙车比赛呢!今晚这速度已经算慢的了!”
听她这样说,我有点难以想象她说的快将是有多快。
“不知道为什么,生完孩子后我就突然怕死了!”我说。以前我总是叫嚣着要去蹦极的人。
“我也是!”香芹说。
我们回寨子的半路,看见田间有电筒光。
“你满娘又继续奋斗了!”我指给她看。
香芹停下车,喊了两声,对方应答了,果然是满娘。
打了两声招呼我们便继续骑车回家。
芹爷爷见我们回来,对我说,“现在不好抓呢!在前阵子,去包谷地,一片叶子上就能抓一把呢!”
“我们去玩耍罢!”我笑着说。
芹婆婆啊先生和工友都来围观我们抓了多少,看完他们就笑个不停。
“好歹够炒一盘嘛!”我说。
蚂抓抓回来后要用开水煮一阵,把翅膀和肠子里的东西煮出来。
然后加油在锅里炸干水份,加上辣椒面和佐料,便能下酒吃了。
且听我仔细告诉你那是种什么味道——放在嘴巴里,有点搁嘴,一嚼,微咸的,香脆的,你的牙齿砸开它的肚子还是脑袋,里面的蛋白质香味,自然的绽放在你舌尖。你好像从来没吃过这个味道,只想再吃一个,吃了一个,再吃一个,又一个……
直到盘子里只剩下一条蚂蚱腿儿。
(文完)
——20170924
(图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