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典典的蟹妈
佛说：生死疲劳，从贪欲起。爱恨别离，由执念生。
（一）
东始山下，子桐河边。残阳如血，晚霞映在水里，天地间红彤彤一片。一老一少两个身影背对着夕阳，越走越近，是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和一个十岁的小女孩。他们走到河边，在缆绳系住的一条木船旁，老人将身上背的竹桶小心翼翼地卸下，小女孩用尽力气帮他把封着盖的竹桶抬到船上。竹桶在船上放稳后，老人和孩子一起解开缆绳，登船，缓缓向对岸划去。
“爷爷，东始山上的芑树为何不开花了？”
“鹭桐，那是因为它们身上的汁液即将流尽。”
“就是竹桶里的红色汁液吗？像血一样？”
“是的，鹭桐。”
“昊天帝要芑树汁液做什么用？”
“昊天帝西征七年，他的军队占领城池无数，兵士和战马损伤很多，他需要咱们东始山上的芑树汁液滋养战马，恢复战斗力。”
“战马喝芑树汁液吗？”
“不是，芑树汁液涂在战马身上，就会成为汗血宝马，产生神力，日行千里。兵士们骑着汗血宝马打仗，如虎添翼，无往不胜。可惜啊，昊天帝只顾连年征战，不给芑树休养生息的时间，只怕这东始山上的芑树要遭殃了！”
“爷爷，芑树的汁液流尽后，会死吗？”
爷爷没有回答，只是望着渐渐远去的东始山，忧心忡忡，长叹一声。他听老人们说过，东始山上丛生的芑树是神树。多年来，这些神树保佑着东始山周边的百姓安居乐业。可是，自从昊天帝统一天下以来，他不知从何处听到芑树汁液的神奇传闻，开始命周边百姓上东始山割开芑树皮采集。每家每户按人头征，供他滋养战马西征。他攻占了无数城池，战死了无数兵士，掠夺了无数金银财宝和美女，他永不满足。
东始山上的芑树三年前就不开花了，这是一个不祥的信号。
子桐河底，幽暗的深水区，一块带封印的巨石正在蠢蠢欲动。巨石下方不时发出碧蓝的光，一群游经此处的鱼儿吓得仓皇逃窜，它们的尾和鳍奋力拨水，生成的水泡冉冉升到水面，让载着鹭桐和爷爷的小船振动了一下。
爷爷继续努力划桨，他要赶在天黑之前回到家。家里没有其他人了，三年前，鹭桐的父亲被昊天帝征兵入伍，再也没有了消息。鹭桐的母亲思念丈夫成疾，在子桐河边失足落水而死。
爷孙俩到家的时候，月亮升起来了。鹭桐指着天边叫道：“爷爷，快看！天边的月亮，像车轮一样大！”爷爷惊讶地看到，夜空中的月亮，果然大得出奇，散发着清冷的光辉。空中没有一丝云彩，连星星也隐去了。一群黑色的蝙蝠从空中掠过，发出尖锐的吱吱叫声。远处的山谷中，隐隐传来一两声狼嚎。
（二）
东始山外，昊天帝营地，火把照得如白昼一般。
昊天帝坐在帐内，正与众将士饮酒。火堆上方的烤肉滋滋冒着油，美女们在乐曲声中翩翩起舞。
“报告大王，最后十桶芑树汁液已在路上，二更之前运到！”有兵士来报。
“好，五更之前备好战马，准备出发！”昊天帝声音朗朗，响彻夜空，他举起酒杯，对天祭拜，“感谢上苍以此方式赐我无数汗血宝马！我要率领我的铁骑兵，骑着汗血宝马，征服苍穹下的每一寸土地！”
众将士应声附和，随昊天帝站起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昊天帝望着夜空，猛然发现，空中的月亮比往日大得多，月亮发出的清冷光辉，像狼的牙齿一样森森发冷。他的帝国疆域，已经大得连他自己也说不清边界。可是，他还想继续扩张，唯有跨上战马，在攻城掠地的厮杀中，他才会觉出生命的意义。更何况，自从他获知东始山上的芑树汁液的秘密后，他更是坚信，他，古罗刹国的昊天帝，就是为了征战天下而生！
天际有一片黑点由远及近，掠过月亮的时候才看清，是蝙蝠！众人惊叫声未绝，黑色的蝙蝠已经布满半边天。它们如乌云一般袭入兵营，一时间营地内大乱，兵士们挥舞着刀和枪，准备与漫天飞舞的蝙蝠决一死战。不料，那些蝙蝠却并无心与他们作战，只是瞄准马棚方向，扇动着肉翅，尖叫着，旋风一样飞了过去。
“我的汗血宝马！”昊天帝惊叫一声，“快，快，将士们，杀死蝙蝠，保护汗血宝马！”
将士们纷纷奔往马棚，但是已经晚了。只只蝙蝠如杀手，咬住马脖子，一口便令汗血宝马毙命。马棚内，大部分汗血宝马倒在地上，血流纵横，在月光映照下甚是恐怖。有十几匹跑得快的，逃出马棚，朝子桐河方向狂奔而去，黑压压的蝙蝠在空中穷追不舍。
“给我射死这些蝙蝠！”昊天帝持剑嘶吼着，像疯了一样。众人弯弓搭箭，朝空中射去，却是如射天日一般，一只也射不到。
“快，给我追！”昊天帝继续嘶吼，但是，没了马，众人皆如没脚蟹，在地上追了半天，只能徒然地看着蝙蝠在空中越飞越远。
就在此时，一支箭从后面无声无息地飞了过来，射中了昊天帝的后背，箭头从他的前胸穿出，献血沿着箭头缓缓流下。昊天帝忍痛回过头去，他看到了身后不远处大将军如冰雪一样寒冷的眼神。昊天帝轰然倒下，大将军冲上前来，在他背后补了一刀。昊天帝分明听到体内骨骼断裂的声音，他的瞳孔放大，他感觉月亮清冷的光辉慢慢扩大，散布到整个天空，天地间都是苍茫，如云，如雾。
蝙蝠在空中形成三股阵势，左右包抄，残存的汗血宝马如疯了一样继续向前奔跑。前方就是子桐河，已经无路可去。带头的汗血宝马仰天长嘶一声，冲下子桐河。河面如同镜面破碎，水如开锅一样翻滚着，十几匹汗血宝马瞬间没入水中，水面渐渐归于平静。月光照耀着水底的马儿变小，再变小，变成十几条红色的鱼，向水底游去。它们游到带封印的巨石旁边，倏地钻进巨石下方透着蓝光的缝隙，巨石轰隆一声合上，水底也重归平静。
蝙蝠们重又汇聚到一起，吱吱欢叫着，往高空飞去，越飞越高，越变越小，渐渐融入玉盘冰轮一样的月亮。
（三）
广寒宫。月桂树枝头光秃，在清辉映照下愈发凄冷。
桂树下，嫦娥不施脂粉，如清水芙蓉一般，着一袭白衣，怀抱玉兔，静静地望着人间。她见蝙蝠们安然归来，抬手一挥，反手一指，那些蝙蝠如风吹一样，飞上月桂树，重又变回片片桂叶，缀满枝头，闪闪发着亮光。
“羿，不知历经几生几世，你才能改得了好战嗜血的贪婪本性？” 嫦娥喃喃自语，“世人都道是我负心，偷吃了长生不老药，弃你而去，飞往月宫。可谁人知道我的苦楚！”
“我本帝喾之女，你乃一介武夫，与你结为夫妻已属下嫁。你射杀帝俊九子，上天震怒，将你贬至人间，为妻甘愿陪你受罚。就算不能回到天上，我也无怨无悔。只是，你不该与洛神一见倾心，将我抛之脑后。那洛神，在人间历劫时已让三曹父子为之倾倒，死后嫁与河伯又不安于妇道，将你我夫妻生生拆散。这样的女子，竟然成了你的心头宝！
我咽不下这口气，我拿着从西王母那里求来的两颗长生不老药，一并吞下。在飞升天界之前，我用神力将那狐媚子封于子桐河中，让你俩生生世世不得相见。我将脸上的铅华和胭脂洗掉，泼入东始山，变成芑树汁液，作为神符在人间压住她，让她永世不得翻身。
没想到，子桐河底的洛神给你托梦，让你获知了芑树的秘密。你疯狂收集芑树汁液，你不知道那也是我流的心头血。你的贪婪，令芑树一族濒临灭顶之灾，也差点让我封住洛神的巨石失去法力。
玉皇大帝收到芑树神上达天庭的申诉后，命我收拾自己造成的乱摊子。我只想施展法术杀死你所有的汗血宝马，没想到，你竟被手下意外射杀，如同你当年被徒弟逢蒙杀死一样。
我知道，你依旧还要在人世历经沧桑，直到有一天你能幡然顿悟。你去追求你的权势吧，我只在天上远远观望。”
说罢，她放下玉兔，袂袖轻甩。人间的东始山下，一辆奔往营地的马车上，十个竹桶顿时腾空飞起，悄然飞至东始山上的芑树下，桶中血红的汁液缓缓浇在了芑树根上。
（四）
鹭桐和爷爷看到成群的蝙蝠从天边飞过来，又飞走了。车轮一样大的月亮，缩小成了正常模样。午夜，他们看到东始山上腾起了红光。
“莫非，上天开始降灾于人间？”爷爷一夜忐忑不安，鹭桐却担心东始山上的芑树遭了殃。
第二天，爷孙俩早早来到东始山上，看到漫山遍野的芑树恢复了生机，开出了胭脂一样红的花。
山下，子桐河上，波光粼粼，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