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项目临近午夜，路灯已熄灭。刚才在办公室看着外边虽然清冷，却稍显光亮的道路，此时一片昏暗。
肖帆最近很烦。
烦恼不仅仅来自日复一日仿佛没有尽头的工作，还有悄然降临的中年危机。是的，三十三岁的肖帆，已经感觉到自己开始老了。
早上刮胡须，偶然瞧见鬓角有了一根白头发；一夜过去仍未消散的疲倦，眼睛里少了很多光；以前轻盈一跳就能碰到篮板，现在费劲一跃竟然拿不到顶层柜子里放的被单；每天电脑包不敢离身，随时有可能调整文件和资料……
肖帆很多时候都觉得身体已经不属于他自己了，属于公司和工作。甚至白天的时间也不属于他自己的，属于电话，属于甲方，属于现场的生产安排。
只有晚上临睡前，那一小段时间属于自己。看看体育新闻，刷刷视频和段子，一天时间如此短暂。
肖帆学习能力很强，刚参加工作，在机缘巧合下学会了CAD，帮着技术部绘制竣工图，灵活的快捷键切换，让技术部大呼:“兄弟，来技术部工作啊！”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作为外聘人员，肖帆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如果说公司里自有员工是正规军，那他就属于没有编制的“独立团”，苦活累活脏活没少干，但论功行赏时只能换来领导一句:“辛苦辛苦！这杯酒我敬你，感谢你为项目的付出！”
什么晋升，什么优秀员工，跟自己毫不相关，肖帆其实已经习惯，或者说已经开始变得麻木。有啥呢，没见还有这么多失业的人员吗？
有时想想自家老爸的话:“人家骑马，我骑驴，细下想来我不如，但我回头看，还有挑脚担。”肖帆又很快会释然，压力嘛，扛过去就好了。
何况转行的风险早已预估到，私企的工资没那么好拿的！
跳槽这个公司前，肖帆原本的工作还算稳定，按时发放工资，饿不死也发不了财。不知是哪天午夜的鸡汤，触动了他的内心，想着要有所作为，勇于挑战。
于是一封辞职信递交上去，转身投入电力建设行业。
肖帆还记得第一次到公司，老板指着偌大的办公场所给他画的饼:“好好干吧，这些办公室未来属于你！”
肖帆忘记了老板口若悬河的其他话术话语，晕晕乎乎只记得了五个字--未来属于你！好似飘然云端，白发仙人大手一挥——这江山都是你的！
胖乎乎的光头老板，声音带着蛊惑:
“你想想，你选择的是一项永远不会失业的工作。”
“你想想电力公司会倒闭吗？除非老百姓都不用电。”
“电力行业的利润点非常可观，几乎不会赔钱。”
“一年几乎一半的时间都在休息，外边下雨也强制让你休息。”
“年收入翻倍多正常，我们这儿翻两番或三番都是正常现象。”
……
肖帆不知道被那句话打动的，只记得出门时，双腿有劲，仿佛直接看到了明天的辉煌。
从找办公场所到找库房堆场，从认识材料到接触电力行业的各级部门，从恶补相关规范知识到技术交底，从办公室到室外现场，肖帆很快将全身心的精力都投入了进去。
一份付出，一份收获——这话是饼，是鸡汤。付出很多时候并不会有收获，只会让你更加投入精力。
电力有别于其他行业，各项资料手续流程需要在其内部搭建的平台上操作。很快第一步的危机来临，资料员的选择。
跟老板要人，老板只是微微一笑:“自己学嘛，始终是要面对的。”
肖帆学转行学会的第一项技能，便是简单的系统维护。不难，却要通过电力公司内网系统才能操作，每次操作肖帆都要几经辗转到电力公司蹭别人的电脑。有时想想，肖帆真想给自己竖个大拇指，夸赞夸赞自己还好学的快。
于是，资料维护成为肖帆份新增加的一项必备办公技能。
施工队伍的组建是肖帆遇到的第一件难事，老板介绍了五个人，平均年龄五十往上，工作负责人自夸什么都会，什么都做过。
然而……
电力公司会议室，主任一个一个面试。
“请问作为一个负责人，现场查勘需要注意那些要素？”
工作负责人:“……”
“请问吊装电杆时有什么注意事项？”
工作负责人:“嗯，绑牢固，嗯……帮助吊车一起吊装……”
“请问如果遭遇四不两值检查，你第一时间该怎样应对”
工作负责人:“……”
“请问作为工作负责人，在现场应该怎样安排工作？”
工作负责人:“……”
肖帆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脸色不好看。转头给主任承诺:“主任，这一批人虽然嘴上说不出来，但实际经验很丰富，请主任给我们一个月时间，我会把他们全都教会！”
回来的路上工作负责人说:“从没遇到过问这些，这些要求怪头怪脑的，我们都会做，哪哪儿都给我们竖大拇指！”
肖帆沉默了。有时候他自己觉得，人生就是一场巨大而冗长的游戏，过了一关又一关，每次残血致死，偏偏又死不了，第二日又继续重复。
肖帆只能自己努力提升，把现场也接管了过来。安排活嘛，创业嘛，奋斗嘛……要花时间花精力嘛，妈的！
那天肖帆踹坏了自己宿舍的门。
肖帆一直以创业者自称，“创业者！”也是老板洗脑的结果：“你要转变身份，你不是打工者，你是和我一起创业奋斗的兄弟，挣了钱咱们论秤分金银！”
但最近肖帆，逐渐又变为了打工者角色。无他，太忙，太忙，每天睁眼就是工作，却又看不见希望。无尽的琐事，搞得肖帆身心俱疲。
过了些时候，工程现场节节受阻，肖帆觉得接手现场问题也没啥，只不过多花点时间罢了。勘察现场，绘制图纸，水到渠成，就是多花点时间。
再过些时候，资料连续出问题，肖帆终于发了火。资料翻了个白眼:“肖总，事情太多，难免出问题，若要彻底根决，最好你们自己做。”
说起来所有的工作都是一个又一个小的环节构成，难吗？肖帆不觉得，不过是出工不出力罢了。肖帆眼睛里的光，终于暗淡下来。
聪敏，学东西很快，但是，一学就会是优势吗？
肖帆觉得自己快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