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年初三,我照例回家去陪妈妈。爸爸接到小舅和舅妈的电话就下楼去,把他们迎到家了。小舅和舅妈每年都会来看望我体弱多病的妈妈,所以我很热情地迎接他们进了屋。
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紧随其后还有一个人,我将近二十年没见的表姐―萍
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我很意外。我想我此刻的表情虽然是错愕的、看似波澜不惊,但我内心里知道其实透露出了一丝对待陌生人似的的冷漠。
萍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任何话。显然她也很意外我此刻的存在。但她没有任何语言或是行动上的表示,自顾自地越过我、拎着手里的两袋礼品进了屋。
二
小舅、舅妈在沙发上坐定,而她开始让我妈妈和爸爸带着她把我们的房子参观了一遍,随后和我妈妈一起在客厅落座。开始跟我妈妈讲他的爸爸、也就是我的大舅现在的情况怎么样。高谈阔论的说她现在在家里,根本就不管我的大舅,什么事情都让我大舅自己做就可以了(我大舅是三几年出生的人,现在算起来也快七、八十多岁)就算大舅生病,也是我大舅自己出钱管自己。末尾了还接了一句:他的钱哪里花得完。我发现:大舅的钱花不完,这句话贯穿了她整个谈话的始终。
我就静静的坐在一旁。
看得出来,多年未见的亲戚过来看妈妈,她是非常高兴的。带领萍参观了我们的房子后,妈妈拿个小板凳,找了个离萍最近的位置,挨着萍坐了下来。听着萍说着大舅所有的事情。
萍的高谈阔论,妈妈很认真的听着,好像生怕遗漏、错过了任何一丝、因为多年没有联系,而不知的事件;偶尔的一两句、对萍提问的回答,也在渴望中透露出一点谦卑。
三
我静静地在旁边看着这一切,没有插话,其实此刻,我的内心,对于这位突然造访的亲戚,态度是冷淡,其实还有一丝不屑。结合他的谈话,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次造访的主要目的,并不是单纯的想来探望我妈、这位将近20年未见的长辈。更多的好像是在试探:你们是不是像小舅或者小舅妈口中所说的,已经不再是他们心中的那种、接二连三遇上大变故,导致穷的一度连饭都吃不上的亲戚了。
耳边不不停地充斥着,萍在描述她和大舅,多么舒适、多么享受生活的话语,就像一只麻雀,叽叽喳喳的,不停在我头顶盘旋。我的内心开始有一些微怒的情绪,不是因为她大声说话的样子显得那么的市侩和粗俗,而是他的话语已经逐渐开始撕裂,我内心里,几乎快要忘却的伤痕。
四
我妈妈是我外婆最小的女儿,她上面有四位哥哥。作为最小的女儿,妈妈没有享受到哥哥们的宠爱,反而过早地就承担起了和外婆一起养家的重任。外婆没有经济来源,妈妈工作以后,几乎每月所有的工资全部给了外婆。我大舅是最早一批下海做生意的人,积累了雄厚的身家,萍就是他的女儿。大舅从90年代开始,除了每个月给我外婆50元钱的生活费,其余的什么都不管,而且一直到老人家2000年去世,这个钱数都没有变过。三舅自己过得一地鸡毛,家庭一团糟,自顾不暇;小舅住我外婆楼上,但经济情况太差,对外婆心有余而力不足。可以说,外婆基本上都是我妈妈一个人在照顾。可是老人家去世后,大舅和大舅妈做主,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水,妈妈没有任何资格继承外婆的遗产(外婆的老房子拆迁后还了两套房)妈妈也默默的接受了这一切。
我外婆去世的前半年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时,是我妈妈一个人,白天上班、下班急匆匆回家安置好我和姐姐、晚上去照顾外婆,天亮了再接着去上班。这样没日没夜的照顾了大半年,舅伯舅妈他们也心安理得的看着我妈妈忙出忙进,没有一个人去替换她。
在家照顾外婆的期间,我妈查出了胸部长了乳腺纤维瘤,只需要一个门诊手术治疗即可。可是她怕外婆没有人照顾,咬着牙齿坚持,没有立刻去做手术。
等外婆大半年后去世了、办完所有的后事后,她再去检查、决定做手术的时候,却不幸被查出,乳腺纤维瘤转化为了乳腺癌。
在那个三甲医院没有进医保的时代,这场病,几乎把我们全家的积蓄都耗进去了。
知道我妈妈生病了,除了小舅尽自己所能,帮助了我们几千块、术后来看望了妈妈外,其余几个舅伯,连问都没问,行为举止让人寒心!
“漏屋偏缝连夜雨”,妈妈的病还在做放疗的时候,爸爸的工厂里出文件,取消福利分房,今后只能经济合作建房。我们家的宿舍也在拆迁之列,这就意味着:如果我们不在这一批参与经济合作建房,我们一家人可能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这辈子我都忘不掉,我陪着妈妈,搀扶着她还在接受治疗的病弱身体,到大舅的店里去借钱的情景。
大舅一家人围坐在店堂内正在吃饭。妈妈说明来意后,桌子上的人都不出声了。妈妈看向大舅,大舅面无表情的只顾喝着酒;大舅妈用不悦的音调,对着妈妈,说出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忘掉的话语:
“你死了,哪个还我们钱?!”
我都忘掉了,当时我和妈妈是怎么回来的。只有这句话,像一根刺,这么多年,一直深深地扎在我的心里;那种冷漠的声音,让我产生了近乎恨的情绪,浸入我的血液中。
五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古人诚,不欺我也。在父母同事和邻居的帮助下,我们紧巴巴的凑够了钱,买了房。但是很长时间里,相信吗?我们桌上经常性的吃西瓜皮之类的菜。而妈妈,在治疗期间,根本就没有任何多余的钱,给她额外补充营养!
以为这一切是妈妈苦难的终结,谁知2011年,妈妈又被查出尿毒症!
谁又能肯定的说,和她上次患乳腺癌、术后没有恢复、调理好身体、没有关系呢?!
一直透析到今年,也有7个年头了。在这几年间,妈妈的身体太虚弱了,大大小小的状况不断,几乎每年都要住四、五次医院。在这期间,只有小舅和小舅妈没有间断的来探望我妈妈;父母的同事、多年的邻居,总是不停有人陆陆续续的来看望我父母。为妈妈的不幸感到唏嘘,但更多的是安慰妈妈、鼓励妈妈能够坚强。这些人的抚慰,都温暖着我们全家人!
除了早逝的二舅,我妈生病这么多年,大舅和三舅家,从来没有人来看过我妈妈――这位他们之中最小的、唯一的、而且还替他们、尽了他们该尽的那份赡养义务的妹妹。
好在这十年间,国家政策越来越好,我家附近的三甲医院也可以用医保。再加上妈妈也办理了重症,医药费不需要我们过多的筹措了。
2015年,我们的房子要拆迁,经过家人的集体商议,我们用全部的拆迁款,买了医院附近某大型小区的一套商品房,以便妈妈能够更好的得到治疗。
我总记得,当妈妈第一次迈进装修一新的新家时,眼睛里充盈着、她生病这么多年来,我都未曾看到过的亮光!那是对生活苦尽甘来的希望之光啊!
妈妈很兴奋的说:“没想到我也能住上这么好的房子,活到现在也值了!”随即又喃喃自语地说:“嫁嫁(我外婆)要是活到,我也接她来享几天福啊。”说完,神情落寞了一那么瞬间,旋即又摇摇头,不说话了。
这几年,我们家过得很满足。妈妈虽然依旧不时要去住院治疗,但是她一直都很坚强,很乐观。
一直到萍的到来。
六
萍大声炫耀的语调,把我的思绪拉回到现实。此时,她看到妈妈的耳朵上戴着助听器,马上说大舅年龄大了,耳朵有点背(听不见的意思)就也买了一个助听器,“也不贵,才六千多”她看似云淡风轻地说道:“要买个好的,你这样的不方便。”妈妈老老实实地说:“我的这个才一千块钱”
我有点坐不住了,走到妈妈身边,故意用萍听的到的声音说:“妈妈,你今年住了这多次医院,钱也花不少了,要不我们找萍萍姐姐借钱买一个吧。
后半句“反正她钱多,也花不完”硬生生被我吞回去了。
小舅妈也听到了,扯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萍撇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我当做没看到的,顺势拿了她们旁边桌上的水杯,又坐回我的位子
刚刚压下心中的不适坐定,萍又貌似关心地问妈妈:
“我们家都没有人得这个病,你是怎么得上的啊!”
此刻,我的心情再也不能平静下来!
我冷冷地说:“当年嫁嫁(外婆)走的时候,冒得人管!只有我妈妈一个人白天黑夜的照顾,身体被拖垮了,所以才得了这些病!”
萍听出了我的愤怒,表情瞬间凝固,很不甘、似乎是咬着牙说:“婆婆都死了十多年了”
“是呀!我妈得这个病也得了六、七年了!就是照顾嫁嫁得了乳腺癌后,没过几年就查出来了!”
萍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直接的怼回去,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了,大声地吆喝小舅和小舅妈:“算了,我们还有事,先走!”看到她走,小舅和小舅妈立刻起身告辞,跟着她后面走了。
爸妈要送送她们,我马上说我送。关上大门,在走廊上,我对小舅和小舅妈说:“舅舅、舅妈,这么多年你们总是来看妈妈,我们都是知道的啊。”
萍听了,突然转头,朝我方向的地面上吐了一口口水。我仍旧没看她,平淡、但是很坚定地说:“随意弄脏地面的行为,在这种严格规范管理的小区是不允许的,也是个人素质问题。”
萍没看我,也没说话,此时,电梯来了,她立刻进了电梯。
没有再见,我希望此生与她再也不见。
七
在外婆临终时要见你们,你们置若罔闻时;在我妈妈拖着病体求你们给予一丝援手、被你们无情践踏时;在你们最小的亲妹妹,一次又一次经历生死考验、你们不闻不问时;就应该想到,是你们自己,将别人对你们的心,变得坚硬无比。
我是普通人,做不到那么伟大与无私的谅解。特别是经历过那些苦难和无比艰辛的日子后,我做不到云淡风轻的,面对曾经伤害了我们的人。
我忍你,是因为我的家教不允许我粗鲁,不代表你可以肆无忌惮的再次随意伤害。
天道轮回。艰难的度过了那么多心酸难挨的日子,我们现在慢慢过上了新的生活;心里的伤口也在逐渐愈合。无论出自于什么目的,请那些伤害我们的人,不要随意进入我们的生活,特别是用你们那无礼的、好像“恩典”一样的自以为是去对待人。
有些人给予的伤害不需遗忘,只需要对那些人,一别两宽,永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