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二:奶奶与孙子

岁月悠悠,孙子最想铭记的是奶奶。

一提笔,奶奶慈祥的面孔就会浮现,弥留生命之末的疼爱也渐渐冒出,此时,就哽咽地难受,孙子就再写不下去一个字。

孙子便先写了爷爷,一个普通的老头,和奶奶挨得最近的老头,坟头都依偎在一起。

孙子多想把奶奶接来现在的地方住一住啊,这个大城市有太多奶奶没看到的东西。

孙子常在心底喊:

奶,深圳很繁华,高楼很多,比起我们的那个小村庄,我都怕你会迷路。

奶,你可得看一看孙子这身工作装,真帅!

奶,你孙媳和重孙都很招人疼、惹人爱,不爱干净的孙子,还是能找到媳妇的。

奶,从小总当“医生”喂你吃草药的孙子,终是没当上医生。

奶,孙子听了好多故事,仍记忆犹新的只有你那一个“老猴精”

奶,孙子想你了

……

真孙子

孙子可真孙子,打小没少欺负过奶奶。

孙子生下来时,爷爷将孙子舔的干干净净,奶奶啊,用心舔了孙子十几年,他们啊,用行动诠释舐犊情深。

一大家子十几口人,都受奶奶爱心滋润,有她在的时候,这个家永远都是温暖的家。

孙子是奶奶带大的,比母亲都亲。

奶奶从小带着孙子认识世界,认识她的世界,亲手养大的猪牛羊、鸡鸭鹅,小麦、水稻、油菜花…

奶奶走到哪,孙子跟到哪。

孙子累了,就伏在奶奶背上,孙子困了,就躺在奶奶的菜筐里睡了,孙子饿了,奶奶就摘果子、捏饭团喂孙子。

天气热了,奶奶要为孙子摇一夜的蒲扇,像自动的一样。

天气冷了,奶奶抱着孙子,偎着火炉,大臂护着小臂,大手兜着小手,像母鸡样护着鸡仔睡觉。

夏天,孙子喜欢将大汗淋漓的头贴到奶奶的肚皮上,听奶奶讲故事。

奶奶只会讲一个故事,就是“老猴精”的故事。

孙子好奇:奶奶,你的肚皮这么肥,咋一直是凉的呢?

奶奶解释不了:面积大,能散热?

孙子:像狗舌头一样?

奶奶:但我自己感觉肚子很热啊!

孙子:肚子肥了,隔热!

……

夏天,在没有电风扇的年代,奶奶和孙子喜欢睡到外边。

孙子一颗一颗地数天上的星星,奶奶就教孙子她唯一知道星星:牛郎织女星,讲一讲牛郎织女的传说。

奶奶挂牵着牛郎织女,时常叹息:一年见一次,也太苦了。

孙子生气地讲:王母娘娘也太招人恨了。

两人心情都不太好地睡了。

冬天,孙子喜欢背对着奶奶睡,让奶奶从身后包裹着自己,然后再把脚塞进奶奶的两腿间夹着。

奶奶抱怨孙子的脚比冰都凉,但夹的就更紧了。

孙子最喜欢吃奶奶炒的“油干饭”,每次临上学起床,都有一锅热腾腾的油干饭等着。

孙子性子急,等不得热水,奶奶的桌上总是备有一壶“凉开水”,总也喝不完。

孙子佩服奶奶,一起床,家里院子都是整洁的、猪牛羊、鸡鸭鹅都吃饱了,脏衣服都洗净晾上了,孙子起床睁开眼,一回也没看到过身旁的奶奶。

奶奶有点迷信,路过有算命的先生,她总要留别人在家吃口饭。

奶奶说:我孙子长大是不是要做官?

算命先生说:是能做官,但只能做个七品芝麻官,你看他额头上磕的口子,破了相了。

奶奶就偷偷把算命先生碗里的红烧肉给夹到孙子碗里了。

孙子小时不想当官,想做医生。

孙子跟奶奶一起放牛时,随手抓一把蒿草就往奶奶嘴里塞:奶奶生病了,吃药。

奶奶不肯张开嘴,孙子就硬去掰,奶奶也不阻止。

孙子直掰到奶奶嘴角流血,奶奶仍笑着答:奶奶病好了,医生真是妙手回春。

孙子对奶奶有个许诺:奶,到了十八岁,我还跟你睡。

那你媳妇咋整?

让她一个人睡!

奶奶咯咯地笑了,笑的很开心。

孙子差四年就完成许诺了。

那个夏天,听说村里来了一头野狼,村里的狗都汪汪叫,睡在院子外头的孙子没有察觉到。

等到半夜醒来,奶奶不见了,家里人都不见了。

从此孙子再也没跟奶奶睡在一起过。

那夜,奶奶没有被狼叼走,家人也没有。

奶奶突然肚子疼的翻来覆去,一家人送她去了医院,我丝毫没有察觉到。

奶奶虚弱地问过孙子:奶奶的病会好吗?孙子。

孙子憋了半天就哭了:奶,我不是医生,小时候是过家家的。

孙子却一直坚信奶奶的病会好,虽然,癌症很可怕。

孙子说:奶奶,好人一生平安,你一定会好。

奶奶笑着说:好好,我信孙子的。

……

周末,孙子从学校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到奶奶家看奶奶,衣服里鼓鼓囊囊地塞满了零食。

孙子隔着门偷偷瞄着,听到奶奶正躲被窝里呻吟,孙子开门进去,奶奶就忍着不叫了,对孙子笑笑。

孙子买的零食,奶奶咬不动,一直含在嘴里,一直说着好甜,好甜,比蜜都甜。

周一,孙子要回学校,与奶奶道别。

奶奶把家人买的好吃的递给孙子,孙子想留给奶奶,没接,然后跑着去搭公交了。

奶奶痛苦地从床上爬起来,一手搂着比自己胖了两圈的裤子,一手拿着零食喊:喜毛,我的孙,拿去吃啊!

孙子踏上了公车,强忍着没哭。奶奶一直喊“喜毛,喜毛…”,孙子忍不住了,一声接一声地哭起来。

以前,奶奶总这么喊:喜毛,回来吃饭了。

以后,再也没人叫过孙子“喜毛”

……

奶奶去世那天,喜毛,一直哭,边哭边说:肚子太肥了,一定是肠胃出了毛病,咋没注意呢?

哭着,哭着,孙子嘴边起了个大痘痘。

后来,孙子只要嘴角长痘痘就会想起奶奶。

再后来,孙子的嘴角时常起痘痘,到了三十几岁,依旧起痘痘,奇了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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