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神经是真的,不爱你也是真的
文/舒旖
“说实话我真有点懵......”。
那你就继续懵着吧。顾纤雨扫了一眼屏幕上跳出的讯息,立刻把手机扔回了兜里。她恨恨地想,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拖拖拉拉地,终于流了下来。
顾纤雨今天去看许琛,实在没想到这样狼狈收尾。
她和许琛今年都研二,论文、实习忙得晕头转向,近仨月两人待在一起的日子一只手数得过来,更别说交流。今天星期六,她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提着一袋子水果去看他,本来挺高兴的,聊着聊着就聊到工作上的事。
“也不是个领导,仗着资历老,不知道哪儿受了气都往我身上撒。前天——”
“你要忍啊,社会就是这样的”。许琛打断她的话,一边削着手里的苹果。他跟她讲职场丛林法则。
“我知道,可是,你不知道有多可恶。前天请他发个文件给我,他爱理不理的,我就不明白了是要我求他吗,明明就是公司的事,搞得我好像欠了他似的。”
顾纤雨一边说着一边给许琛收拾内务,她也明白啊,可是心里受伤。“还有一次......” 好家伙,大衣、绒线衫、牛仔裤到处搭,横七竖八,桌上凌乱地堆着零食、书本和麦片,窗玻璃是多久没擦了?牙刷杯也不放回卫生间......俯拾,又探身,她在许琛临时租的一亩三分地里来回奔走,像勤勤恳恳的耕牛。“还有一次更坏......”
“你要学会适应,小不忍则乱大谋,”许琛啃着苹果,瞅着女友忙碌的背影,嘴里含混不清,“媳妇儿呢,唔,都会熬成公婆,这个社会……”他卡住了,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道理方法都讲了,翻来覆去听了快一个钟,他不也在这浑水里趟着嘛,也没觉得有多大不了。他突然觉得无聊。耸耸肩,滑轮椅子一转,许琛用空着的那只手拿起桌上的手机,滑动起来,“这个社会呢,是这样的,微笑,微笑,慢慢来”。
“我知道,”顾纤雨心里酸涩,“我就是很难过。想着是新人,已经够隐忍了吧,他还总说风凉话,比如,哎,名牌大学生不是了不得吗,这点事还用教?还有上次......”顾纤雨想到上次这个人当着平级的一些同事,直接就把报表甩她脸上了,“他说,你是猪吗?”她有些哽咽。
“哦哦。”许琛敷衍着。他刷到ig夺冠的消息,满屏都是狂喜,他内心也狂喜——他捂上嘴,他差点叫出来了。
“你不知道,”顾纤雨转过身,“我只能——”
顾纤雨话刹停了,她看到许琛背对着自己,盯着手机,全神贯注。
你不会知道我只能借由上卫生间才敢小声哭一会儿。她眼神冷了下来。
“哦哦。”许琛还在哦哦。
顾纤雨嘴唇直哆嗦,她双手握拳,死死地拽着围裙下摆,努力不让自己发抖。她沉默地望着许琛专注的背影。
半晌没有声息,许琛尽兴了,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回头,他看到顾纤雨正盯着自己,平静得诡异。
他有点害怕:“你怎么了?”
“你觉得呢,”顾纤雨移开视线,依旧紧抿着唇,望向窗外,“又要我告诉你?”
“对啊,你干你的说你的,我玩会儿手机——不也听着吗,突然就这样了。”是有警觉,但又全然无辜——像是在说,“我有点懵”。就像刚收到的简讯,他一以贯之的自白。
这算什么呢?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那个人真的是一点都不在意你。顾纤雨回过神来,抬手抹了抹湿漉漉的眼睛,真丢人,她自嘲着。
在不在意这种事,是很私人的感受,她开始以为是自己不会表达的缘故,后来她主动开口讲了,还是没什么起色。
他们在一起快三年,许琛从来教不会。
感恩节顾纤雨跟他发“感谢你在呀”,许琛通常不回,他说他对节日从来没什么感觉,顾纤雨跟他讲,她在乎的,可是三年了,他还是不会祝福回来,哪怕手指轻轻点几下,哪怕是好朋友都会做的事,他做不来。
经常见不了面的时候,比如最近几个月,她不找许琛,许琛绝不会主动找她。打电话、文字聊天都是。她抱怨过,说你也找找我呀,许琛轻描淡写地说好啊好啊,可几乎没做到。研二太忙太久没见面了,她前两周就说要来看许琛,许琛嫌麻烦,说跨城倒车的你不累呀,她生气了,他才勉强点头,一边讲着什么临近毕业以大局为重啊,可是她到的时候,许琛在玩英雄联盟。
她每晚都会在微信上跟许琛做个一日总结,关于她一天的重要事件和感悟,再讲句晚安。许琛隔三差五不回,他说太忙了,不是故意的,他忘了,他说其实一天很累,顾纤雨要的对等的长篇大论的分享他给不了。顾纤雨说没关系,只要你看了就好了,你随意,只要你讲晚安就好,许琛还是会忘。“我忘了。”听着他每每在自己故作生气的时候可怜巴巴的语气,顾纤雨都会心软,尽管她时常看到他深夜在微博上点赞,她点进去,还有评论。她一直安慰自己,也许自己爱的就是个粗线条什么都不懂的人呀,自己教,总会教会的,总比接盘一个被别人调教好的念念不忘旧的强。她一直跟自己这样心理建设。
许琛是个理工男就是不懂浪漫,他也不擅长主动,他只是过分粗枝大叶......
最重要的是——
许琛是第一次恋爱。笨拙正常,粗神经正常,他不懂女生,他跟她坦白过。
顾纤雨翻开他们的微信聊天记录,当她借情感剧表达自己对关系经营见解的时候,当她聊到自己喜欢的诗歌,当她看到了烟云雾霭,向他兴奋地形容的时候,许琛通常就不见了。她开始以为他突然有事去忙了,可是次数多了——顾纤雨看着对话框里清一色从右边出现的大段大段的文字,苦笑,她失落得很,她那时就知道他其实不喜欢听这些。
她也是第一次谈恋爱,她不懂,于是她问朋友,去翻知乎,——男女是有思维差异,她开悟,开心了不少。她知道了诸如女生不要作的道理。要讲,你的不开心要讲出来,不要指望男生这种生物主动感应明白。
于是当顾纤雨第N次忘了前车之鉴嘴瓢起自己的热情被许琛的面无表情浇灭的时候,她表达了不开心和失望。
“我心思可能没别人细腻,应该是肯定没有。对你聊的这些,生活里的细微之处,确实感受不来,”许琛因为思索脑袋向一边偏着,微微皱着眉,“而且,我并没有感到——你不开心了诶……”他无辜地看着顾纤雨,“所以你要教我。”
顾纤雨欣慰,她认为许琛在释放真诚,想要努力。于是从那时起她就开始建立起说服自己的系统,在这个系统里她从不适到越来越自洽。谁叫她喜欢许琛呢,谁叫她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
顾纤雨还记得她第一次见着许琛的情形。那是大一刚入学的迎新分享会,许琛作为优秀的大二学长在台上发言。她望过去,她看见少年纤白,眼神干净,她仿佛看到了小时候湾湾偶像剧里聪明又冷静的江直树。
是了,是江直树。少女初有心事,无知亦无畏。许琛性子寡淡,几乎不跟女生来往,顾纤雨顽强地进攻,居然和他交上了朋友,尽管许琛那样淡,可是,她是他唯一的女生朋友,顾纤雨贪念这身份。这朋友一做愈三年,其间顾纤雨表白两次,被拒绝两次,许琛永远轻轻浅浅地看着她,对她说:“我还不太懂什么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所以不想耽搁你。”
顾纤雨总觉得许琛的眼神和看别人不一样,她还发现高冷不过是别人不了解他的说法,其实,和许琛熟悉了就知道他只是内向,他幼稚也胆小,他有时也逗,他只是把自己包裹了起来。顾纤雨看到了不一样的许琛,她觉得自己是他特别的人——尽管她依然觉得这个人浑身透着凉气,可是,她相信这是一场会回暖的春寒。
于是她等。等到了许琛的大四。这一年,许琛保研考研连连失利,往昔电子系的天子骄子突然跌落尘颓——他平时那样不合群,好多人似乎就等着看他笑话,平日交好的哥们也变了嘴脸。许琛彻底垮掉了,自暴自弃,顾纤雨比他还要心痛,一直留在他身边鼓励他......
寒冬到夏,许琛捱过了绝望的二十二岁,逆风翻盘。他和顾纤雨一起考上了本省最好大学的研究生。许琛心生感激。这个女孩子当时是撵也撵不走呢,独自在出租屋里的许琛这时也从顾纤雨摔门出走的震惊里缓了些,又惘然,他也想起了自己本科毕业那一年的潦困颓靡,顾纤雨的不离不弃。他是如何重新振作起来的呢,是了多得有她。那时无疑是雪中送火,就像严冻中降临的天使。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呢?他好感激,他真离不开她。所以当顾纤雨第三次跟他表白,他也握起了她的手……
可是,她现在如何要夺门而出呢?
也许是金诚所至吧,顾纤雨在寒风中想,自己大四那年,那时感到自己终于等来了许琛。一起走去图书馆,许琛的大长腿慢了下来,会照顾她的速度。食堂午餐的时候,会问,你要不要吃吃看我的......那样一个漠离的人,忽然太亲切——其实不过因为从前大凉,一些琐小细节在她眼里便是千万分的温柔。
可是顾纤雨依赖这点感觉过活,于是她第三次表白,在他们考研报捷的当天。许琛紧紧地咬住下唇,想了想,然后用力地点了点头。顾纤雨当时高兴得快哭了,她和许琛在一起了,她多么不容易。
他们终于在一起了,望着窗外大刀阔斧的雪景,许琛的思绪也徐徐跌堕,回到那时,他点头的时候,他望进顾纤雨的眼里,好像看到了她鼓起了经年累月里最后的勇气,他其实也是糊涂的,但他真害怕他说不,就会永远地失去她。可是现在他又做了什么坏事,他还是不懂啊。他只是知道,这个女孩子太好了,他不要失去她。
她太爱许琛了,她不要失去他。如果不是这最后一根稻草——顾纤雨也在回忆中,又抽离,内心一如天气冰霰颤掣。从前不提,就在刚才,她可已经在受难的深渊边徘徊着了,她袒露她的伤口,许琛甚至比不上旁观者,他直接无视,漠不关心,她受到了二次伤害。
人人都异质,不求感同身受。可是,你若难过,我也会不安。可是,至少得这样呀。
男女之不同,一望而知是理想得太不真实的境界,不求心有灵犀,但至少一点要通。更重要的是,这样的前提,想要住进彼此心里的前提,是愿做人生这个频道里对方忠实的听众,而不是一直跳台,只听自己感兴趣的部分,特别是脆弱的时候。顾纤雨苦笑,他连破碎伤感的你都不能接住,你又怎能指望,相信,他是真的爱你。
她也是第一次恋爱,她是他口中的过分敏感,她也不懂男生,可是她会去学,她想跟他交流听听他的想法,她也会害怕他不开心。
倾听许是一种后天的能力,但爱是一种本能,因为爱,所以听呀,倾诉得到倾听才是真的倾心。
“我到底哪里不对,你可以教我啊…… ”许琛的短信又来了。
何必呢。顾纤雨心中再不忍,也算彻底明白过来了。只有爱才可以教会,也许,都不用教。时光倒回大一,那一次,她没有晃神,明明白白的,是瞧见了她想象里的江直树,但是,在他们感情的脚本里,程序从来是日久感动,只是看起来像日久生情罢了,她从来不够运做对方人生里的袁湘琴。
文/舒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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