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儿岛的乡下,街道周围有一大片整洁的田地,我曾经在某个春天竟然还看到过点点的秧苗,春风一过,秧苗悄悄颔首,远一点的是葱郁的森林,好像无论什么季节去,都是绿森森的样子。
凌晨2点半,乡下僻静得让人生疑,车行驶在整洁的柏油路上,周围都是层次整齐的矮矮的灰色房子,我竟然有80年代末90年代初在我老家农村的感觉,心灵特别安静,只有狗吠和蟋蟀的声音,夜晚昏昏沉沉,天上的星星交织成一片一片。
下了车,我走了几步,听到剧烈的狗吠声,原来我刚才听到的不是幻觉,确实有狗,哈,我在心里笑了一下。
我非常抱歉,面对着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我说,让您等到这么晚,我坐了很长时间的车,错了一班,重新等一班车,结果调整了整个路线。
她满脸堆着笑容,真的是堆的,因为还有困意,她说,没关系的。
带着一身困意却行李迅速的老太太迈出来帮我提了行李,我想要阻止都来不及,大门上挂了风铃,深夜里响得特别恐怖片,狗叫得更欢了。
我定的房间在2楼,进得大厅我就脱鞋换鞋好像特别熟练,老太太在前面领路,然后我提着硕大的行李箱往楼上走,二楼像学生时代的宿舍,每间门口都挂着门的尺寸差不多3分之1的布帘,写着一两个日语假名,灯光暖黄又暧昧,走廊的右手边有咖啡机饮水机水杯等。
我老是感觉后面有人,恐惧慢慢升腾了起来。
进得屋来,是一个标准的和式房间,地上收拾得很干净,我仿佛看着地板可以照影子,可是它空得让我觉得不自然(因为被褥都收在柜子里),四面的墙壁各有衣柜,老电视,镜子,小书桌等,老太太很仔细告诉我门要怎么锁,热水器要怎么用,睡衣等在哪里,明天早点是几点等。
可是我心里老是觉得贞子会不会从那个电视机里爬出来,我越想越怕,觉得镜子里也有人,这种恐惧从后背升起来,我脑袋顿时清醒。
老太太说完鞠个躬祝我睡得香甜。
就在老太太要出门的时候,我紧紧拉着她的袖子,我说,斯米妈甚,我有点害怕,请问有西式房间(就是有床的房间)么?
老太太说,有,你隔壁就是。
我说,斯米妈甚,我可以换到西式房间么,这个房间我可能睡不惯。
老太太笑了下,说,当然。
然后我迅速移动到隔壁,看到床的那一刹那,内心顿时有谱了一些。
老太太照例叮嘱了一下,我看了下简单的门的插销,我说,二楼有人住(我内心在想怎么这么安静,已经忘记当时已经凌晨3点了吧)么?
她说,有的,除了你刚才看的和式,其他都住满了。
我说,那安全么?其实我是指我隔壁的房客们,纯粹是自我安慰随口一问,她总不能跟我说你隔壁住了几个黑社会几个暴徒吧。
老太太眯了一下眼睛,特别认真的回答我:安全,你放心,楼下有条狗。
带着楼下有条狗的安全感,我洗簌安眠。
一觉到第二天早上。
我想她是否已经习惯了夜半总有人来访,顺便闻闻夜来香,她的脸上没有怨气没有疲惫,她笑容亲切,妆容优雅,举止得体,对每个人说:哦哈哟沟咋以马斯(早上好),请问您定的哪个套餐。
鹿儿岛乡下的晨光里,我挑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刚好这个房间的后半部份,窗户后面有条小河,清澈的河水,瘦瘦的河草,有座小小的白色的桥。
老太太帮我端过来托盘的时候,我先看到了她剪得圆圆的,干净的指甲,还有一层略微粉红的透明的甲油,对比我一个指甲长到不行才剪下的骚女来说,我对她只有仰头崇拜的份儿,她笑容徐徐,眼睛和眉毛都笑得弯弯的,如同玄月,宁静而致远,眼神里干净透明的寂寞,平和但不凌冽,头发在后面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插了一根中国特色的玛瑙色珠摇。
我看着她的背影,开始脑洞大开勾勒她的年轻时代,我想她深深爱过一个人,在娇媚的岁月里,也许她到过中国,她有来自中国的北方的情人(杜拉斯的一本书)。
我在自我YY里,特别有滋味的吃了一顿清淡的早餐,每次在日本出差的时候,尽管睡眠不足,吃得不好,通常吃到第3天我开始抓狂,我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去找客户的路上或者在客户端,所以很少时间去寻觅美食,我曾经从东京一路吃着车站的三明治到九州长崎,把车站卖的每个味道都吃过了,这是后话,亚历山大,事务繁忙,每次穿着小高跟鞋拖着行李箱脚步飞速在日本穿行的时候都有独一无二的孤独。
但也有那么细小的时刻,时间只属于我自己和风,它们是有颜色的,有时候是翠绿的森林,有时候是透明的稻田,有时候是粉色的樱花,有时候是深蓝的大海,这种时刻虽然不多,但铭记于心,这么多年这些片段竟然记得如此清楚。
我想,我会一直记着想起它们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