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小说出版了,扉页上印着加粗黑体字:嗨,你好!
01
梁云书近来状态不佳,上班心不在焉,时常打盹,一不小心就神游天外,有一回竟交错报表,活生生挨了上司一顿批,并发话再有下次叫她直接卷铺盖走人。她向来不是任人捏的软柿子,可这次的确错在她,约莫二十分钟的批评加臭骂,全程只能低眉顺目默默苦捱。
上司四十不到,下巴跟脖子早已过分流畅地连在一块儿,圆润的啤酒肚随着站姿变换而一抖一颤,宛如一只摇摇欲坠的氢气球。
显然,他至少有六成的气都不在这桩事上,怪她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倒了霉运,好死不死被当作了出气筒。发怒的缘由无非就那些——职场竞争,健康问题,家庭不和,儿女教育等等。
家庭啊………
梁云书忽而一怔,思绪拐了个弯,又回到原点。
“……成天稀里糊涂的,你说你今后要嫁了人,这不迟早得被婆家嫌,喂——,小梁,小梁!你有没有在听?!”
她后知后觉,回神便瞧见上司脸色铁青,大为火光地瞪着自己。
火上浇油的后果直接导致被迫加班到了整间办公室只剩她一人,全部结束已过零点,她肚子饿得厉害,脑袋也晕乎乎,一出公司大楼直奔附近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要了满满一碗关东煮,就着午餐剩下的三明治,狼吞虎咽了起来。但没吃几口速度就减慢了,倒不是顾虑形象,实在是关东煮太烫,她再怎么急也不能囫囵下肚。
于是吃完离开时间逼近凌晨一点,没有公交,地铁早停运了,只好破费搭了辆的士回去。
梁云书现租的公寓位于市郊,距市区路程有点长,开车都需要半小时,她坐在后座很快就陷入假寐,直到车子颠簸,头歪向一侧,才霍地清醒过来。她使劲眨了眨眼,挺直腰,强打起精神,意识却混沌着,在某个遥远的地方流连。
十月中旬的深夜已经有了冬天的感觉,公寓楼旁五公里开外就是黑黢黢的群山,海拔虽不高,但顺势刮来的山风却浩荡寒冷。梁云书一下车,什么困意转瞬就没了,山风吹得她头发凌乱,衣角翻飞,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哆嗦着身子上楼回到公寓,平跟鞋一甩,包一扔,整个人立马四仰八叉瘫到沙发上,一动不动,表情木然,活似条濒死的沙丁鱼。
她身心疲累,两眼直直盯着雪白的天花板,思绪混乱不堪,似乎理也理不清,但仿佛又指向同一个方向。
“……她还好么现在。”
连续一周都做着有关高中岁月的梦,梁云书如今一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的尽是那道疏离又无比熟悉的身影,像旧日的幽灵,或深深的印痕,时时刻刻徘徊于心底,让她难以忘记,不能释怀。
毫无预兆地,梦见了自己高中的初恋,而且不止一次两次,大概都有五六七次了吧。梁云书想。也正是这个缘故,她这段日子的睡眠质量不大行,老是睡到一半忽然醒来,枕巾被汗水和泪水濡湿,几乎很难一觉睡到天亮。
什么助眠方法都试过啦,别熬夜,睡前不刷微博朋友圈,喝热牛奶听白噪音,甚至增加白天的运动量,结果照样栽在那个梦上。
常常梦见一个人意味着什么?
在办公室上网偷偷搜这个问题时,她感觉自己很白痴,居然要为一个莫名其妙的梦耗费心力,但不凑巧她从来就不是一个聪明的人。
网上的解答五花八门,她一条条看去,一会儿觉得这个有点意思,一会儿又认为那个言之有理,一时间浮想联翩,差点忘了自己还在上班。
继而思念之情迅速膨胀,悄悄占据她的内心,说起来很魔幻,明明都过去了那么久,早该淡然处之才对劲。
梁云书这两天一直琢磨应该找个由头再去见见那个人。如果可以见到。最坏不过对方已经成家了,那就只有永远当是少女时期的一段青涩经历。
可她又暗暗祈祷千万千万别演变成最糟糕的那种局面,就怕到时,她会忍不住……
“——啊秋!!”(不是忍不住打喷嚏)
一个突如其来的喷嚏将她彻底拉回当下,在沙发上咸鱼躺,衣服没换澡也没洗,如果有评选邋遢大王比赛,她估计能勇夺桂冠了。
毕竟折腾了一天,她不情不愿地起身,进房间找换洗衣物,把手机放到床头柜充电便踱步往浴室去。片刻浴室里就响起哗啦啦的水声,周围水雾氤氲,花洒下梁云书边洗头边哼着一首歌,是林俊杰早期作品之一,挺冷门的,不及《江南》传唱度高。
洗完澡出来,她坐在床沿擦头发,擦到差不多嫌闷了,拔下充电器摁亮手机,一条艾特全体群成员的QQ短信跃入眼中,发出者是班长,一个多小时前收到的,那时才刚回到家,压根没心思看手机。
她顿了五秒,忙不迭点进去,第一眼就愣住了。
02
高中班群自打毕业以后就成了个摆设,除了每年春节还有三四个人冒泡来句新年祝福,其余时间都死气沉沉,这会儿突然蹦出条信息量颇大的短信,着实惊了梁云书一跳。
尽管是深夜发的,那条短信后面已经有好几个人发出类似大吃一惊的表情图,以及问是不是真的。她紧跟队形,先发了表示震惊的熊猫头表情包,接着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一字一字地打:
[真的要开高中同学聚会?]
特地艾特了班长。
等待回复的空隙,梁云书翻了翻群聊成员,点开柏蔚的QQ页面,头像,个签,封面,都没换,和她上次上上次见到的一模一样,看来那人这一年很忙,不然按照以往的频率,头像早该换新的了。
等了十多分钟还是没人回,她估摸大家应该都睡了,遂把群消息设置为正常状态,这样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能第一时间接收,而后退出QQ关机睡觉。
隔天是礼拜六,梁云书难得一觉睡到自然醒,睁眼一瞟床头闹钟,10:24。她瞬间清醒,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起,迫不及待给手机开机,刷牙洗脸也不忘带上。洗漱时梁云书对镜端详了番自己的脸,随后轻叹一声,即将跨入而立之年的29岁与青春感满溢的18岁间果真存在着天壤之别。
登上QQ弹出的首条消息就是班长的回复。
[没错!要开09届高三同学聚会,你参加么?]
这还用问?
当然得参加!不参加哪有机会见到柏蔚!?
梁云书几乎是下意识就打出“参加”,正准备发送,转念一想还不确定柏蔚会不会去,况且这么直截了当答是也不太符合常理,总要显出经过考虑的迹象。
[有空的话,应该会参加]一句话删删改改,最终变成这副客套的口吻。
很快班长回道:[行,不用勉强,能来则来]
晚上大家都要睡觉还没什么人冒泡,到白天群里就炸开了锅,你一言我一语地问这问那,比政府查贫苦户银行账号还要仔细,大概是被问烦了,班长再次艾特所有人统一回复。聚会时间定于下个月第一个双休日的周末上午,地点在G市的景泰饭店,届时会请某某乐队到场助兴云云,有意参加者到副班那里报名登记。这些都是小事,无关紧要,引起她注意的是举办同学聚会的契机——南宁中学建校一百周年。
高中母校建校满一百周年了,出于这么一个郑重的理由,柏蔚总会来参加吧。
梁云书当即决定报名参加,哪怕只有一半的几率都得试试,万一真就见到了呢。
报了名登了记,她难掩喜悦,如喝了亢奋剂似的在屋子里蹦跳不休,心里已经开始想象和柏蔚重逢的各种场景。
下午无事,匆匆解决完午饭,梁云书小憩片刻,起来就坐在书桌前整理之前写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随笔,古体诗,天马行空的小故事。全是自娱自乐,就算寄给出版社人家也不收,随即一阵愣神,想到要给梁云启打个电话。
“喂,姐,什么事?别又给我发你的大作,都说了,我们社不收这种,首先你篇幅就不够,零散的文章很难申报………”她弟是出版社编辑,涉及到和自己工作相关的事便语速惊人,侃侃而谈。
“你脑子进水了么?不是这事。”要换作以前,她暴脾气早上来了,句句卧槽不离口。虽说现在也并没有多大改善。
梁云启叹气:“哎,那还有什么事?”
“我下个月要回G市一趟,你有没有要我帮你带的东西?”
“又不是逢年过节,你回去干嘛?”
“喔,这个么——”
她等的就是这句,然后故意卖起关子,对她弟循循善诱,“南中今年建校一百周年了,机会难得,班里就准备开个同学会。”
“所以你要去参加?”
“有时间聚一聚挺好的,再说了,我也有想见的人哪。”
“嗯?想见的人?”梁云启像是听她开了个玩笑,哈哈笑道,“你会有什么想见的人……”
他忽而顿了两秒,略微犹豫地问:“该不会是…她吧。”
“你那个同班同学。”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她怔愣了一瞬,不觉莞尔:“恭喜你,答对了。”
梁云书不同寻常的性向除了高中时玩得好的两个女生,和大学遇到的三个志同道合的舍友,剩下只有梁云启知道。
她初中一年级察觉到自己的特别之处,高中情窦初开,喜欢上了同级兼后来同班的一个女生,即便到今天她还对她念念不忘,只可惜在当时是注定无果的单向暗恋,对方肯定也一无所知。上大学后才正儿八经谈了一段恋爱,自然不是高中那个,是同专业的一个漂亮女孩,皮肤很白,酒红色的长发常常梳成淑女头,容貌有点肖似日本的深田恭子,总的来说从外表上看那女生的确颇具魅力。
谈了半年左右,她把女朋友带给她弟见面,算是局部出柜。而梁云启表现平淡,没多少惊诧,他说上高中自己就觉得她可能不喜欢男人,现在谈了个女朋友倒证实他当初的猜想是对的。之后放暑假回家,他从姐姐口中头一次得知柏蔚的存在,知道了她不乏傻气的单相思历程,他突然说,其实感觉高中那个女生更适合你。梁云书沉默了下来。
后来果真应了梁云启的话,她俩没到毕业就分了手,双方都没劈腿,也不是家长插手,她们交往的事从始至终只有她弟及身边的几个朋友知道。处了一年多,发现生活观念不合,精神追求也不在一个层面,各有各的好恶,彼此毫不相干地相干着。热情消褪,这些问题就彻底暴露出来,不是依靠时间和所谓的耐心便能解决。
于是第一段恋情就这么落幕了,所幸是和平分手,再见面不会太尴尬。
第二段是个舞者,大她五岁,恋爱经验颇丰,人也温柔体贴,她们同居了一段时间,最后以对方宣布要去和一个钻石王老五结婚而告终。老实说,她当时听到只觉得滑稽,并且油然生出一种最原始的鄙夷。
这是再度恢复单身的第四年,谈了两场不咸不淡的恋爱后,她就再没冒出找对象的念头。两个前任身上都有她欣赏、认为不错的闪光点,否则也不会和她们交往,但仅限于此,非要说有什么与众不同乃至他人无可替代的地方,实际上并不存在,至少她不曾看到。
她所期望的伴侣,决不是这样软绵无力,虚弱苍白,只知埋头顺从世俗、欠缺坚定信念的人。
电话那端的梁云启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忽然间他仿佛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你那个同学叫什么来着?柏维还是白葳?”
“是柏蔚,木白柏,蔚蓝的蔚。”她纠正,“你怎么搞的,这么好听的名字都记不住,提前老年化啦?”
“嘿嘿,年龄大了记性欠佳,不然我哪敢忘了你初恋的大名。”
“少跟我贫,你年龄比我还小,你要是记性差,我不都彻底失忆了。”
“开玩笑的嘛。”梁云启笑了笑,“姐我还有稿子要看,没有让你帮我带的东西,先挂啦。”
“哦…好。”
梁云书还没反应过来,梁云启已挂了电话,不禁有些纳闷,什么稿子那么精彩。
03
作为G市数一数二的初高中合并的重点公办学校,南宁中学向来以高升学率著称,如全国各地那些类似的重点中学一样——建校历史悠久,人文积淀深厚,学风优良,师资雄厚,生源质量同样过关,久而久之形成一种良性循环,升学率想不高都难。因此有人说进了这些中学,等于是送孩子进了大学的保险箱,就连梁云书初中时候的校长也反复提及这个观点,每逢开期中家长会,他都要求各班班主任将此传达给所有家长。
梁家既非书香世家,更不是什么高门大户,衣食住行无一不平民水准,唯独在育儿方面,梁父有他自己的一套标准,单从他给姐弟俩取的名字上还无法窥知全部。
梁云书的云,即云程万里;书,即知书达礼。
云程万里尚未可知,但她从小既不知书,也不太达礼,分明是这个成语的反面教材。才上幼儿园不久,已然初具女汉子气质,不时和两三小男孩,一起爬树捅蜂窝,下河抓鱼虾,没事再赛个车(四轮自行车),一得空就往外头跑,野得简直不像个普通女孩。
由于常待在室外,她也比一般的小姑娘晒到的阳光更多,肤色更黑,在一堆粉雕玉琢的同龄女孩里,显得格外扎眼。
且她玩心重,性子又野,小学基本是混过来的,初中上了一所普通中学,在G市所有中学的排名里位居后列。那时的她,无疑是个差等生。
这些放在别的家长那儿,可能会觉得小孩“长歪”了,与原本的期望相去甚远,偏离了预定的成长轨道。可在梁父看来,孩子的成长有其自身特性,做父母的只能从旁引导,以身作则,而不能把个人的意志理想强加于他们。
所以他见梁云启爱待在家里画画看书感到欣慰,见梁云书爱跑出去疯玩也不觉得有什么大问题。
不过梁母却没这么心大,尤其当儿子小升初顺利考入南宁中学的初中部,而女儿还在五中的平行班不上不下时,她就急火攻心,说什么都要把女儿也送进南中。
七月份初二放暑假了,梁云书从学校打包行李回家,开门迎来的就是梁母一番拐弯抹角的说教,她听了没两句,摆手道:“行了,我知道了,不就是要我好好学习考进南中么。”
她母亲一愣,念叨起来:“知道知道,你要是真的知道好好学习,我现在还用在这操‖你的心吗,你瞧瞧你弟弟他……”
“我这个暑假除了补习班哪儿都不会去。”
撂下这句狠话,她扭身就回自己的房间。
梁母没当真,以为她只是三分钟热度,甚至有点看笑话的意思,反正过不了几天又会变回老样子。
结果暑假过去大半,除了定时定点到补习班上课再回来,梁云书还真没跟以前一样出去乱晃,在家多数时候也是背书刷题,这在暑假前梁母想都不敢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天上午,梁云书去上补习班,她对着在客厅看电视的父子俩问。
“姐姐变勤奋了,好事啊。”梁云启想法很单纯。
梁父扶掌大笑:“说明咱闺女终于长大懂事了呗,照这劲头儿下去,南中她势在必得。”
然而转变来得太快,梁母总有点放心不下。
其实梁父隐瞒了一些事,放暑假前的周日下午送女儿返校,到学校后他没急着走,他们绕着操场闲聊,聊了许多,包括琐事、兴趣、情感与志向。
他在女儿面前回忆起自己的青春,不算完美,也不够光彩夺目,总有彷徨迷茫,以及挥之不去的遗憾苦涩,可总的来说,那都是好的,因为它们让他更加完整,让他更有信心迎接漫长人生的种种际遇。
他说:“人呢,只有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条路,一往无前走下去,才有幸福的可能。”
她听了轻轻皱眉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该走哪条路。”
“放轻松。”他平静地笑说,“你现在还小,还有大把时间摸索寻找,先做好当前的事,不用想太多。”
她抿了抿唇,若有所思。
父亲的话在一定程度上给了梁云书从头再来的信心,初一意识到的特殊性向也促使她不断超越原来的自己,努力变得更优秀,更坚强。
翌年中考,她以一分之多,有惊无险进了南中的高中部,踏上人生又一台阶。
04
十一月周末一早,梁云书就坐高铁前往G市。
她算了下时间,从这儿到G市约需三小时,再打车到饭店,紧赶慢赶也得半钟头,恐怕会迟到。因此,她一周前便预备好了一些工作城市的当地特产,权作同学会的见面礼,即便来迟了也不至于让氛围太尴尬。
来之前她并没有联系过班上任何一名同学,包括曾玩得不错的两个女生。除了柏蔚,其他人如今的面貌她已记不大清,甚至可说全然模糊混淆,并且很难想象他们现在的样子。
梁云启上次听她讲完后就没下文,她心里清楚,他大抵是不支持她去的,因为没必要,去了也不会遂愿。
可她始终觉得,任凭时间过去多久,世界如何变化莫测,柏蔚依然是那样干净、优雅,沉静而富有生命力。
不会错的,她的直觉一向很准,否则不可能做到十一年没见却从未将对方淡忘。
上次回G市还是年初的春节,时隔半年多再回来,时间没过去多久,透过后座车窗,她却感觉街景市容又都有了些许改变,哪里开始新建楼房,哪里又栽上四季常青的绿化树,等等。
梁云书忽地道:“师傅,麻烦往长宁路走。”
的士司机从后视镜上瞟了她一眼,:“姑娘,绕远路可就没那么快到酒店,而且要加钱的啊。”
“没事,加吧。”
司机没再吭声。
南宁中学坐落于长宁路五路的街角,校门口周边一溜都是学生常会光顾的文具店小吃店。每逢放月假,梁云书都会到一对中年夫妇开的面馆吃上一碗面,时而牛肉面,时而炒面炸酱面,三年下来店里什么面都尝过,但爱吃的终归是这几种。
经过南中那段路,她打下车窗凝眸看去,学校很安静,没有半个学生进出,周围店面也没开门营业,一派清冷寂静。
没一会儿车开远了,窗外景色千篇一律,她无心观赏,摇上窗直接靠椅背假寐。
梁云书还是来晚了——路上耽搁太久,又碰上周末出游高峰时段,等红绿灯就等了差不多二十来分钟,到饭店都已经十二点多。
她一手拿包,一手拎上满袋子的特产,急匆匆去前台问包间号。前台很贴心,亲自领她到那间大包房。
要给她开门时,她即刻喝住:“别开!”
“……”
“呃,我自己来就好。”
前台不仅贴心还很淡定,饶是经她这一惊一乍的反应,脸上依旧挂着职业微笑,没多说什么就走开了。
而梁云书如临大敌,她放下东西对着手机镜子整理了一番仪容,反复确认没问题后才缓缓推开那扇门。
听见开门的动静,有人扭头张望。
“哎哎!是梁云书!”
这一声像个信号,大家纷纷看向门口,陆续过去同她打招呼。
班上的同学至少有一半记不得,况且很多模样都已大变,难以把现在的他们与高中时的少男少女相提并论,重聚似乎只剩陌生和尴尬。他们跟她叙旧,聊着过往与当下,她起初有点紧张,但很快就感到厌倦,恨不得立刻化身成隐形人,好让谁也不能来干扰自己搜寻柏蔚的身影。她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更想再见她一面。
“梁云书。”
偏偏有人不识趣。
“你好,好久不…”梁云书回身一看,愣住了。
“于诗淼。”
高中三年,学校里清楚她性向的人,一个是赵瞳,一个是于诗淼,她们仨同寝又同班,尽管性情各不相同,喜好三观却有不少共通之处,所以玩得来,关系也较铁。
可自从高中毕业,她们就渐渐失去了联络。
最新收到的消息还是三年前赵瞳结婚,新郎是高中就交往的男友,想请自己去参加她的婚礼,碰巧当时在赶一个项目,实在抽不出身,最后没去成。
虽然久未联系,梁云书对她们二人仍抱有几分怀恋之情,不单出于高中岁月纯粹的友谊,还因为她们是这个世上除梁云启以外唯一知晓她少女心事的人。
见到她,梁云书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于诗淼干巴巴笑了两下。
随后就问:“赵瞳呢?她也来了吗?”
“她没来。”
“忙工作?”
“在家养胎,来不了。”
“喔!那看来她明年就能做妈妈了。”
“她去年就已经当母亲了。”于诗淼面无表情瞥了她一眼:“这是二胎。”
“二胎?”
“头胎是个女孩,所以……”
“嘿,钱小豪他反了是吧,还敢——”
“不关钱小豪的事,是钱小豪他‖妈的意思。”
于诗淼没奈何地耸耸肩:“他‖妈有心脏病,不能动气。”
梁云书嘴一撇:“艹。”
而后她俩都沉默了。
要不是赵瞳嘱托,于诗淼根本不会来参加这个狗屁同学聚会,明摆着的——不过是打着中学建校周年纪念的幌子各谋私事。时间一过去,任何东西都会过期烂掉,只有梁云书这个傻子才会相信真有什么可以永远不变。
因此她完全有必要让梁云书知道真相,认清现实。
梁云书天真无邪,双目炯炯,绕着包房转了一圈又一圈,愣是没见着柏蔚的影子。
这时,于诗淼示意她们靠边站点,乐队要登场了。
所谓乐队就是由三四个不知上哪儿找来的大龄青年组成,身着五颜六色演出服,悠悠然开腔。
旋律格外熟悉,是陈小春的《独家记忆》。
于诗淼凑过来。
“你在找柏蔚?”
梁云书心跳漏了半拍,犹豫片刻还是回道:“对。”
她白眼一翻:“赵瞳还真没说错。”潜台词是:你就是个傻子。
“于诗淼。”但梁云书并未在意。
“怎么?”
“就在上个月,我梦见她了,连续一个多星期晚上做梦都梦到她。”
于诗淼脸色蓦地一变,“你梦到她了?而且还持续了一个星期多?!”
眼见梁云书大幅度点了点头,她立即气不打一处来。
“你不用找了,她不会来的。”
【我希望你 是我独家的记忆】
“因为——”
【摆在心底 不管别人说的多么难听】
“她已经死了。”
05
得知柏蔚死讯,是春节期间。
赵瞳一通电话打来,声线不免有些颤动,虽然往日交集甚少,到底同窗一场。
年初二,赵瞳和钱小豪去看望退休了有几年的老班。家里只有他孤零零一人,妻子早离了,女儿嫁到外地,所以见到以前带过的学生来看自己很是高兴。一高兴就聊了许久,聊到他们班,他忽然叹气,说柏蔚那孩子可惜了。
可惜什么?他们问。
三个多月前人没了,她到国外做战地摄影师,在一次战乱中丢了命。
老班给自己点上一支烟,深吸一口,又慢慢吐出,烟雾弥漫客厅。接着说年底柏蔚的妈妈给我打电话,问我能不能去参加她女儿的葬礼……他们家只有她一个,这回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喽!
他们一阵哑然。
隔天赵瞳就将这个噩耗告诉于诗淼,让她和自己一起去做班里的保密工作,别走漏风声叫梁云书知道。
“她是个爱动感情的人,什么傻事都干得出来。”这是赵瞳的原话。
于诗淼勉强应下。
赵瞳也清楚纸包不住火,终有一天会真相大白,但出于某种同理心,她不愿那么快就让梁云书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都过了那么久,她早该对柏蔚没感情了吧。”于诗淼忍不住插嘴。
“也许吧,不过还是先别让她知道。”
于诗淼彻底无语。
瞒了半年多,冷不防就说要办同学聚会,偏生梁云书又一副积极踊跃的架势,她俩看出这下子是瞒不住了,是时候全盘托出。
赵瞳要在家安胎,只好拜托于诗淼去。
她总结:“这就是事情的始末。”
难怪……
难怪她上个月会一连好几天梦到柏蔚——原来她是在和自己告别!
梁云书浑身乏力,须臾间就跌坐到地板,脑子乱七八糟,仿佛塞了成百上千只苍蝇一齐嗡嗡作响,心口一阵紧似一阵的抽疼,简直像快要死了一样。
“你没事吧?别坐地上啊,快起来。”
于诗淼想要拉她起来,可怎么也拉不动,定睛一看,发现人昏了过去。
一片混乱中,她又做了有关高中生涯的梦。唯独这次,她很清楚自己是在做梦。
场景先是高三的教室,每张课桌上都堆满书本跟卷子,大约到了放学时间,一个人也没有,忽然间窗外隐隐传来一阵笑声,她好奇地向外眺望。楼下的空地上,柏蔚一身蓝白相间的夏季校服,及肩黑发扎成了马尾,右手挥动着球拍,双腿一跃,将羽毛球抛击出去。球飞出老远,对面的人没接住,柏蔚笑了,笑声清脆爽朗,她听得入神。
画面一转,来到了宿舍楼门口,她和一帮男生从教学楼出来,一路说说笑笑,快要分别各回各的寝室时,他们调侃她既然都是兄弟,应该往男寝这边走而不是女寝。她哭笑不得,佯装要揍他们,拳头刚抡起,柏蔚就抱着书从身旁擦肩而过,脚步匆匆,像踏在了她心上。呆望少顷,直至那道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她才惊觉刚刚都干了些什么蠢事,该挨揍的其实是自己。
刹那又切换到光影交错的走廊。
她一直跑,一直跑,汗水打湿了校服衣领,呼吸也变得十分急促,可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
终于跑出走廊,前方却是一列长长的阶梯,向下无限延展,而柏蔚正一步一步往下走。
嗨!她突然高声叫道,连自己也感到诧异。
柏蔚顿在原地,转身望向她。
有事?
啊…没有,那个——你要回去了吗?
嗯,你呢,不回么?
我、我还没那么快。
她想留住她,不管用什么办法,不管别人怎么看,不管她会失去什么——如果真的可以这样就好了。
对了,谢谢你的花。柏蔚朝她微微一笑。
花?
什么花?
她竟想不起自己有送花给柏蔚。
栀子花啊。柏蔚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一朵小小的、白色的栀子花,特别香,谢谢你。
是了,她的确有花要送给柏蔚,一束洁白馨香的栀子花。
寄托了她对她的祝福、思念与全部心意的一束花。
然而,最终她没能送出去。
06
昏睡了一天一夜,在家又养了三四天,好不容易恢复精神后,梁云书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去拜访柏蔚的父母。
她把这个决定告诉给所有知情者。
[梁云书你简直是疯了!]在QQ上,于诗淼毫不留情地评价。
[疯了总比死了好]
[死的又不是你,再说,柏蔚她算你什么人,单单一个初恋,还是一厢情愿的,人家压根就没留意过你,你就不能顾好你自己的人生么?!干嘛非得去插手这些破事]
[于诗淼,你变了好多]
[是人都会变]
她们以这一句作为这次交谈的结尾。不过应该再不会有下次了。
至于赵瞳,她多少能够理解梁云书的心情,态度中立,不反对也不支持,一切由本人定夺。
只有她弟站在她这边。
在家休养的那几天,梁云启发给她一份电子稿件,标题为《忘不了的那些人那些事》。
他说:“你看看吧。”
梁云书花了一个白天看完,结果彻夜无眠。
原来,柏蔚是可以安然无恙的,假如她不曾冒险从炮火中救下当地的一个小女孩。
死的本不该是她,而是那个女孩。
其实没有谁该死谁又该活,该死的永远是人心的狭隘与丑陋。
“这本书定于十二月出版,作者是当时随行的报社记者,他目睹了一切。”翌日清晨,梁云启解释道:“上个月,就是你打电话给我那天,我就在审稿了。我看到那个名字,就觉得有点眼熟,但不确定到底是不是她,所以问了你她的名字。后来经过核实,才敢完全确定是她,我怕你受不了,就没告诉你……”
“对不起,姐。”
“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顺变。如果,你想为她做点什么,有需要我的地方,我随时待命。”
好意她心领了,她不用梁云启帮自己什么忙,比起旁人的无动于衷和冷言冷语,这已然足够。
柏蔚家离南中不远,她顺路经过,在校门口拍了一张照,当作最后的纪念。
拜访的前两天梁云书有跟柏蔚父母取得联系,听她说明完来意,两口子缄默了一会儿,正当她以为行不通时,柏父说,谢谢你来看蔚蔚。
为这初次拜访,梁云书准备了不少东西:包含柏蔚身影的所有高三集体照片、那本书的纸质稿、在班群里征集的几乎全班人的祝福语、一束洁净新鲜的栀子花……
去的路上,她戴蓝牙耳机,一直循环听着林俊杰的《翅膀》;进小区后,梁云书摘下耳机,按照柏父给的单元楼号敲响了柏蔚家的门。
开门的是柏母,一瞧见梁云书,立马笑着迎她进来:“小书是吧,外头可真冷,快进屋里暖和暖和。”
柏父紧随其后,为她拎过带来的水果和花束,嘴里嘟囔来就来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哪,继而把水果放好,捧着花走进了厨房。
柏母带梁云书到客厅坐下,红茶已沏好,她倒了一杯递给客人。
“谢谢阿姨。”
茶香浓郁,她小啜一口,回甘醇厚绵长,霎时驱散了身体的寒意。
梁云书鼓足勇气开口:“对不起阿姨,柏蔚的事,我是最近才知道的,真的很抱歉,要是早点知道,说不定…就能见上她最后一面了。”
“一切都是缘分。”柏母手握茶杯,微微笑了一笑,“你有这份心就够了,蔚蔚走了后,你还是第一个来我们家的同学。”
这时柏父端着插满栀子花的花瓶出来,他把花瓶摆在了茶几上。
“好漂亮的栀子花啊。”柏母望着花瓶,出神地说:“她以前,很喜欢这种花,还养过一段时间。”
梁云书有点意外:“是么。”
“可不,她说自己六月出生,人又长得白净可爱,感觉栀子花跟她很相配。”
柏父笑道:“真是个爱臭美的小姑娘。”
她忽然感到很遗憾:如果当时能把花送出去,柏蔚或许是会高兴的。
“对了,我有东西要给叔叔阿姨看。”说着,她把照片、纸质稿以及打印好的祝福语从包里取出,悉数交给他们。
每样东西柏父柏母都看了好一阵子,他们一面看,一面叹息或微笑,看到最后,脸上都不由露出又欣慰又悲戚的神色。
这期间梁云书一直安静地注视他们,脑海中不断闪过中学时期的柏蔚与家人相处的温馨画面。那个可爱又古灵精怪的少女,她放学回到家做的头一件事不一定是写作业,她可能会先看会儿书、听听歌,再边削苹果边到厨房跟母亲吐槽今天学校发生的事,哪堂课她比较喜欢,哪堂课让她昏昏欲睡,老师又布置了什么难搞的小组任务……
然而一想到她如今已不在了,梁云书心都快碎了。
“小书呀。”
柏母抬头看她。
“啊?”
“高中时你和蔚蔚关系很好吗?”
梁云书紧张起来:“也没、没有很好,就还行吧。”
“这样啊。”幸亏柏母就此打住,没问下去,“这几天真是辛苦你了,中午留在这儿吃顿饭再走吧。”
“那就打扰了。”
距饭点还有一个钟头,梁云书问柏母是否可以进柏蔚的房间看看。
“当然可以,房间每周都有打扫,干净得很,随时都能进去。”
柏蔚的房间在过道尽头,房门紧闭,如同仍有人住。她轻轻敲了三下,没听到任何动静,才慢慢打开门。
房间面积比她想象的要大,窗户半敞,浅黄色窗帘随风摇曳,单人床床头贴着一张林俊杰的早期专辑写真,她一眼望去,便知是乐行者里的。
梁云书在里面一待就待到了饭点,饭后她没多坐,过半小时便起身告辞。
“等一下。”
柏母从柏蔚房间小跑出来,将一本深蓝色封面的笔记本塞到她手上。
“这是?”
“蔚蔚高中的日记本,你收下吧,就当留个纪念。”
07
返程路上,她一直紧紧抱着那本日记,犹如得到什么无价之宝,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被人抢走。一回到家她就把自己锁房间里,端坐在书桌前,小心而郑重地翻开日记本。
柏蔚高一下学期才转学来南中,日记开头部分全是她在先前那个学校的日常见闻,虽不了解,但由于表达简明语言幽默,读起来颇觉有趣,梁云书看着看着忍不住笑了。而到了南中部分,她看得越发专注。
“欸?”
「2007.4.24 多云
…………
呆气横溢,傻气盎然。
我不是说我自己,说的是隔壁班的一个女生。
自从我来到这间学校,进了现在这个班,隔三差五就能见到她。不是同校同级的那种偶然遇见,正如钱钟书所说:“天下就没有偶然,那不过是化了妆、戴了面具的必然”,而且单凭我的直觉,即可断定事实的确如我所料。
但很傻不是么?搞清楚,我可不是男生。
…………」
她怔住了,一只手滑落膝上,迟迟没有翻页。
又过了一会儿,她勉强振作精神,往下翻页,只不过这回仅挑柏蔚提及她的部分来看。
「2007. 7.10 晴
…………
期末排名出来了,我不进不退。出乎意料的是,隔壁班那个女生,也就是lys(之前听她朋友喊她名字时知道的),居然进了年级前一百,因为我记得,她成绩貌似不是很好……
好吧,恭喜她进步了。
哎,我也要加油了。」
「2007.9.6 小雨
是我的错觉吗?
一个暑假没见,L好像变白了一点。要知道,她给我的印象一直都是黑不溜秋的,虽说肤色不至于跟非洲人一个档次,但也好不到哪去。
不过可能真的因为白了一些,我这才第一次注意到她长得其实不差,甚至,有点可爱。如果懂得打扮打扮,再收敛收敛那副急性子,应该会有很多男生喜欢。
…………」
「2008.5.3 阴
昨天五四表演(四号那天是周末,所以提前开了),我上台唱了JJ的《翅膀》,一曲完毕,台下掌声雷动,哈哈哈,说不准我有当歌手的潜质呢。
开玩笑的,说到以后的职业,我倒没有确切想过要做什么,毕竟实在很难想象,社会对我们的要求好像就那么一点——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可实际呢,这不过是被粉饰的冠冕表象,我们总是与真实隔着十万八千里之距,总是活在别人为我们捏造的那种陷阱当中,永远乐此不疲、沾沾自喜!
老实说,我讨厌这样。如果我未来要从事一项职业,那么必定,它是最接近于真实的一类工作。
对了对了,昨天下台后别班的一些人要跟我合影,我看到了L,她一副想过来但又不敢而迟迟按兵不动的样子,真是又好笑又可爱。」
「2008.8.7 晴
分班结果出来了,我还是留在重点班,不过我和L,还有她那两个朋友变成了同班同学……心情复杂。但愿别发生什么令人难堪的事情就好。
…………」
「2008.9.15 大晴
今天又是星期一,意味着,一大早又得下操场升国旗,然后再听某某学生代表发表白痴言讲,如果不幸,教导主任也要掺合进来,那简直没完没了了。
然而今天早上发生了一件令我印象深刻的事,以至于在操场上站了整整一节课也不觉得怎么累,因为那时我满脑子都是那双闪着光的眼睛。
要下操场的时候,走到楼梯口我才记起自己单词册没带,于是折回教室,结果在后门正好跟L打了照面,距离已经很近,想避开也避不了。L也是独自一人,估计她又来晚了,正要赶去操场。
但她看到我之后,行动显而易见的变慢了,面部表情本来是如死水般平静,可也瞬间变得丰富起来,尤其是那双眼睛,闪动着喜悦的温柔神采,完全不像她平时看人应有的模样。怎么说呢,她平常看人的样子,类似于看门犬,懒洋洋又有点凶巴巴,散发一股生人勿扰的气息,反正不会让人有什么好感,可惜了那张生得还不错的脸。
我自然不会跟她打招呼,匆匆对视了一眼,就去拿我的小册子了。
这会儿我才觉得,我们同班一个月有余,又都是女生,却还未说过半句话,着实是有够奇怪的,也不晓得其他人有没有察觉。
不过,那双眼睛真的很好看。」
「2008.11.21 多云
…………
周五不算什么好日子,又轮到我和W拖走廊了。
中午怎么着都得小睡一会,时间不够,只能趁课间操的二十分钟拖地。我们差不多拖完时,学生已经结束上来,有三个男生兴冲冲奔上楼,运动鞋直接踩在了刚拖好的地上,留下一串脏鞋印。
我有点气,真想当场教训他们一下,但想想还是算了,浪费时间,还吃力不讨好。
正在这时,L不知从哪冒出来了,叫住那三个男生,让他们回过头看看地上的鞋印。
她说:“喂!你们把人家刚拖好的地踩脏了。”
他们低头一看,确实如此,于是向我和W说了两声对不起。
三个男生走了,我们向L道谢。她若无其事地摆摆手,转身进了教室。
W:“她刚刚那样子可真霸气,就像是个大姐头。”
“不对。”我不认同她的说法。
“那你说是什么。”
“lys是淑女。”
现代意义上的淑女。
刚柔并济,值得信赖。」
「2009.6.10 晴
一切都结束了。
考完英语走出考场的一瞬间,我就是这么一种感觉。
行李已经收拾好,但我不急着走,我要再看看这个学校,再看看周围的同学老师。
在宿舍楼旁的水泥路上,我看到了L,她和Y、Z在一起,她们脚下摆满大包小包,显然是在这儿等家长。
L的手里攥着一束花,一束白色的栀子花,她也看到了我,神色却不如以往轻松愉快,反而显得有些落寞无助。她又低头看了看花,但还是顿在原地,一言不发。
我似乎相当清楚,那是给我的。
可我也无比清楚,我不能收下。
正因为珍惜她的这份心意,所以我不想说谎,更不想伤害她。
我远远地走开了,心里在和她道别。
谢谢你,梁云书。
…………
」
谢谢你。
再见了。
08
梁云书辞去干了五年的工作,她准备创作一部小说,小说名字叫《逢蔚》。
「逢蔚刚度过29岁生日,这是迄今为止她过得最开心的一个生日。在布拉格的朋友专程回国为她庆生,六月的南国天空湛蓝澄净,那一天天气一如既往的好,上学的孩子颠着书包小跑穿过铺满阳光的马路………」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