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在?”明芬在晚餐时间给一个邻居发去一条微信。
“在。”
“语音,方便吗?我打字慢死了。”
“可以。”
明芬的老公半个月后就要去一个传说很乱的国度。此国与我国的关系一直不爽快,媒体常有报道。婆婆听到儿子说要去那个国家,头摇得像拨浪鼓,摆着手,“不要,不要去了。”
明芬听说邻居去年到过那儿旅行,遂向她打听一些注意事项。明芬老公姚志强自收到飞机票务信息起,常常是魂不守舍。农村人从没出过本省,这一下要跨出国门,怕是正常的。
飞机会不会从空中掉下来,他倒不是担心这个。他是不清楚到了厦门机场,应从哪个门进去,进去后往哪里走?怎样取机票?怎么托运行李?
最重要的是下了飞机,踏上的就是外国人的地,他一点英文也不会,他怎么样才能安全和亲戚国庆会面?会不会遇到坏人?他会不会被骗去卖肾?他会不会被人骗去黑砖窑干一辈子都回不了家的活?
他的心情很矛盾,对出国是憧憬的,胸口却是七上八下。可能得等到了外国,见了亲戚,他这颗惶恐不安的心才能平静下来。
亲戚说他有个熟人老蔡刚好回国,他特意订的机票是跟这位朋友回程的同一天。到国外,下飞机后是凌晨时间,亲戚让姚志强那天先跟他那位朋友老蔡一起回他家睡,等到早晨再来接志强。
此后的每一天,姚志强得了手机焦虑症,时刻关注亲戚朋友老蔡的微信动态。只要手机有个响声,他都条件反射地一抖,生怕漏过每一条信息,这可关乎性命的,玩笑开不得的。
这几天,姚志强的烟抽得更凶了,只有抽烟能让他的心神静一点点,静下来的时候他开始思索着行李要装的东西。
他想洗衣服需要用肥皂,肥皂要带;我早上要喝牛奶,牛奶要带,国外的牛奶若没有添加三聚氰胺,兴许喝不惯,还是从国内带吧;泉州的茶叶是有名的,我喝惯了得带,多带点也可送礼;自家种的花生很香,带;母亲亲手弄的地瓜粉,干净,带,这是国内国外有钱都买不到的好货。
这次一去就是要长住好几个月的,听亲戚说国内的好多厨房配料,那儿没有看到卖的。姚志强想着要住那么久,外国的饮食说不定吃不习惯。
要是真吃不习惯,有时间了自己煮菜,那调味料也得带了点去:当归,枸杞,八角,茴香,香菇,木耳,紫菜。明芬觉得她老公唯有把家的这个房子也放进行李,方能使他感安全些。
姚志强找了笔记本,拿来了一把弹簧电子秤,统统一应想带的事物,一样一样过称,一样一样登记入冊,搞得像生产队那个记工分的老会计。没办法,听说那个国度的海关很会找茬,还是小心为妙。这计算机一番加下来,还余下三公斤的空档。
02
这天,姚志强自己在家懒散地窝在沙发看电视。门铃响,来了位客人,是国庆的朋友,他也认识的。朋友送来了一包东西说是亲戚需要的,让志强捎过去,并对姚志强说那一天由他来送他们去厦门坐飞机。姚继强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姚志强把这包东西一称,乖乖,六公斤。得,看来得从新把原先打包好的行李拆开了,再从新合计,还得来一回生产队记工分。
晚上要睡觉时,姚志强跟老婆说起国庆朋友要送机这事。明芬说:“我们不用麻烦人家了。你自己叫快车去机场,这边到厦门机场才六十块左右呢。”
“我都跟老蔡说了国庆朋友要载我们去坐飞机了。”
“你怎么就那么着急说呢?国外的情况,他熟悉你不熟悉。你是要听他的安排,你怎么自作主张替他安排了。你还是给老蔡打个电话,说国庆的那位朋友那天刚有有事,没有空送你们去机场了,你们自己坐滴滴快车去。”
这几天的日子,姚志强的心情本就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看老婆说话做事早就越来越不耐烦了,见了孩子也是动不动就发火啊。
这时听老婆这样一说,他把还没打包好的东西泼散一地,大吼:“再过四天,我就要出发了,你还要给我出难题。”姚志强往床上一倒,扯过了被子蒙上脸,一幅不管你是老婆还是天王老子来的模样。
明芬看他那样子,呼了一口气,语气尽量平和地说:“我们跟国庆朋友的交情还没有达到承受他专车载你去厦门坐飞机的程度。他是看在国庆的情份上才说要送你们去坐飞机的,他是好心。可是你想一想,他专程载你们去厦门,我们要欠他很大的人情,我觉得很不好意思用。我们能不麻烦别人的,就尽量不要去麻烦别人。”
姚志强从床站了起来,把手机大力扔在床上说:“你这是在给我出难题。你知道吗?”说完甩开门出去了。知夫莫如妻呀,姚志强的老婆知道他是一时脑筋转不过来,等他气消了,自然就明白了。她自给就上床睡了。
姚志强在门外吸了一根烟后,回屋拿起电话,“老蔡吗?18号我从泉州打一辆专车去到你那载你,你那边是叫马甲什么村呢?”
路有反着走的理吗?明芬听到姚志强这样说,一股无名火冒了上来,语气急速,声音高亢了起来,“你脑子锈了,我们家是处在马甲和厦门的中间,去厦门的路是往下走,大约一个小时二十分:去马甲的路是要往上走,方向是想反的,从我们家到马甲估计也得五十分钟。有你这样反着走吗?你应该跟他说,让他从马甲来泉州跟你汇合才对。”
“什么都要你管。我做一回主不行吗?”姚志强回答这话是涨红了脸,眼露凶光。
“行,行,好,好。我不管你,你自己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明芬转身脸朝外躺着。
03
18号那天凌晨,泉州下暴雨,老蔡早上七点多打电话来给姚继强,说坐动车到厦门北站,怕坐滴滴在高速遇堵车。他让姚自己到动车站跟他汇合。
志强接电话的时候,刚好在明芬市场买菜。明芬手机响了,一看是老公的,“啊,什么?没听到。这里很吵没听到,等我回去再说。”
姚志强想到今天就是出发的日子,想到晚上八点的飞机,想到这突然来的变卦,脸刹的白了。他此时不记得他在厨房是要干什么来的,是做早饭呢?是吃早饭?抑或是洗碗?足足愣了三分钟,他的心脏突然无限变大了起来,博动的声音方圆几公里都能听到。
天呐,他觉得刚才还是白白的天空这会儿又暗了下来,是不是暴雨又要来了:他感到家里的房子变得矮了许多,好像再不逃离这里,房子就要把他压成肉饼。
手机这时显得很沉,他一只手已握不住了。他双手颤抖地捧着手机,点了滴滴快车,手机上显示到动车站,63元。他也曾是跑滴滴专车的司机,这会他也没心思去想这个价位是贵是便宜的概念。他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不要跟丢了老蔡,这关乎革命能否取得成功,于他是性命说攸关的大事 。
明芬出了菜市场,给他回了个电话。姚志强说老蔡改要坐动车去厦门北站。他打快车去买动车票了,已经快到动车站了。
明芬这时的肺被气炸了,哪有这样办事情的,明芬越想越气,真是的,这200多块够我好几天的工资啦。问题是该花钱就花,是没关系的。明芬是已经做过两次动车的人了,明明知道这200块钱是不该花的。
她吐了很大一口气,让自己不要发火,今天他要出远门,要开心点。等情绪缓了一点,她给他播了过去,“你票买了没有?票买了没有?你买票的时候要让动车站的工作人员帮你开通12306。”
“我已经回来了,在车上了。”
姚志强回到家已是十一点半了,他把一个小包往沙发上一甩,“气死了,排队排得很长,等轮到我了,工作人员拿一块牌子往我面前一放,说她下班了,让我到别的窗口买。排了两次才买到票。妈的,买个票排个队快两小时。”
明芬围着围裙,拿着一把铲子,从厨房走出来。“你要买票,怎么不问我一下?”
“我跟你说了啊,你不是把我电话挂了?”
“那你不会再耐心一点,等一会再打吗?当时菜市场里面那么吵,我确实听不到。你要问我,我就会跟你说买动车票只要在手机上买就行了,要是实在不懂得在手机买,也可以到街道上的动车票代售点买,就是多给他们5块钱的手续而已。而你竟要打一辆滴滴快车去动车站。你自己也知道到厦门搭顺风车60多块,如果打一辆快车也才200块,跟人家拼车的话100多块。
你打63块到动车站买票,买票又排那么久的队,再打辆车快回来又63,下午提着行李打车去直动车站又要60多块,再加上票价,我给你算了算,总共要200多块以上。200多块,足以你从家里打一辆滴滴快车到厦门了,要是那样的话,你人只要舒服地在家等就行了。
还有,我昨天已经跟你说了,你就自己打辆快车去机场。你如果不知道怎么办登机手续的话,多提前两个小时出发或三个小时都没关系。比如国庆从泉州去厦门坐飞机是下午4点出发,那么你两点就出发。多两个小时的时间,你只要嘴巴肯问,事情都能问得到的,办得清楚的。”
“好了,好了,你别再说了。我就是要这么做,我就是不想你管,我开心这样做,行了吧。”姚志强黑着一张脸走进了卫生间,“呯”的一声,关上门,不理明芬。
04
下午三点,明芬和姚志强打了辆到动车站。
明芬告诉他从哪条道进去办手续,身份证和票给检票窗口的工作人员看,进去后行李要放在安检传送带过,人要接受安检。进到候车厅以后,跟着看票上印的那个检票口是第几号,走到那等。检票口前面有一排椅子,坐下来等,差不多动车要开的前15分钟会开始检票了,你注意看他的大屏幕显示。
明芬像教小孩子一样的耐心地和第一次出远门的老公传授经验。时间早得很,姚继强说他先去开通12306,还不忘吩咐志强,“你到厦门机场,记得给我发微信啊。”
6点半。明芬接到电话老公的电话,那不出声,好像是故意的不说话。明芬的心都提到嗓子了,心中不住地“佛主保佑,佛主保佑---”
“我真要被人骗去卖肾了。”
“怎么回事?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蔡19号。”
“19号是坐你前面,还是坐你后面?没事的,同一辆飞机,都在一起的,没事。”
“不是的,他是19号才飞的。”明芬此时在泉州都能听出厦门那的老公,喉咙是痉挛的,声音是哽咽的。不用看也知道她老公此时不只双手抖,双脚也是软的。她老公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老蔡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侄女帮他买的票,他没注意看,等到了办登机手续才发现。你赶快给国庆发微信,让他到机场接我,好不好?”
“好,好,我这就发微信给国庆。你也可以发给他,没有事的,都是自己人,不用怕。下次出国就有经验了,你今天是当侦察兵在前头探路的,后面有大部队呢。以后我们全家去旅游,你可以给我们作向导。”
“老婆----”他好像有话想说,又觉得没话可说,放下了电话。在等到国庆会提前到机场接他的信息后,姚志强那颗悬着的心降了三分之一。
05
远远见到国庆,姚志强停住了脚 步,脸背过一边,只有他自己能听到他的喉咙发出的“呜”声,他紧紧地闭着双唇,用吃奶的力气,不让喉头的声音向嘴外漫延。他仰头向越南的漆黑天空,不让眼里的水落地。
呼气,吸气,呼,吸,直到喉头的声音退却,他才拉着行李走向国庆。国庆接过他的行李,放进后备箱。
一辆车在异国的崎岖的路上颠簸着,车里坐着国庆和姚志强。“志强你放心,这里的百姓很善良,很真诚的。我跟他们都相处得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