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永远也无法改变生活，什么样的生活都差不多，而我在这里的生活并不使我厌烦。”—《局外人》

1.

锁上车门的时候，白羚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又过完了一年。她摸了摸双颊的法令纹，其实她很害怕时光拿刀斩过来，可是她又分明期盼着快一点过完这一生。

拖着疲惫的身体推开家门，儿子像一只小鸟飞奔过来扑到白羚的怀里，高呼着：“妈妈，你终于下班了！妈妈，元旦快乐！我等了你一天想陪你过完今年最后的一天，我想第一个祝你元旦快乐。可是，今年马上就要过完了。”

随即，儿子有点小沮丧，嘟囔着小嘴。看着儿子红扑扑的小脸儿，白羚的心一下子就化成了水。只要能和儿子在一起，一切都值得。白羚一把抱起儿子，用脸蛋蹭着儿子：“宝贝儿，元旦还有六个小时才到呢，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你看妈妈给你买了什么。”

儿子看到白羚放在门口鞋柜上的榴莲蛋糕，一下子从白羚身上挣脱下来。“哇，榴莲蛋糕！谢谢妈妈，我现在能不能吃一块？”

白羚微笑着点头默许。

“吃什么吃，马上就要吃饭了！”儿子还没来得及拆开蛋糕的盒子，老公吴嘉的呵斥声从厨房传了出来，他生气地走出来瞪着她们娘俩儿。

然后开始训斥白羚，“我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给他买这些东西，不要给他买这些东西。我辛辛苦苦每天回家做饭，给他调理肠胃培养好习惯，都被你给毁了！你能不能有一些原则？慈母多败儿，你不知道吗？”

儿子悻悻地停止了手上的动作，转身扑回白羚的身上。吴嘉看了又唠叨起来：“小宝，你是个男人，你要有个男人样，不要动不动就黏在妈妈身上。”白羚看着儿子咬着下嘴唇，生生地把溢出眼眶的泪水给憋了回去。她的心又生生地痛了起来，她知道吴嘉说的道理都对，他从来都是对的。可是，人生是应该靠着道理和所有的正确来度过的吗？

就在她想反驳吴嘉的时候，吴嘉走到了她的面前，用手拂了拂她额前的乱发，眼神里溢满了心疼地对白羚说：“大宝辛苦了，我今天给你做了很多好吃的。如果这个工作这么累，你不做也罢。我愿意一直养着你，每天给你们娘俩儿做好吃的。你要知道，你们的开心才是我的最大成就感。”

白羚的心又软了下来，话卡在了喉咙里。他永远可以这样切换自如，前一秒还在凶狠地责备她，后一秒又温柔地嘘寒问暖。她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恨前一个，还是爱后一个。这么多年来这种爱恨交织的感觉就这么撕扯着她，让她在地狱和天堂之间游走，找不到出口。

儿子看到爸爸和妈妈的亲昵，偷偷地破涕为笑，懂事的不再提吃蛋糕的事情。他轻轻地扯着白羚的手：“妈妈，快看看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一个粉红的胖嘟嘟的保温杯。其实她早已不再钟情于粉红色了，难得儿子还惯着她的这颗少女心。“妈妈，你每天上课要讲很多话，多喝温水对嗓子好。这个颜色是我们班小女生最喜欢的，妈妈永远是我的小姐姐，最美最美了。”

白羚的心又融化了。儿子真是一个讲情话的小高手，这一点和温柔时候的吴嘉一样，但愿儿子没有吴嘉说变就变的另一面。白羚搂过儿子，在他脸上亲了又亲。“我的小宝贝，妈妈真是爱死你了。谢谢你，我的小宝贝。”

她看着厨房里吴嘉宽阔的背影，贴着儿子柔软的小脸，生活如此美好，不是吗？

2.

吃饭的时候，白羚几次欲言又止。她不想破坏眼前这温馨和谐的一幕。

为了庆祝一家人又在一起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过完了一年，吴嘉做了一桌子的菜。香喷喷的土鸡汤，儿子最爱吃的可乐鸡翅，白羚最爱吃的酱猪蹄和咸鱼茄子煲，给他自己下酒的尖椒牛肉，还有几个家常小菜。儿子吃得满嘴油光，她和吴嘉也被红酒浸染得双颊绯红。

吴嘉觉察到了白羚的欲言又止。体贴地问到：“大宝你怎么了？好像有心事儿？是不是工作没有做好被领导批评了？他敢批评我家大宝咱就炒了他。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那个破工作，没有下班时间没有假期，趁早不做也罢。你看我，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下班了绝对不接工作电话。”

白羚听了心里只是苦笑。在吴嘉的心里，她什么都做不好。做饭吧，几个小时做不出来几个菜，能把全家人给饿死。甚至给儿子泡牛奶，连水的温度都把握不好。这样的她，自然是应该什么都做不好的。吴嘉自己是公务员，下班时间早，下班了就不用理会公务，他也不能理解下班了还需要处理工作的人。

“老总想升任我为培训部的经理。”白羚一边说一边盯着吴嘉的脸。

吴嘉的表情有点阴晴不定，丝毫没有为白羚升职开心的意思。“你们老总就是精明，知道给你一点蝇头小利你就会掏心掏肺的为他卖命。也只有你这种傻子才会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你只是做做培训老师，也算是发挥你的专长，我也不拦着你。要是做了培训经理，培训那些年轻的老师让别人抢你饭碗不说，以后家里估计更加难得看到你的人影儿。你说说，这么多年来你一直说你要工作要工作，无论是精力还是金钱，你都为这个家付出了什么？你没有答应吧？”

白羚的心又痛了起来，她一直不敢开口就是担心吴嘉会反对，果然不出她所料。这些年来她在公司兢兢业业，老总的这一任命无疑是对她的付出的最好的肯定。她享受站在讲台上的感觉，更享受被人簇拥着的感觉。她在公司明明是人人敬仰的白老师，但是一回到家，她就立刻觉得自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吴嘉常常唠叨她带饭菜的盒子没有洗干净，给儿子的红领巾系得不端正，夹菜时拿筷子的姿势太难看。

她太需要那份工作带给她的成就感了。“可是我想试试！”她有些底气不足，但是还想挣扎。

“你说你怎么就那么自私？你怎么就不能为家庭考虑一下？你就不能牺牲一点儿？白羚，我对你太失望了。在你的心里，我和儿子还比不上你那破工作？”吴嘉把筷子重重地扔在桌上，满脸怒气。

儿子见状，哭了起来。“爸爸妈妈，我不要你们吵架，我不准你们离婚。”

白羚蹲下来抱住儿子一起哭了起来。

吴嘉走过来，一把搂住她们，用温柔如水的声音说道：“小宝别担心，我第一最爱的人是你妈妈，第二最爱的人是你，我们一家三口会永远在一起。永远永远幸福地在一起。大宝，你说对不对？”

客厅橘黄色的灯光洒在他们一家三口的身上，温柔如水，美好而又温暖。

3.

儿子和吴嘉均匀的呼吸声已经响起，白羚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她想起她和吴嘉相识的那一天。那是学校举行的大型演讲赛，看着台下乌泱泱的人群，她莫名的兴奋。那一刻，她是舞台的中央，她是镁光灯下的焦点，她太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了。那一刻她告诉自己，将来一定要站在舞台上！

当台下的掌声经久不息的时候，她知道自己成功了。当她鞠躬感谢大家的时候，吴嘉奔到台上来给她献花，他是这次演讲比赛活动的策划和筹备人，他把最大最美的那捧花送给了白羚。

吴嘉浓眉大眼，身材高大而健壮，四平八稳，一看就给人安心和踏实的感觉，他也的确周到而细致。他深情地对白羚说：“你站在台上光芒四射的样子一下子就击倒了我，你就是我的女王。女王自然需要侍从，所以我当即决定要伺候你一辈子。”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白羚听了吴嘉的表白，流下了快乐的泪水。妈妈一直嗔怪着说白羚什么家务活也不会，将来可怎么办。原来，她是要做女王的。遇到了一个对的人，女王才成为了女王。白羚何其幸运。

吴嘉说到做到，此后白羚的一日三餐吃穿用度都有吴嘉来操心，她除了上课和自己的兴趣爱好，什么也不用管。那时候，她感谢上天的慷慨，她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大概是老天爷担心她吃了太多的糖会蛀牙，在她们结婚有了孩子之后，吴嘉开始有了变化。虽然他仍然在生活上事无巨细的照顾她，却开始鄙夷她的爱好和兴趣了。对于他来说，那些都是没用的东西，一个女人做了母亲，就应该有所放弃。他对她的数落越来越多。

“你上班之后就告诉你们老总，你不能接受培训经理的职务。如果他强迫你，你就辞职。你回家，我养着你。”吴嘉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

白羚不想辞职，工作是她的藏身之所，她不可能放弃这最后的庇护。“我宁可离婚，也不能辞职。”

“我的傻宝宝，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爱你啊，你怎么能犯糊涂呢？离开了我，你吃饭都成问题了。再说了，别说我不同意，你父母第一个就会不同意。”

“离婚？你犯什么神经！我看就是吴嘉对你太好了把你宠坏了，学点什么不好，学人家离婚！你要是敢离婚，吴嘉永远是我的女婿，我却再没有你这个女儿！”爸爸的怒吼声让白羚觉得自己是一个被父亲遗弃的孩子。

“我的傻闺女，你这是吃了哪门子错药？吴嘉这样的好老公打着灯笼也难找到一个啊。你是傻人有傻福。你的那些表姐表妹堂姐堂妹哪一个不是羡慕你羡慕得要死？你千万不能身在福中不知福，如果你敢这样犯傻，妈妈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了。”妈妈抹眼泪的样子让白羚觉得自己是一个千古罪人。

她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窒息了，突然惊醒过来。

原来是吴嘉在吻她，他厚实的嘴唇覆盖着她的樱桃小嘴，令她无法呼吸。原来一切只是梦，也是，离婚这事儿她也只能在梦里想一想。

“宝宝，你怎么了？还在为升职的事情不开心吗？梦里都蹙着眉头，看得老公好心疼。如果工作令你这么痛苦，我们还是辞职吧。”看到白羚醒了，吴嘉用无比温柔的声音说道。

“宝宝，元旦快乐。今天你的本命年就开始了，我给你买了一只小金猪，来，我给你戴上。还有三套红色内衣内裤，我希望你所有的晦气都能被挡住。”

“宝宝，起床第一件事是喝柠檬蜂蜜水，水温我试了，刚好。你赶紧喝掉，然后起床吃早餐。吃完了我们一家三口去爬山，去拍定例的全家福。”

看着忙前忙后的吴嘉，白羚昨夜的不快全部散去。是啊，有一个这么好的老公，女复何求？

她穿起老公放在床头的亲子服，欣赏着墙上贴的照片。自从儿子出生后，每年的第一天他们一家三口都会去凤凰山爬山祈福拍合影，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动作同样的衣服，不同的只有儿子，从抱在身上变成了站在中间，儿子长大了便不肯被抱着照相了。

一阵暖意涌上心头，白羚觉得很幸福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