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是你给的余生

当日历翻在立夏那页停下,当蜻蜓飞过田间麦穗,当暖风吹过衬衫衣领,当知了在繁华街道的树枝浅唱,就注定,这个夏天承载了满满的爱意。医院的行人匆匆忙忙,脸上都挂着或无奈,或悲凉的表情,犹如行尸走肉般,每个人心里,都装着生命。

病房里,一个女孩的笑容温暖了世界,给原本庄严的医院增添了一丝活力。余浅浅心里装着一个信仰,一座城市,一个马戏团和一个小丑。她已经寻找了很久很久,几乎走遍了所有的城市,看遍了所有的马戏团,问过了所有的小丑,只是她还没有找到那个缺了一颗虎牙的小丑。

                                1

现在身患白血病的她,经受着病痛的折磨,但在她心里依旧有一片海,她在等待一个为她捐赠骨髓的好心人,只是现在还没有出现。她没有放弃,她没有哭着闹着喊疼,她也没有向往天堂的生活。每天都笑着面对那些化疗和药物,她知道那些东西都是可以让她继续活下去的工具。而等待是漫长的。

“余浅浅的家属,出来一下。”主治医生冲病房里的余爸爸叫了一声。

“爸,我也想去。”余浅浅动了动苍白的嘴唇。

“你先休息,爸爸一会就回来了,好吗?”余爸爸看着虚弱的女儿,心疼地说着,起身走出了病房。

余爸爸走进医生办公室,主治医生拿出了化验单,表情庄重地说:“余浅浅这个情况,有点危险了,这个异常增殖的细胞在不断地扩大,骨髓移植越快越好,你们有找到合适的骨髓吗?”

“还没有,医生,您看,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余爸爸心力交瘁,沙哑着的嗓子几乎颤抖着挤出这几个字。

“目前来看,除了骨髓移植,没有别的办法了,医院也会尽力帮你们寻找合适的骨髓捐赠者,多陪陪孩子,让她保持心情愉悦,继续化疗,控制异常细胞的增殖吧。”医生依旧用最专业的术语解释着病情和治疗的办法。

余爸爸的心像是被针刺一样,双腿颤抖着走出医生办公室,走廊里满是病患和护士,有丈夫和妻子相互搀扶的身影,有父亲和儿子低头商量的耳语,有护士端着药酒盘行色匆匆的步伐,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难以诉说的故事。

余爸爸站在走廊里,呆呆地望着这一切,他想:浅浅才二十二岁,同龄的人正值年少轻狂,而他的浅浅却在这牢笼似的地方与病魔抗争,他多希望所有的病痛都由他一人承担。深呼吸了一番,整理了内心的心疼与不甘,换上了微笑的面孔,大步向病房走去,他觉得自己不能倒下,他要给浅浅希望,他不能垮。

病房里浅浅靠在床头,望着窗外高大的白桦树,树叶绿得像是泼了染料,将整个夏天衬得格外明亮。记忆在余浅浅的眼前渐渐的清晰,同样在一个夏天,太阳炙烤着柏油马路,透过光线,能看到大地上冒着的热气。

那个时候浅浅才八岁,那个时候妈妈还没有离开她和爸爸,那个时候自己还没有与这医院如此亲密。那天是浅浅的生日,爸爸妈妈答应要带浅浅去马戏团看小狮子,爸爸因为公司临时有事,只有妈妈和自己去了,为此浅浅还大闹了一番,最后还是妈妈说要给浅浅买小狮子的布偶,浅浅才作罢的。

马戏团门口贴着小狮子的海报,旁边还有小丑的肖像,来马戏团的所有人都是来看小狮子的,指着海报上的小狮子对孩子说:“你看这小狮子多可爱啊。”余妈妈同样指着小狮子对浅浅说:“你看你最喜欢的小狮子,一会咱们进去了,就可以看见真的小狮子啦,它还会踩自行车呢。”

而余浅浅却呆呆地望着那个小丑的肖像,嘴里轻轻地说:“可是那个小丑也好可爱啊。”

妈妈突然笑了:“小丑不都是一个样子的吗?等一会我们也能看见。”

妈妈牵着浅浅的小手走进了马戏团。浅浅坐在第二排中间的位置,这里看台上比较明显,突然哗地一声,整个场子被黑暗吞噬,有些胆小的孩子已经在尖叫了,台上突然出现一团火,又引来一波尖叫,浅浅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个人影,若隐若现。

突然整个舞台都亮了起来,一个小丑牵着一头小狮子走了出来,是海报上的小狮子和小丑,它们配合得极其默契,所有的表演得心应手,引来无数的掌声和欢笑,小丑连翻了好几个跟头,突然栽下舞台,整个场所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栽下台的小丑如何起身,小丑终于艰难地爬起来了,所有人都开始高呼、鼓掌、呐喊、狂笑。

浅浅突然对妈妈说:“妈妈,你看小丑哭了,你看他的小虎牙掉了,还流血了。”欢呼的声音太大,妈妈没有听见,旁边的人也没有听见。

小丑拉着小狮子退场了,浅浅顺着人潮出场的空隙,走向了后台。“谁家的小孩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一个大胡子的叔叔很凶地冲浅浅喊道。

“我,我,我,呜哇哇哇哇。”浅浅望着眼前的大胡子,不由分说地放声大哭。

“孟叔,怎么了?”是刚刚掉下台的小丑,闻声走了过来,他还没有处理伤口,嘴角沾满了血迹。

“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孩走丢了,就在这里哭闹,这家长怎么带孩子的。”

“你再哭,再哭就把你喂小狮子。”大胡子叔叔对小丑说完,又冲着浅浅喊道。

“呜呜哇哇哇哇哇。”浅浅哭得更凶了。

“孟叔,没事,交给我吧。”

“不行就上喇叭上喊。”大胡子说完便走开了。

“好啦,好啦,好啦,不哭了,哥哥给你变魔术好不好。”说着,安笙便从身后拿出一个红色的气球,递给余浅浅。

余浅浅望着安笙,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流,却止住了声。安笙看着余浅浅,蹲下来替她擦掉脸上的泪水,小手突然轻轻地摸在他的嘴角。

“你,你,你疼吗?”浅浅啜泣到舌头打结。

“不疼,哥哥刚刚那是在表演节目呢。”安笙还是第一次感觉到温暖,自从来到这里以后,从来都没有人这么温柔地问过自己疼不疼。

“哥哥,你,你骗人,我看见你哭了。”浅浅好心疼这个小丑哥哥。

“你爸爸妈妈呢?”安笙看着哭得不能自己的浅浅,咧着受伤的嘴笑了笑。

“只有妈妈来了,爸爸说好的又变卦了。”浅浅似乎又想起爸爸食言的事情,心里一阵难过。

“那大哥哥带你去找妈妈好不好?”安笙摸了摸眼前这个小女孩的头,这个小女孩有着一双清澈的眼睛,不过此时此刻浸满了泪水,她身上散发着一种温暖,很自然的温暖,就像阳光洒满大地。

“好。”浅浅深呼吸了一下,平息了情绪,乖巧地点点头。安笙牵着余浅浅的小手,向场外走去。

“大哥哥,小狮子呢?”浅浅仰起头,一脸认真地问。

“小狮子啊,小狮子被哥哥藏起来了,你喜欢小狮子吗?”安笙低头跟这个小女孩聊着。

“喜欢啊,我喜欢小狮子,我还喜欢大哥哥。”

“你还喜欢大哥哥啊,那明天还来看大哥哥吗?”

“来,我想每天都跟小狮子和大哥哥在一起玩。”

“那把你和小狮子关在一起好啦。”

“那小狮子会咬我吗?妈妈说不能离小狮子太近,小狮子不喜欢有人离它太近。”

“不会的,小狮子可乖了。”“那我能和小狮子做朋友吗?”

“妈妈!”浅浅突然在人群中发现了焦急的妈妈,大声地喊道。

“浅浅,你跑去哪里了?妈妈都担心死了。”余妈妈抱着浅浅,责怪的语气里全是心疼。

安笙看着这一幕似乎知道为什么浅浅那么会心疼人了,因为她的妈妈同样也散发温暖的气息,他已经记不起被妈妈抱是什么滋味了。

“哎,谢谢你啊,你刚刚的表演很精彩。”余妈妈对小丑表示感谢。

“妈妈,那不是表演,大哥哥是摔下去的,呐,你看,大哥哥的小虎牙被摔掉了。”浅浅拽着妈妈的衣服,指着安笙受伤的嘴角。

“真的是摔下去的,我们都以为是节目呢,快去医院看看,我看看严重不严重。是不是很疼啊?”余妈妈拿出衣兜里手绢,轻轻擦着安笙嘴角的瘀血。

“你这得用冰块敷一下,不然明天肿得连话都不能说了,得去医院看看,你妈妈该多心疼啊。”余妈妈一边擦拭,一边说着。安笙没有吭声,静静地看着余妈妈,感受这一刻的温暖。他好久都没有感受过妈妈的爱了。

“妈妈,我们带大哥哥去医院吧。”浅浅又拽拽妈妈的衣角。

“不,不用了,我们马戏团里有医生,等会让他看看就好了。”安笙推辞着。

“还是去医院吧,我们娘俩也没什么事,就陪你去。”余妈妈看着安笙脸上的伤,心疼地说。

“不用了,没事的,真的,没关系,我得先回去了,谢谢你们。”说完安笙便转身离去。

“大哥哥,大哥哥,我可以抱抱你吗?”浅浅看着离去的安笙,飞快地追上去。“可以啊。”安笙便蹲下来,任由眼前这个小女孩抱着。

“大哥哥,我叫浅浅哦,我会保护你的。”浅浅的头耷拉在安笙的肩膀上,奶声奶气的说。

“那大哥哥把这个送给你。”说着,安笙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狮子的木偶吊坠,揉了揉浅浅的头。

“谢谢大哥哥。”浅浅飞快地跑回妈妈身边。夕阳下,妈妈牵着浅浅,走在林荫小道上,过往的车辆络绎不绝。

“妈妈,大哥哥说我可以和小狮子做朋友哦。”浅浅骄傲的跟妈妈说着安笙对她的承诺。

“你不怕大哥哥把你喂小狮子啊?”

“我才不怕呢。”浅浅倔强地仰起脖子。

“浅浅,看什么呢?看得那么出神。”余爸爸温柔地叫着浅浅。

“嗯?爸,医生说什么啊?是不是找到合适的骨髓捐献者了。”浅浅从记忆中清醒过来,突然有点酸楚,她好久都没有见过妈妈了。

“医生说有两个捐献者今天已经跟医院联系了,过两天就来医院配血型,你放心吧,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余爸爸笑得很真实。

“嗯,爸,苦了你了,对不起。”余浅浅苦笑着对爸爸说。

                                2

夜晚总是让人心静的,余浅浅在病床上安然地熟睡着,余爸爸靠在病床边,半睡半醒地陪伴着女儿,医院的走廊里,有人租了折叠床,放在走廊的一角,有人蜷缩在外面的铁椅上,值班的护士用力地摇摇头,继续打着哈欠,窗外的白桦树在夜晚依旧挺得笔直,六月的白桦树叶绿意盎然。

在同一个城市的另一个角落,一个被乱糟糟的头发掩盖了帅气的男孩,在这个所有人都熟睡的夜晚寂寥地翻着微博。

“我有抑郁症,所以就去死一死,没什么重要的原因,大家不必在意我的离开。拜拜啦。”——走饭

“等我睡一觉看看心情状况再走下一步。”——醒醒我们回家了

“当你们看到这条微博,我已经走了,我熬过了1584天,终于在今天凌晨结束了,谢谢各位,我熬不下去啦,所以我走了。对不起,各位,我还是撑不下去。”——旅行的孤独风

“你好,我叫余浅浅,是一名白血病患者,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但我希望我能多活一天,我知道自己的日子已经不多了,看着爸爸头上白发一天天增多,脸上的皱纹一天天加深,我深感抱歉,今天爸爸说医院已经找到了愿意捐赠骨髓的好心人,我知道,那是他骗我的,但我依旧愿意去相信。我想在剩下的日子里给爸爸多笑笑,至于关于你的那个梦,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继续了,但我希望你已经有人保护了。如果我去天堂的话,我会保佑爸爸和你的哟。突然间有点想妈妈了。”——浅浅

安笙被文字后面的照片吸引了,一张是一个女孩,她笑得很认真,仿佛这一笑,要把所有的温柔留给世界,另一张是一棵白桦树,是树梢和天空结合起来的,那树叶绿得让人心动。

安笙看着照片睡去,今天他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他是一个小丑,掉下台摔掉了一颗牙,有个小女孩轻轻擦拭了他嘴角的血迹,她抱了抱他,说:“大哥哥,我叫浅浅,我来保护你。”梦里还有妈妈,他看不清妈妈的脸,只是觉得妈妈好温柔。他又梦见孟叔了,他在朝着被大雨浇淋的自己走过来,他梦见自己在钻火圈时打翻了火圈,孟叔拿着鞭子狠狠地抽自己,他又梦见小狮子了,孟叔把还在吃奶的小狮子交给他,让他好好训练,他又梦见自己眼睁睁地看着孟叔拿着枪打死了小狮子。

他无意识地睁开眼睛,泪水打湿了大半个枕头,窗外射进的阳光爬上了他的床,与眼泪显得那么格格不入。他伸手擦了擦脸颊上还没有晾干的泪水,起身走向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泼了泼凉水,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长得盖住了眼睛,乱糟糟地匍匐在脑袋上,眼睛里尽是空旷,没有一点光芒,嘴唇干的发白,下巴上布满蜘蛛网一样的胡茬,高高的鼻梁在这张不堪入目的脸上还算得上一点体面。

他转身拿起手机,打开浅浅的微博主页,果然有一条微博是关于求助的。他联系了浅浅所在的那家医院。安笙和医生做好血型配对之后,便走向余浅浅的病房,病房里的余浅浅低头在本子上画着什么,满脸的笑容,仿佛生病的不是她,而是安笙。安笙静静地站在门口,时隔十四年,他认不出眼前这个女孩到底是不是自己梦里经常出现的那个女孩,他只知道,这个女孩一定会活下去,她的笑容会一直蔓延下去。

                                  3

手术很成功,浅浅吃力地睁开眼睛,病房的墙壁刷得惨白,嘴上的氧气罩让呼吸顺畅了很多,药水以比时钟的秒针慢得多的节奏,不慌不忙地掉下一滴,一滴,又一滴……,只是觉得浑身疼,说不出某个位置。可能是因为打了麻药的缘故,觉得手臂没有知觉,只是微微动了动手指。

余爸爸看着微微睁眼的女儿,高兴地喊了着浅浅的名字,便跑出病房去叫医生。浅浅恢复得很快,仅仅两个星期,就能下地了。

“爸,我想去看看那个给我捐骨髓的好心人。”浅浅看着窗外的高楼大厦,突然转过头对余爸爸说。

“我去看过他,他恢复的也不错,等会我就陪你去,得好好谢谢人家。可是咱家的救命恩人呐。”余爸爸激动的说。当余爸爸扶着浅浅走进安笙的病房时,病床上躺着的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奶奶。

“奶奶,这儿原来的病人呢。”浅浅看看爸爸,对着老奶奶问。

“啥?”老奶奶的声音很大,很吃力地从嗓子眼里发出声音。

“哦,奶奶她耳朵不好,听不见,你们找谁?”这时从门外走进一个穿着小碎花连衣裙的小姑娘,手里端着洗脸盆。

“哦,不好意思,请问这儿原来的病人呢?一个男士。”浅浅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就只知道是一位男士。“他叫安笙。“余爸爸补充道。

“不好意思啊,我们是今天刚住进来的,来的时候床位就是空的,不知道您说的那位。”小姑娘彬彬有礼,一身书香世家的气质。

“那打扰了。”浅浅跟余爸爸走出病房。便向医生办公室走去。

“医生,请问安笙去那了?”

“安笙呐,出院了,昨天出的,他还没有恢复好,但说什么都要出院。”

“医生,那您有他家的地址吗?”浅浅追问道。“地址是有的,不过是身份证上的地址,住不住那里我就不知道了。”

“哦,对了,他给你留了一封信,说是让你出院的时候交给你,还替你交了手术费,既然你来问了,我就给你吧,不然给忘了。”说着拿出一个白色信封,上面贴着浅浅在微博上发的那张白桦树的照片。

“你好,余浅浅。当你看到这份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去了天堂,今天是我患抑郁症的第1282天,我准备好了安眠药,刀片,绳子,甚至打开了窗户,我在百度上搜索了‘哪种死法会更好’。但是我没有搜到很准确的答案,于是我打开微博,想看看我的病友们都是怎么死的。饭饭是上吊死的,张国荣哥哥你知道吧,跳楼的。小鹿,小鹿是割腕的,他最后一条微博说:“看着鲜血流出来的时候,我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感和幸福感。”醒醒说他准备好了安眠药,妈妈给他打了电话,他哭得忘记准备安眠药要干嘛,所以没死成。

我突然看到了一个叫浅浅的发了一条微博,她说她不想死,这是从我得病以来第一次看到有人说她不想死,她说她想多给爸爸笑一笑。我想,她的爸爸应该很幸福,我被她的微笑触动了,我承认,那一刻,我突然不想死了。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有一个男孩,在五岁以前,他也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他的爸爸妈妈很爱他,妈妈经常带他去马戏团,他是那么热衷于当一个小丑,五岁那年,他实现了这个梦,那天雨下得很大,爸爸的车突然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大卡车,他不知道是谁没有遵守交通规则,他也不知道是谁先撞的谁。他只记得他从车底爬出来的时候,大雨将血迹冲刷得满大路都是,他站在雨里,不知所措,连哭都忘记了,他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叔叔向他走来,温柔地抱起他。他甚至都不知道他的爸爸妈妈是不是都死了,一定是死了,不然怎么会不来找他。

就这样,他被带进了他朝思暮想的马戏团,马戏团里有好多好玩的东西,有猴子,有大象,有小狗,有鹦鹉……他开始接触这些好玩的东西,他才知道,它们并不好玩。叔叔让他头顶十个盘子,一顶就是一个下午,要是摔下来,接踵而至的不是鞭子就是晚上没有饭吃,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有一天,叔叔从野外带来一只小狮子,它还在吃奶,叔叔让他好好训练它,它成了他在马戏团唯一的朋友,也是亲人。它们一起表演节目,一起给叔叔的马戏团赚了好多钱。有一次他失足从舞台上掉下去了,摔掉了一颗虎牙,当所有人都在欢呼的时候,一个小女孩哭着问他疼不疼,这是他第一次被人问疼不疼,他第一次觉得人也是有温度的,那一年他十六岁,他见到了她的妈妈,当她的妈妈替他擦拭嘴角淤血的时候,他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温柔起来,他已经有好久都没有感受过妈妈的爱了。

小女孩临走时抱了抱他,说她会保护他。他想象着一个小女孩怎会有如此强大的魅力。她说她叫浅浅。她说明天还会来看他表演,可是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她。

来说说那只小狮子吧,在一次表演中,观众里有个小孩非要摸摸它,哭着闹着不肯走,叔叔便让他拉着小狮子给那小孩摸摸,哦,那个小孩的爸爸是当地的市长,小狮子很听话的,摸摸是不会发怒的,但是那小孩手里拿着的气球爆了,他也不知道那天的小狮子怎么了,发了疯似的怒叫,孩子被吓得不轻,他拉不住它了,他大声地喊着安安,小狮子叫安安,但是没有用的,它挣开了他的锁链,扑向了那个孩子,当所有人都被吓得要昏过去的时候,小狮子在一声枪响中倒在血泊里,他像个疯子一样抱起小狮子,小狮子蜷缩在他怀里,就像刚抱来时的那样依赖。

他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抱着小狮子,在血泊里坐了一天一夜,他唯一的亲人离开了他。最后市长发怒,马戏团还是没有保住,被解散了。

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故事呢?也许是因为我即将要走了,留给这个世界的唯一一点念想,你可以忘了它,也可以记得它,不论如何,你已经活下来了。你的笑容的确应该留在这个世上,桌子上的帕罗西汀已经快要完了,我想不用再去买新的了,我知道你可能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只是我想多了。因为很多人都这么跟我说,我第一次发微博说我得抑郁症了,所有人都跟我说是我想得太多了。

我常常一整夜一整夜的失眠,常常半夜醒来,望着天花板发呆,我好害怕,我多希望有人可以救救我,但是他们的话对我来说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反而让我觉得烦恼,我希望有一个人,可以不懂但想懂。可是我知道,我把所有人都推开了,其实也没有什么人关心我,我只是想等等,看看我能坚持多久。这是一种快感,一种常人所不能理解的快感,死亡,看到这两个字就觉得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我不想听人说话,我不想跟人交流,不过有时候我很想跟别人说说话,有时候又不想,我每天都在拼了命地活着,如此纠结地活着。浅浅,我很喜欢你的名字,你的笑容,和你的树。

一个平凡的人想在临死前不平凡一次,至少我觉得不平凡,因为那个想活下来的人活下来了。而我,一点都不想活下去了,当你重生的时候,我就该泯灭,替我好好活下去,我知道你会的,而且一定会活得很好。再见,会笑的浅浅。”

安笙泪水像冰粒般滑过脸颊,像针一般刺进浅浅的心里,时光荏苒,不知是缘分还是巧合,它都切切实实地出现在浅浅的生命里。午后的阳光像被泪水洗涤过一般,清晰而炙热,窗外的树叶明亮而翠绿。浅浅抹掉眼泪,穿着衣服走出了病房的门,也许故事就是从这一刻开始了,也许是在八岁夏日的那天,就注定好了。还没有痊愈的她走得十分吃力,踉踉跄跄地走出医院的大门,或许是她体内温存着他的血液,指引着她心里的方向。

                                  4

浅浅上了一辆出租车,向司机报了安笙身份证上的地址,便缓缓睡去。她没有心思去看街道两旁的绿树成荫,她也没有力气去看街上行色匆匆的人群,她不知道此时此刻她的内心是怎样的情愫,激动?找了那么久的人,如今却阴差阳错地和他流着一样的血液。难过?这些年他承受了太多的难过,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支撑到现在的。感恩?她感恩他救了自己的命。都有却都没有,她只想见他,见到了又怎么说呢?“大哥哥,我是浅浅啊,你给过我小狮子吊坠的。”是不是又显得过于苍白。

“到了。”司机转头对这个看似很脆弱的女孩说。

浅浅下了车觉得一阵晕眩,许是太过劳累,又许是太难过。缓过神的浅浅看看身处的环境,老旧的四层楼,似乎没有多少住户,一扇被铁锈爬满了的铁大门在微风中摇摇欲坠,整栋楼像是被阳光遗忘般的潮湿,有一股霉味。压抑得让浅浅喘不过气来。浅浅不知道安笙是不是还住在这里,像是漫无目的地行走,犹如行尸走肉般踏上那水泥裂开的台阶,一个,一个,又一个。

走到三楼的时候,有一家人的门开着,从门外往里看,房间简陋得只有一张床和一把掉了漆的椅子,浅浅敲了敲门,并没有人答应。过了许久,从房间里传出一声咳嗽声,伴着“谁呀”。

“你好,请问您知道安笙住在这里吗?“

“安笙呀,是那个不说话的安笙吗?”老爷爷问,像是陌生人,又像是安笙的老友。

“对,爷爷,您知道吗?他是住这儿吗?”浅浅的语气里突然充满了希望,她多想找到他,他是除妈妈以外对她最重要的人,他是患了抑郁症还给自己捐骨髓的人,他是自己脖子里的小狮子吊坠的主人,他是那个掉了牙还带自己找妈妈的小丑,她心心念念的大哥哥,她就要见到他了。

“你到对面敲门看看,应该是在家,他昨天回来的,他一般不出门的,不过之前他走了大半个月呢,昨天才回来。”

老爷爷终于探出半个脑袋,花白的头发在他头上耷拉着,像是没有清洗过一般灰暗。浅浅连谢谢都没有说,转身就去敲对面的门,还没等到看见开门的人,就晕倒在地上。老爷爷颤颤抖抖地往外走,嘴里喊着安笙。对面的门吱呀呀的开了,安笙看见躺在地上的浅浅,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迹,安笙花了好大的劲才把浅浅搬进房间,因为自己也没有痊愈,老爷爷又年迈,所以只能将浅浅安置在铺了地毯的地板上。

“是女朋友吧。”爷爷喘着粗气,转头对同样喘着粗气的安笙说。安笙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浅浅。这个笑起来犹如天使般的女孩,今天她带着病找到了自己,她身上怎么满是力量,怎么到哪里都散发着光芒,让人温暖又害怕。

“你呀,早就应该找个女朋友了,你又不说话,整天蒙在着房子里,我要不住在你对面,都不知道你这屋里有人。”老爷爷继续絮絮叨叨地说着,像是在责怪安笙,又像是疼爱,老爷爷的儿子去了国外,一去二十几年,从来没有来看望过这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只是往爷爷卡里打钱,每个月都打。人老了,也就不在乎钱了,只是希望儿子来陪陪自己,而安笙或许就代替了老爷爷国外的儿子,只是安笙从来都不说话,就像现在,爷爷无聊的时候敲敲安笙的门,进来这样絮絮叨叨地说半天,就走了。

有时候安笙会嗯一两句,有时候一句都不说。安笙还是很安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想象着很久之前的那个女孩,是因为天底下所有叫浅浅的人都这么温柔吗?“唉,这姑娘多好啊。这姑娘多好啊。”爷爷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安笙听,嘴里喃喃道,嘴上的白胡子跟着抖擞。

“爷爷。”安笙突然开口了。

“嗯?”爷爷有点惊讶,这是安笙除了“嗯”以外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你说人死了,会上天堂还是下地狱,是不是死了就没有烦恼了,爷爷,你说,人为什么要活着啊?”安笙沙哑着嗓子,可能是许久没有说话的缘故,突然开口嗓子有些不适应。

“孩子啊,人活着不是要为了什么,而是你好不容易来了,就要有来的意义。”听到安笙第一次说话就要死要活的,爷爷突然有些心疼。

“意义,什么是意义,爷爷,我病了,是那种不会快乐的病。”

“我知道,爷爷也老了,也病了,是那种不会再有感知的病。”

“爷爷,这个女孩,很特别。”

“我知道,你喜欢她。”……

                                5

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洒进病房,和门旁地下的脚灯微弱的光交相辉映,电镀金属支架上挂着盐水瓶,一根胶皮管垂下来,中间的塑料观察管里,液体低落的声音打在安笙的心里,一滴,一滴,像生命在流淌,像时光在飞逝,像大海,夜深沉,黑色的浪涛载着一叶孤舟,载着人们各自不同的希冀和抑郁,载着不可知的关于未来的梦幻,向天涯走去。他已经这样坐了好几个小时了。他可能暂时忘记了死亡,至少这一刻,他没有再想将要怎么死。

浅浅用力地睁开朦胧的双眼,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子,他跟大哥哥有着天壤之别,长且脏乱的头发盖在眼睫毛上,微闭的双眼被黑眼圈占据,鼻子下方的胡茬盘旋在干裂的嘴唇上下,下巴上像蜘蛛网一样的胡子在黑夜里结网。鼻子很好看,他的鼻子真好看,好看到余浅浅情不自禁地摸了摸。

“你醒了?你晕倒了,我把你送回来了。”安笙见浅浅摸自己的鼻子,莫名的有点好笑,他似乎已经记不清好笑是什么感觉了。

“你是安笙,我是浅浅。大哥哥。”浅浅嘴里喃喃地说,又睡过去了。许是声音太小,安笙只听见了那句“你是安笙。”

当鸟儿用婉转动听的美妙歌喉,深情地吐出第一个音符后,天亮起来了。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进病房,浅浅睁开眼睛,看了看旁边还在熟睡的病人,房间里没有其他人,爸爸也不在,安笙也不在。

“你醒了?”从门外进来的安笙手里抱着热水壶。

“要喝水吗?”安笙突然觉得照顾别人的感觉也很不错,他已经有一天都没有在想死了,真好。

“不,不用了,我爸爸呢?”浅浅朝思暮想的大哥哥,反而在这一刻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了,本来想谢谢他的,可是心里想:“他问我喝不喝水,我说谢谢你。意思是什么?你给我水,我谢谢你?什么跟什么嘛。”

“叔叔去休息了。”

“一会回来。”安笙突然发现自己不一样了,换作平时肯定不会吱声,可是今天他却说了好多话,也许对于别人来说,这是最平常不过的交流,但是在他这儿,却是值得庆贺的。

“你是大哥哥,我叫浅浅。“

“嗯,我知道。”

“你知道?”浅浅惊讶地说。

“那上边不是写着余浅浅吗?”说着指了指浅浅病床上插着的患者信息卡片。

浅浅连忙从脖子里掏出那个小狮子吊坠。

“你是?那个浅浅?”安笙惊讶道,这真的是那个浅浅,那个说:“大哥哥,我可以和小狮子做朋友吗?”的浅浅,那个哭着问大哥哥,你疼吗的浅浅,那个抱着他说大哥哥我来保护你的浅浅。那个曾多次出现在自己梦里的浅浅。

“大哥哥,妈妈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你在信里说,小狮子也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余浅浅像宇宙爆发一般,泪水蜂拥而至,惊醒了其他病人,也惊动了护士。

在知了依旧在树街上鸣唱时,当热气依旧蒸腾着大地时,一个甜甜的声音在医院的一角响起:“大哥哥,你的小虎牙不是摔掉了嘛?”

“那我不会把它补上吗?”浅浅笑了,安笙也笑了,天上太阳笑了,旁边的小草笑了,微风中摇曳的小花也笑了,那颗翠绿的白桦树笑得更凶了。

或许你也曾遇见过一个想要保护的人,却因为什么原因食言了,但那份温柔永远保存在那一时刻。或许你也曾受尽苦难,觉得生活无望迷茫,但生活本来就不是为了什么而生活的,只要你觉得有意义的生活的就是完美的,哪怕对着小鸟,对着大树笑笑。在这个花样年华里,有梦想和有爱的人,一定很美。至少,安笙再也没有想过死亡。至少,浅浅的笑容温暖了生命,也温暖了安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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