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是最古的记言的历史,所谓记言,其实也是记事。记事比较是间接的,记言比较是直接的。中国的记言文发展于记事文之先。商代甲骨卜辞大部分是些问句,记事的话不多。两周金文也多以记言为主。《尚书》大部分是号令,小部分是君臣相告的话。“誓、诰”是号令。君告臣称“命”,臣告君无定名,偶然称“谟”。
《书》称为经,始于《荀子》,到汉代普遍。所谓“微言大义”,其实就是各自的历史哲学和政治哲学。
古文派不重哲学而重历史,负保存和传布文献的责任,所留心的是章句、训诂、典礼、名物之间。
东汉初,杜林在西川的漆书《古文尚书》一卷,经贾逵、马融、郑玄作注,《古文尚书》才显于世。张霸作《古文尚书百二篇》伪书。
一、何谓“尚书”?
所谓“书”,在上古专指史官的记载。史官的职掌是记载君主的言论重大事件。史官的记录汇集成册,便称为《书》。记载春秋时期史事的《左传》中已出现过《虞书》、顾炎武《日知录》卷二:“窃疑古时有《尧典》无《舜典》,有《夏书》无《虞书》,而《尧典》亦《夏书》也。”孙氏志祖曰:“按《左传•文十八年》云《虞书》,数舜之功曰‘慎徽五典’云云;安得谓之‘有《夏书》无《虞书》’乎?窃意古人盖以二典为《虞书》,《大禹谟》以下为《夏书》也。”见《日知录集释》,岳麓书社1994年版73页。《夏书》、《商书》、《周书》的名称。(战国时代,“书”有泛指书写品,不必专指史官所记者。)到了汉代,学者们将幸存下来的这些《书》统称为《尚书》。王充《论衡•正说》:“《尚书》者,以为上古帝王之书;或以为上所为,下所书。”如王充所说,其解有二:一、尚指上古,由来久远;二、尚指帝王,高居在上。这比那些“依违作意以见奇”的解说平实近真,可以信从。
二、《尚书》的流传
《尚书》既从上古传下,篇目自应极多,字形自是奇古。遥想当年官府柱下,典册累积充栋。然竹木简册易为虫蛀断烂,而量大又难以重新抄写。年代久远,史料难免残缺。虞夏之世传下者,寥若晨星。商代传世史料亦不可多得。周代文献本是很丰富的。王室衰微后,天子失官,礼乐卜史流散四方。凌夷而至春秋末年,孔子“闵王路废而邪道兴,于是论次《诗》、《书》,修起礼乐”(《史记·儒林列传》)。
《史记·孔子世家》:“追迹三代之礼,序《书传》,上纪唐虞之际,下至秦穆,编次其事。”有学者认为孔子与《书》关系不大,认为史迁此语是汉武帝时社会上渐渐产生出的论调。我们认为既然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且孔子对诗、礼、乐都进行过整理,“序(编次)《书传》”亦应可信。
(一)“今文”《尚书》
“今文”《尚书》,出自济南伏生。伏生,秦时博士,遇焚书,藏书壁中。汉立,求其书,得二十九篇;(《尚书》篇目问题,详见第三节)教授于齐鲁之间,传济南张生及欧阳生。文帝欲召伏生进京,时伏生九十余岁,老不能行,于是诏太常,使“掌故”朝错(即晁错或作鼂错)往受之。其后,以《尚书》得显者,有兒宽、周霸、孔安国、贾嘉等。
武帝之后,宣帝、元帝时,五经博士续有增列,皆为“今文”,计十四家;其中《尚书》为欧阳、大小夏侯三家。《典籍里的中国》有详细介绍伏生护书传书的经过。
(二)壁中本古文《尚书》
景帝前元三年(前154)景帝子刘余徙封于鲁,是为鲁恭王。王好治宫室,欲广其宫,坏孔子宅,于屋壁得古文《尚书》及《礼记》、《论语》、《孝经》等凡数十篇,皆先秦古字;孔安国为孔子后人,悉得其书。安国以古文《尚书》与伏生今文二十九篇对照,发现多出十六篇。武帝建元之后,儒学大兴,安国将书献于朝廷,不巧适逢陈皇后巫蛊之案,相连及诛死者三百余人,仓促之间未及讨论,更未能列于学官。不久安国卒,古文《尚书》遂藏于中,外人不见。
古文《尚书》的发现,本为学术史上一大收获。但因今文《尚书》已流行达数十年,在学术界取得统治地位,而时人多不识古文,又未列于学官,尽管孔安国曾“以今文字读之”(《汉书·儒林传》),或在民间已有所流传,今文经学家们却不予注意。
至西汉成帝时,刘歆受诏与父刘向领校中秘图书。刘歆发现中秘所藏左氏《春秋》、毛《诗》、逸《礼》、古文《尚书》,内容详于今文,文字多有不同,便想促其列于学官。哀帝时,令歆以古文与五经博士讲论经义,诸博士竟不肯置对。光禄大夫龚胜以辞职相要挟;大司空师丹上奏称刘歆“改乱旧章,非毁先帝所立”。刘歆惧诛退,以病免官。
平帝时王莽擅权。莽少时与歆俱为黄门郎,颇看重歆,遂召回,累迁至封红休侯,典儒林之官。莽称帝,封刘歆为“国师”、“嘉新公”。除古文《尚书》外,逸《礼》、毛《诗》等古文经都得到重视。凡“通知其意者,皆诣公车”进京,“记说廷中”,“将令正乖缪、壹异说”(《汉书·王莽传》)。
东汉建立,光武中兴,全盘否定王莽所立古文经学;仍立十四博士(《易》有施、孟、梁丘、京氏,《尚书》欧阳、大小夏侯,《诗》齐、鲁、韩,《礼》大小戴,《春秋》严、颜。见《后汉书·儒林列传》),皆今文。
章帝建初年间,大会诸儒于白虎观,考论五经同异。其结果是由班固起草,以章帝名义著为定论的《白虎通义》。与此同时,章帝也诏高才生受古文《尚书》、毛《诗》、穀梁和左氏《春秋》等。“虽不立学官,然皆擢高第为讲郎,给事近署,所以网罗遗逸、博存众家”(《后汉书·儒林列传》)。可以说,古文经学的地位,也开始得到官方承认。而此时期保持清醒头脑的正宗儒家学者,自然地把注意力转向了古文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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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章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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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固
(三)漆书本古文《尚书》
东汉初,扶风茂陵人杜林从西州(今甘肃境)得漆书古文《尚书》一卷,“常宝爱之,虽遭难困,握持不离身”,以授东海卫宏、济南徐巡,曰:“林流离兵乱,常恐斯经将绝。何意东海卫子、济南徐生复能传之,是道竟不坠于地也。古文虽不合时务,然愿诸生无悔所学。”(《后汉书》卷二十七)于是古文《尚书》遂得流行。
在贾逵、马融、郑玄等人努力之下,古文经学遂得显明于世。然终汉世,官方仍以今文经为定本。汉灵帝熹平四年(175),诏诸儒正定《五经》,刊于石碑,“为古文、篆、隶三体书法以相参验,树之学门,使天下咸取则焉”(《后汉书·儒林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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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熹平石经
三、《尚书》“经”、
“传”的真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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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经文的真伪问题,学术界多以秦始皇帝焚书为界。凡形成于先秦的文献典籍皆认为“真”;秦火之后,后人编造而冒称《尚书》经文者为伪。解说《尚书》经文的《传》,也有后人所撰而冒称前贤所撰的现象;因其所冒者为西汉武帝时的孔安国,故被称为“伪孔《传》”。
始皇焚书,《尚书》遭焚禁最严,亡数十篇。《汉书·艺文志》说:《书》之所起远矣,至孔子纂焉,上断于尧,下讫于秦凡百篇。……秦燔书禁学,济南伏生独壁藏之。汉兴,亡失,求得二十九篇。
西汉之世,多方征求遗书,山东莱州人张霸根据传说孔子所作的百篇之《序》,编造了《百两》之篇所谓《尚书》,献于成帝,帝命找出宫中秘藏之古文《尚书》校对,不能对应。于是将霸交有司处理。有司认为霸欺君罪当至死。成帝惜其才高,不诛,且不灭其文。故《百两篇》居然还在世间流传。
据此,可知《尚书》或许本有百篇之多,因残缺不全难以解说遂秘藏宫中书库。世间徒闻有百篇而不得见,遂有张霸起而作伪。张书未毁,传在世间,有可能躲过赤眉、董卓、永嘉诸乱。有人认为东晋时忽然出现伪古文《尚书》,很可能是在张霸伪书基础上改作而成。然从文辞看,霸书浅陋(例如《论衡·感类篇》引霸书《百两篇》有“伊尹死,大雾三日”语,王充不信,马、郑诸儒亦不信)。东晋所出“古文”《尚书》浅则浅矣,却丝毫不陋。说后者承袭前者,证据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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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尚书》篇目章句选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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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颖达在《尧典》题目下有一《疏》,将《尚书》体例分为十类:
一曰典,二曰谟,三曰贡,四曰歌,五曰誓,
六曰诰,七曰训,八曰命,九曰征,十曰范。
直接从篇名看,孔《传》古文《尚书》五十八篇中,有典二篇、谟二篇、贡一篇、歌一篇、誓八篇、诰八篇、训一篇、命九篇、征一篇、范一篇。
此外各篇归类:《益稷》,谟也;《太甲》三篇、《咸有一德》、《高宗肜日》、《旅獒》、《无逸》,训也;《盘庚》三篇、《西伯戡黎》、《武成》、《梓材》、《多士》、《君奭》、《多方》、《周官》、《吕刑》,诰也;《君陈》、《君牙》,命也;《金縢》自为一体,其中祝辞,可归于诰类。另有《微子》、《立政》二篇,孔疏未提到,但《小序》言“微子作诰”,《微子》亦诰也;《立政》周公告成王用臣之法,应亦诰类。孔氏分类似嫌琐细。此前《书·大序》已将《尚书》文体约略概括为典、谟、训、诰、誓、命六类。而征、贡、歌、范各只一篇,未必可据以为体例。
学者们对今文各篇成书时代的讨论,我们将选择有代表性的篇目,在下文摘要评介。
赖梅赜所上之伪孔《传》《古文尚书》,伏生所传今文二十九篇(析为三十三篇)幸得保存。伪古文二十五篇较为易解;三十三篇今文,章句欲得通诂,殊非易事。前人所解,有伪孔安国《传》、唐孔颖达《疏》、宋代蔡沈《书集传》、清王引之《经义述闻》、孙星衍《尚书今古文注疏》、王先谦《尚书孔传参正》等等。以上所列是我们诠释《尚书》章句的主要依据;至于近人新说,或依新出甲骨金文,或依新兴学科成果,或许有超越前人之处,我们择善而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