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凌寒方才解了心头一桩事,可似乎又有别桩恼人事要纠缠上他。
他与曹曼云约好在西湖畔的一间茶楼,待他送罢南宫嫣,便来此会合,再陪曹曼云上自珍堂办事。
茶馆二楼,只见曹曼云五彩霓裳极醒目便坐在窗旁,面对湖水,歪着身子,双脚蜷在竹编藤椅上。
她大大叹了口气,一壶好茶当作开水般往肚里灌,好生糟蹋了这新采的春茶。
「姑娘叹什么气啊?」茶楼里总不乏这种好事者,见佳人独坐竹椅里,饮茶复长叹,自然得来关心关心。
瞥也没瞥那人一眼,曹曼云再灌了一盏茶,又长声叹了口气。 「唉…」
「说来听听,在下或许能为姑娘分忧一二。」
说?可连我自个都搞不清楚了,又该怎样说予人听? 「说了有用吗?」她质疑。
「自然自然。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自己看不透之事,或许叫他人一点便透了。」其实,他只是想要听八卦,替这乏味的生活找点调剂罢了。
曹曼云半信半疑,娓娓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
「…你说,这样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对未婚妻毫不关心,逼得她在外另结新欢,自己却又勾引良家妇女,玷污了别人清白后,还拍拍屁股走人,打算来个不闻不问。要不是我不远千里追缉,他只怕到如今还逍遥事外呢!」
好一出弃糟糠之妻、舍红粉知己的白面小生老套剧码啊!简直比美《武家坡》、《玉堂春》,真是好戏好戏!
可不能显在脸上,还是得装作关心貌。 「但姑娘妳已经将这负心汉给捉拿在手,还怕什么呢?只管将他押解回乡,给妳姊妹一个公道自是。何需烦恼?」莫非…
是啊!我自将华凌寒押回去便是,但为何心头一片乱糟糟?心烦?心酸?还是心痛?她自己都厘不清那心绪了。
只又灌了一口茶,润润喉:「我只怕他待我师妹也是如此薄情,怕师妹接受不了真相,怕…」怕…将华凌寒交到瑛妹手中,她自己会受不了。
但这种情绪岂能对外人道?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又要怎样说服别人?愈是相处,愈是感觉华凌寒的好。昨夜听得南宫嫣指责华凌寒无情,她几次想要反驳,说他待自己挺好的,虽然嘴巴刻薄了些,行径霸道了些,但自己其实受到他多方照顾。但这种话是可以在那场合说的吗?人家未婚夫妻之间已经够复杂了,不需要她再掺一脚往里边搅和吧!
再又想到瑛妹,想她在岭南凤城苦等自己的好消息,自己都打包票要替她寻回那没消没息的梅公子。难道因为自己心念稍动,日久生情,便要横刀夺爱吗?这念头光是兴起便觉罪恶感深重。我曹曼云平生最重义气,岂能因为区区一个男人,坏了姊妹之间的情谊?
像是自我说服似的,点着头,加重道:「先生说得是,我只管押他回去,给瑛妹讨一个公道,情义相挺到底。不想这么多了!」心念已定,胸中闷气便舒去,又倒了一杯茶畅饮入口。
只听得一声:「就凭妳那小鸟脑子,也想不了那么多事。」接着一张纹有红梅缠枝的大掌拍在竹桌上,弄得杯盏尽跳。
「噗!咳…咳…」见到那刺青,吓得她一口茶喷了出来,没喷出来的则在胸臆里搅乱。这…这家伙什么时候来的啊?我有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
气未喘平,华凌寒厚掌已经抚上她后背,轻拍着,下手莫名的温柔轻缓。
「哦…」一旁的好事者摸着下颚,兴味盎然瞧着眼前这一幕。
果如我所料,能够招惹得许多桃花,的确是个俊儿郎,虽然不是戏文里那般白面书生,却又更加英挺峻拔。也难怪…连这个口口声声说要捉拿他回去的姑娘,都要陷入不可自拔的境地了。有趣有趣。
华凌寒却半点不觉有趣。
他躲在一旁觑了许久,打他上了楼,便见曹曼云身边坐了个尖嘴猴腮、笑容猥琐的男人。还以为曹曼云定会撵开那人的纠缠,哪里知道两人居然聊开了?
这一聊便是半个时辰,华凌寒只得坐在一旁角落闷闷喝茶,顺道把她的诸多抱怨听个一清二楚。幸好,那男子形貌虽猥琐,行径倒还光明,不曾对曹曼云有丝毫无礼。否则…
否则他待怎的?揍他一顿吗?用得着吗?要真遇上这等事,他想曹曼云肯定自己第一个跳起来,嚷着要给他个教训。思及曹曼云可能有的反应,他忍不住扯开一抹温柔笑意,却连自个也不曾察觉。
只是愈听愈觉不妙。怎么经过这许多波折,她看待我依然没有半点改变吗?依然一心一意只想着要捉我回去那玉凤帮,替她师妹讨回公道。不禁叹气,抚着曹曼云后背的手犹疑虚浮,似撩未撩,要拨不拨。
「你摸够了没?我已经没事了。」斜睨着华凌寒的眼神,颇是狐疑。
猛地回到现实,华凌寒连忙收手。向那好事者拜别,就拉着曹曼云离开茶楼。
「…我想明日便启程…」从自珍堂办完事后,回竹坞途中,曹曼云闷闷说道。
「好…」该来的总该来,总不成一辈子赖在这杭州西湖,虽然这确实是他心中所愿。
一路无语。
不!严格说来,是一整夜,一直到隔日出发在路上,两人都沉默着,不知说些什么好。幸好,两人一同行旅已久,该落脚住宿的、该生火打尖的、该守夜注意安全的,早已配合得当。只需一个手势、一个眼神,甚至连这些都不需要,时间到了、地点对了,该做什么便做什么,不必谁叮嘱吩咐,无须哪个提醒说明,也都算是半个老江湖。
这日,两人的马匹行走在仙霞岭崎岖山路上。
路窄,林深,坡陡。
曹曼云还欲张口提醒华凌寒勿行太快,以免马蹄打滑,跌落山坳。可多日未开口,只觉口干舌燥,舔舔干唇、清清喉头,正要启齿。
忽然听得不远处林间一阵窸窣声,接着是亮兵刃的金属声响,以及粗浊的叫喝。
「绿林大盗!小心。」曹曼云唤出声。她晓得这东南丘陵山林间,有许多山寨贼窝驻扎,专门挑选行经此地的商贾旅人下手。
「在前头,看来不是针对我们。」华凌寒跃下马,将马儿缰绳系在树干,拔剑悄悄循声找去。曹曼云见状,也立刻跟上他的步伐。
终于找到事发地点,两人伏在低矮的树丛间,窥伺着山道上一群抡刀山贼包围着两个男子,瞧他们身穿锦袍华服,一望便是好欺侮的肥羊。一旁有两头驴上驮着几个箱笼,浑不知主人正遭遇生死难关,兀自轻快摇尾嚼草。
华凌寒眯眼打量两人,一人粉面白晰作书生貌,另一人则身材矮小,像是个书童。
那矮小书童早已被山贼吓得两腿发软,瘫在山道上,泪眼汪汪。倒是白面书生还留有些气力,张口向山大王求饶。
「壮士请饶命!拜托留我们一条生路…」
「嘿嘿!你们踏上老子的地盘,不留点什么作纪念,岂不显得咱们青峰寨太孬种?」黑汉子露出一齿黄牙呵笑。
「是啊!这年头打家劫舍也不好干,大户人家都有保镖护院,咱们只得在这喂蚊子搞埋伏,打打牙祭而已。」旁边一人掏掏耳屎叹口气。
「求求壮士可怜可怜…」白面书生不住讨饶求情。 「只要饶我们性命,财货就随你们处置…」
「呸!」一人啐道:「可怜啥?要比可怜,也该是咱们哭穷喊饿。咱上有高堂、下有弟兄要养活,你这公子哥儿穿得一副华衣锦服,还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没吃过什么苦的模样,真看了就一肚子气。我们不剥你皮,还剥谁?」
一挥手,几个大汉便翻箱倒笼,惊得驴儿不住嘶声鸣叫、挣扎走踏。
「喂!大哥你瞧,这玉佩挺不错吧?」毛茸茸的大手捏着一羊脂白玉大叫,白玉刻作一并蒂莲花模样,好生漂亮。
为首那人拿起端详一番,笑道:「这玩意可价值不斐,真没想到今天这一票居然捞到只肥羊。老天爷待咱们青峰寨毕竟不薄。」拿着玉佩朝天际合十再拜。
可白面书生见了那玉佩,却脸色大变,嚷叫着:「不…不可以!就这玉佩不能给你们。」伸手便欲来抢。
但他们哪里会让这区区小子张狂?手一扬,腿一蹬,便将玉佩妥当收进怀里,而那白面书生已被踩在脚底。
「不可以?刚才是谁说只要饶你性命,钱财就随便我们的?」啧啧几声:「读书人可不能这样喔!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话得算话,别叫咱们没文化的看轻啊!」
白面书生只是挣扎,嘴里哀求着:「还我玉佩…」
曹曼云实在看不下去,大喝一声便甩着鞭冲出。她一出去,华凌寒还能在一旁坐视不管吗?自是提剑跟上啦!
「谁?你们是谁?」几个山贼立时提刀护身,布阵迎敌。
曹曼云不答,只伸手冷睨:「拿来!」
「什…什么东西拿来?」这姑娘怎么人如此娇小,却有股逼人气势,饶他一粗黑汉子,也忍不住声音打颤。
「明知故问。」一声娇啐,长鞭已经迎面挥去。
「咦?」几个人闪避不及,已经让曹曼云掠倒在地,登时哀鸿遍野,求饶声起。
「女霸王…请…放过咱们吧!咱们上有高堂、下有弟兄要养啊…」老套的话一再出现,他匍匐着,一只手伸长讨饶。
曹曼云却一脚踩住他手掌,还坏心地辗了辗。才凑近脸,低声挑眉道:「玉佩啊!别装傻,我都看见了,在你身上。」
汉子皱眉哭着脸,心想:原来是黑吃黑来着,老天爷怎这般待我们,让我们空欢喜一场。今个又要喝西北风了…
但在曹曼云怒眼圆睁的威吓之下,也只能乖乖从怀里掏出玉佩,交到她手里。 「女…女霸王…请笑纳。」
曹曼云拿了玉佩,这才心满意足的松脚。将那些倒在地上的山贼们一个个踢起,喝道:「今个儿姑奶奶我心情好,不想滥杀无辜,你们哪儿来的,哪儿去,别让我再见着。」
听到此言,十余条汉子哪还顾得好看不好看,一个个彼此扶助、携手合作,赶忙从现场逃离。一时间,山道上仅剩那两名书生书童与两匹驴子而已。
而华凌寒从头到尾只是在一旁观看,他心知以曹曼云的本事,要解决那群山贼是绰绰有余,便任凭她大展身手。何况,这些时日总见得她闷闷不乐、毫无生气的模样,难得能够活动活动筋骨,吐吐心头闷气,也是华凌寒所乐见。
却见曹曼云走近那白面书生,低身唤道:「喂!」
书生抱头掩目,只道这些人打斗未歇,能躲得一时是一时,是以曹曼云叫了几声都没有反应。啧的一声,曹曼云将那白面书生从地上揪住衣领拉了起身。
「你到底要当缩头乌龟到哪时候?」一个巴掌毫不客气就掴向书生的脸,将他打醒。
书生呜咽着:「女…女霸王,饶过我…」怎么一劫完了还有一劫?到底他是生了什么衰运啊?
「什么女霸王?我可是好心来救你们耶!」给那群山贼这样唤,也就罢了,毕竟自己对他们确实挺坏。但连这个窝囊书生也如此说,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吧?好歹称个救命恩人之类的吧?
华凌寒终于忍俊不已,在一旁持剑捧肚大笑。 「女霸王…还真适合妳…妳干脆别回岭南,就在这落草为寇算了。」
气愤地瞪着华凌寒,曹曼云跺跺脚。 「我要是个山大王,你这在一旁看热闹的,难道还逃得过一劫吗?合该也是个二当家之类的。」
华凌寒摸摸下巴,佯装认真思考模样。 「倘若如此,倒也不错,可以考虑考虑…」
倒是那白面书生让曹曼云掴掌怒斥,终于清醒。恭敬着身子,作揖道:「多谢恩人出手相救,小生感激不尽,如此大恩大德,小生真不知何以为报?不如…」
华凌寒连忙打住他的话,这种迂腐书生,真不知道会从他口中生出什么点子。可不要说啥以身相许之类的鬼话,不想再节外生枝,便擅自代替曹曼云接口了。 「不用!不用!我们不过顺道路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小事小事,不值一提。」
「什么小事?」曹曼云可不满了,人是她给打跑,凭什么好话都让华凌寒给说尽? 「对付十几个汉子,姑娘我可累得很呢!」哼!都这当头,不捞点便宜,她岂会罢休?
本想尽快打发那书生的,哪知道曹曼云还主动贴上去,只气得华凌寒一个龇牙咧齿,却有苦难言。
「当然当然,为了小生,累了姑娘玉体,自当好生款待一番。」书生连忙称是。
便约了华凌寒、曹曼云二人在前头小村落的客栈小叙一番,几人各自收拾了包袱、驴马,一同前往。
仙霞岭山脚下,远来客栈。
方桌上摆满各式山菜野食,桌边围着四人,那自然是华凌寒、曹曼云、书生与书童四人。
「忙了这么一日,小生还未向两位大侠自报家门,实在有失礼仪。」那白面书生拱手道,想是要摆足江湖气,但只觉得别扭做作。
「小生姓梅,名君梦,绍兴人士。此去岭南,欲探亲访友。不想途中竟然遇到山贼盗匪,若非二位大侠出手相助,恐怕早已命丧黄泉。今日以茶代酒,敬两位一杯。」
举杯欲敬,但华凌寒只冷冷看了他一眼,丝毫没有举杯之意。而另一边的曹曼云,则只顾着埋头扒饭,也浑没把梅君梦放入眼底。
「这客栈虽然在荒郊野外的小村落,可这山猪肉、炒野菜还真是够味!」她吃得满嘴油光、啧啧作响,一点也没有姑娘家秀气模样。
只看得一旁书童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少爷,这…这便是江湖作风吗?也未免太…」
华凌寒闻言,忍不住睨了书童一眼。华凌寒平素虽然谦恭有礼,可板起一张脸也是寒气笼罩,让人不寒而栗。瞪得书童闪避眼光,四处张望。
还是梅君梦识时务,连忙打圆场:「女侠那是不拘小节,江湖人士大抵如此的,纳福你别少见多怪。」
「可…少奶奶就没这样啊!」纳福忍不住嘟囔,再被华凌寒冷眼一扫,又缩作一团。
听到少奶奶一词,梅君梦忽然沉默不语,放下手中杯盏,颓然垂首,长声叹气。
见梅君梦如此,纳福紧张得直掌嘴。 「纳福不好!明知道少爷你思念,还多嘴勾起少爷伤心事。」
华凌寒像是思及什么事情似的,没头没尾问了句:「你要上岭南?」
「是啊!」梅君梦提振起精神,强装没事人样。 「明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且珍惜眼前的缘分吧!」他像是颇有所感地说。
华凌寒却不容他继续哀叹,说道:「我俩也要上岭南,不如同行吧!」
扒饭添菜的曹曼云闻言一惊,放下饭碗就死盯着他,也不顾一粒饭黏着嘴边。 「你没开玩笑?」这家伙直到刚才,不都还是避之唯恐不及,完全不想与梅君梦扯上关系。怎么突然间就改变主意?竟然还说要同行?
华凌寒随手拈去曹曼云嘴角旁的饭粒,漫不经心地舔入口,说道:「这一路上多山林草莽流寇,我们身为武林正道人士,岂能眼睁睁看文弱书生和书童遇难涉险而不帮助呢?」他话说得光明正大、名正言顺,让曹曼云竟找不到丝毫可拒绝的理由,只得装笑称是。
听到两位大侠愿意一路上护卫照看,安全有保障,梅君梦自然是连声称谢。
膳后,曹曼云趁梅君梦、纳福没注意之时,拉着华凌寒到了客栈外的院落,质问道。
「你怎就随便答应和他们一道走了呢!」如此重要的决定也不先知会她一声。
「反正我们也要往岭南去,一道走有何不可?」华凌寒的理由与方才并无二致。
曹曼云心知其中必有诡诈,又不好戳破。只不悦说:「这梅君梦一副富家子弟模样,活脱脱就是个待宰的肥羊,主仆俩又半点功夫都不会,也没任何自保能力。出了事,只怕我们俩还得分神照顾他们,根本就是个大包袱。你还没事揽上身?」她虽有正义感,却也不是个滥好人,这等麻烦事,她是能少一件便少一件。
「有妳在怕什么?」
这话捧得曹曼云醺醺然,却又正色道:「像今日这等没本事的山贼倒好对付,只怕哪时候遇上有能耐的对手,那可不好打发了。」
东南丘陵这一段路她曾走过,山上几处寨子据山为王,彼此各自为政,尚且还龙争虎斗,更别提这路过旅人该有多小心谨慎才能避开危险。她当初自己一人也是处处小心、步步为营,好不容易才过了这连串难关。倘若还带上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书童,只怕拖累自个儿,更添危险。
华凌寒倒挺乐观。 「我华山派也不是好惹的,尚且能够鼎足中原,这区区东南草寇何足为惧?也未免太紧张了,一点也不像妳。」
那是你没见识过!她几乎要叫出口,却又怕被说胆怯孬种,只紧抿双唇不语。
「好了,既然都答应人家,便不好反悔,这事就定了。」华凌寒拍掌定论,自顾自回客栈去了,只留曹曼云一人对月怔忡。
事实是,强龙难压地头蛇,虎落平阳被犬欺。
行过武夷山上半月余,一行人平均两日便要遇上一桩打劫,每三天就得动刀见血。多的时节还得一日两三回呢!
就像此刻,他们上午才解决掉一批,翻过半个山头,居然又遇上另一群人包围。一早落荒而逃的梅君梦与纳福,惊魂未定,这会儿又遇上另一群山贼,简直快要崩溃了。
纳福抱着树干,哭喊:「少爷…到底有完没完啊?我不想再走下去了…」
梅君梦亦是喘息未定,抚着胸道:「不想走,也得走啊…难不成还有退路吗?何况…何况我得寻到她…」
那方曹曼云只挥着长鞭虎虎生风,对身后梅君梦不耐烦喝道:「有时间抱怨,还不快先逃!」
这些山寨像是说好了似的,一个山头又一个山头的守候,一拨人又一拨人的迎战。如此轮番上阵,早已打得曹曼云与华凌寒是精疲力竭。途中也没什么客栈小店能够好好歇息,养足体力,一路上餐风露宿,吃不好、睡不好,再加上山贼草寇们连番夹击,饶是他们这等功夫不差之人,也挺吃不消的。
华凌寒与曹曼云背对背靠着,面对四面包围的山贼们,蓄势待发。
果如曹曼云所言,并非所有山贼尽是没本事的窝囊废,仍有那等有能耐的存在。
「听风虎寨那帮家伙说武夷山近日来了几个难缠的,连闯好几关拦截,居然都没能从他们手上抠点油水。看来就是你们吧?」男子赤手空拳双手环胸,居高临下。
曹曼云只是不说话,杏眼逡巡着周遭情势。数十人抡刀带枪将他们包围得密密实实,摆出伏羲先天圆阵,八方八位均有人应对,虚中有实、实里带虚,看来不是那种好随意打发的乌合之众。众人均等候为首男子一声号令,便要轮番上阵。
「可惜…咱云龙寨地盘可不是你们说闯便闯得,今日就来会会几位。」男子手势一摆,底下手下便动了起来。
按照那八卦方位腾飞运行,此起彼落、彼进此退,配合得天衣无缝,虽然一个一个实力都称不上顶尖,但在圆阵轮转之下,却打得华凌寒、曹曼云左支右绌、顾此失彼。
曹曼云以风蛇绕树之招式形成防御姿态,虽能保得两人一时之间不被伤害,却依旧难以突破这层层包围的僵局。转眼间,已经百余招过去,虽还不至于败下阵来,却也感觉体力愈发难以支持,着实有些吃力。
「赶紧想办法…不能困在这…」她娇喘吁吁地对身后华凌寒说。
华凌寒使出落梅乱舞剑招,以凌乱的剑势欲破那井然有序的阵形,却仍是徒劳无功。
「我在想啊…」任凭他们如何以奇招应对,阵形总是以不变应万变,只需那为首的人打手势、给暗号,他们好不容易才抓到的一点缝隙机会,又在手中滑落。仿佛是那首领手中的一盘棋子,任凭他调兵遣将、运筹帷幄…
脑中仿佛有个什么影子,一闪而逝。华凌寒待凝神思寻,却不料…
「小心!」曹曼云一声喊叫。
华凌寒只觉右臂一湿,一道血痕自青衫渗透出来,漫漶成灾。竟被人趁隙而入,砍了他一刀。
「没事吧?」曹曼云也仅能口头关照,而不能转身照看,毕竟战场无情,稍一疏忽,便是无可挽回之闪失,她不敢因小失大。依旧抵着华凌寒的背,继续拼搏厮斗,只感觉身后的背已被汗水溽湿。
华凌寒沉默许久,像是在想清什么,好不容易才咬牙道:「擒贼先擒王,破阵先破将。」
他的话一语便点通曹曼云,两人心有灵犀一般。在电光火石之际,曹曼云已经一招惊蛇拨草,迅疾点打众人穴道;而华凌寒抓紧这迅雷不及掩耳瞬间,拔身而起,长剑一枝破春之势,直取小坡上首领要害。
那云龙寨众人的功夫也只是寻常,只因配合了八卦阵形方才显得难攻不破。但一时之间,群龙无首,便乱做一团,不知该如何行动,曹曼云灵蛇鞭吞云吐雾、龙飞凤舞,不数刻便将一干人等各个击破。而那边,华凌寒也早已制服云龙寨首领,剑尖轻点,封住他周身穴道,再也不能造次。
干戈稍止,华凌寒终于有喘息机会,倚着树干,汗涔涔滴落。不一刻,曹曼云来到他身侧,满脸焦急说道:「我看!」
「什么?」他满脸狐疑。
曹曼云指指华凌寒右手血染的衣袖。 「刚才被那群家伙伤得如何?」
满脑子只想着要先铲除首领,他都忘了自己手臂上的伤。 「我也不知道…」任凭曹曼云强硬地拉起衣袖,观察伤口。
一刀划下,形成好长一道口子,血流如注。曹曼云熟练地替他洒上金创药止血消炎,待要包裹伤口时,却找不到布。只得撕下自己衣裳上的五彩坠带,权冲绷带替他包裹了起来,一只健臂竟然被缠绕得五彩斑斓,好不醒目。曹曼云又觉那长袖沾满血迹碍事,索性引刀一把裁掉,华凌寒顿觉右臂空荡荡的,只一只手臂悬在那。
「两位大侠没事吧?」见事已平定,那两个书生书童方才讪讪回来问候。
曹曼云觑了华凌寒一眼,颇有些责怪之意。早知如此,当初不带着他们俩拖油瓶,也不用非得一路强打硬战,搞到如今这境况。
像是出气般,重重拍了拍华凌寒手臂上的伤口,惹得他不禁倒吸一口气。 「痛…」华凌寒暗叹。
曹曼云却不理会,只抱胸凉凉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咦?怎么办?问我们也…」梅君梦没了主意,都到这关头,还能怎么样?
当然,曹曼云问的人绝对不是梅君梦,一双眼望着华凌寒,盼他能有什么好主意。 「总不成再继续一路这样杀出血路吧?只怕还没抵达岭南,我们半条命都没了。」
华凌寒倒没曹曼云那般愁眉苦脸,但笑不语。
这可惹怒她了。 「你还笑?都伤成这样还有笑的本钱吗?」
「若我说有,更待如何?」他仍欲卖关子。
曹曼云却忍不住一把抓住他衣襟。 「什么意思?快说!」
「妳瞧!」华凌寒从衣襟里掏出一块金属令牌。 「我从那家伙身上弄来的。」他指指身后云龙寨首领。
曹曼云如获至宝,喜道:「这不是他们各山各寨通行的令牌?只要凭此令牌,就可畅行无阻整个东南丘陵各山头。」
这些山寨虽然彼此看不顺眼对方,但也清楚老是内斗厮杀,终究只会损及自身实力,平白无故让那些官府们渔翁得利。是以才设下这通关令牌,有令牌者通行,无令牌者取命,也算是各山头间的结盟。
既已获此令牌,四人接下来的路便顺利许多。他们将云龙寨众人一个不漏地绑住,不让消息走漏。待众人被发现,并且传到其他山寨时,曹曼云四人早已经一路通行顺畅,远远离开武夷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