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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沉时,他提着一瓶酒独自走到江安河畔,坐在草坪上,看那轮隐入远山的红日。他怀疑红日落进了他的胃里,一团熊熊大火在胃底燃烧。胃像干裂的土地碎成一块块,烧灼刺痛让他痛不欲生。
他很早便知道,胃里的渴无能喝多少水都无法缓解。只有将一瓶酒灌下去才能浇灭胃底燃烧的火,缓解干裂的痛,让他得到片刻舒坦。
朔风渐起,一瓶酒伴随着落日灌进他胃里的同时,它们也走进了我的画里。我想画出它们坠入黑暗前的璀璨。
学校的西边是宽广的草坪,草坪的尽头是江安河,江安河对面是公园。公园里绕着弯弯曲曲的小道栽了许多树,芙蓉树、石榴树、还有各种梅花树。远远望去还有一层层低矮的别墅若隐若现。坐在草坪上视野开阔,红霞烧红了整个天空。夕阳笼盖下,暖黄色浸染的美景散发着午后的余热,静谧的烟火气息让人内心宁静。
天边燃烧的云似飘逸的彩带,光影渐变,曼妙绝伦。红日穿过破碎的云层投下细碎的光,一束束,一柱柱,像手电筒的光穿越尘埃抵达地面。远处黛蓝色的山峦与天空泾渭分明,黑暗来临前,天空在热烈地燃烧。
他独自一人坐在河岸边的石头上,背影单薄,黑色体恤被风吹得鼓鼓的,显得空荡荡。仰望苍穹的姿势如同一尊木雕,一人一石一瓶酒,孤独的背影融化在暖黄色的余温中。他就像夕阳的孩子,仰望着,渴望着。
我被他吸引住移不开目光,他将头高高扬起,我发现酒瓶倾泻而下的不是酒而是暖黄色的流萤,一点一点浸染着他,燃烧着他。
我画过无数次夕阳图,总觉得差一点什么,夕阳笼盖四野只是单调的静物,无法让人感受到温暖。直到我发现了他,他的眼睛从没有离开过夕阳,是怎样的人才会融入到夕阳里。我也常常呆坐一整个下午看落日熔金,我想我们对夕阳的渴望是一样的。夕阳的美给我无限遐想,就像梦里的世界,温暖而热烈。
就在遇见他的那一天,我枯竭的思维遇见了灵感的源泉。一粒粒灵性的种子在我笔尖沙沙而过,眼前的一切都恰到好处。于是我画出了我最满意的作品,给它命名为“饮夕阳的人”。当最后一抹殷红掉落在黛蓝色山峦背后,天空变成了深蓝色。清凉的风从遥远的山谷走向草坪,我决定走向他,去探索作品背后的故事。
他的头像陨落的夕阳垂了下去,脸埋在手心,手肘撑在膝盖上,弓着背,顶着风,是在为落日忧伤吗?我站在他身边和他一样忧伤,他抬头我才发现他的眼睛红红的,一根根红色血丝弯弯曲曲爬在白色眼球上,干涸得没有光泽,瞳孔深不见底。头发也干得像一把焦黄的稻草,皮肤暗沉干燥,甚至有些发黑。他的腿微微一动,酒瓶骨碌碌从脚边滚落。
他身上的酒味有些刺鼻,我屏住呼吸,不禁皱了皱眉。他先是看见我,而后看向我的画,甚是惊讶,他说夕阳真美!他笑了,露出发黄的牙齿,嘴角上扬,脸上皮肤形成几道皱褶。他太瘦了,颧骨高高耸起,我甚至能看清他骨头的形状。他端详着我手中的画出了神,我捕捉到他眼睛里快速地闪过一丝明亮。
“介意我画你吗?”我试探性地问。
“当然,”他耸耸肩,故作痞气地一笑,“不介意。画得还可以呀,你是美术学院的?”他伸手接过我手中的画,面色镇静,看不出任何忧伤。
我摇摇头,这时候我才注意到他手肘上一大块淤青,中间有些部位已经结痂了,周边呈淡紫色,应该是受伤有一段时间了。另一条手臂上一条长长的伤痕,鲜红醒目,触目惊心,很明显是新鲜伤痕。
“那不错,不是美院的可以画这么好,下过一番功夫啊。”
“画画靠的是灵感,”我回答道,“这幅画灵感来源于你在夕阳下恣意喝酒的样子。”
“那不是美。”他的声音很低,眼神黯淡,仅仅数秒,再抬起头时,我已经看不到那种落寞的神情,他说,“喜欢喝酒吗?”
“我不喝酒。”我回答道。
“酒才是世上最宝贵的东西。”他说,“相信我,酒里面藏着你想要的灵感。诗仙李白就是这样,千古绝唱都是酒后写下的。”
他叫郭辰,读毕业班,我们像久别重逢的故友聊了许多,他住在我隔壁宿舍楼。之后我们常常碰见,也一起出去吃饭。酒成了他每日的必备品,就像吃饭一样不可或缺。
我的画被学校美术社选中摆在展厅里,他的背影也被暴露在大庭广众下。
那一晚,我们一起喝得酩酊大醉,我只感受到酒的辛辣刺激,喝酒后的感觉很不好,头痛得要命,人昏昏欲睡,脑袋里像乱麻一样,千丝万缕。我突然好想哭,好像那些压抑着我的东西不受控制地泵了出来,记忆的砸门被推开。
我看见幼时的我像小偷一样藏着心爱的画笔怕被母亲发现。那时候母亲说只有不务正业的人才会去学艺术,我只能背着她偷偷地画,把零花钱存起来买画笔、画纸。我悄悄参加学校举办的美术比赛,拿到一等奖时还未来得及隐藏,老师就将喜讯通知了母亲。事情如我想的那样,遭到了她严厉地批评教训,但没想到的是,从那天起我失去了画画的资格。
我永远记得那时候母亲的样子,奖状被她踩在脚下反复碾压,指责老师教育失职,怎么会不经父母同意允许一个学科班学生参加艺术比赛。她气急败坏地带我回家,将我房间翻得底朝天,当着全家人的面撕毁我视若珍宝的画,并让所有人监督我。从那天起,我的房间成了透明的,就像是没有门。我的书包、我的日记、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要经受她的检查。我就坐在那里看着她将我的日记一页一页翻开,时不时还带着轻蔑的笑。那些在内心里埋藏的文字一见光就走进了黑暗的阴沟里,我甚至能闻到发臭的味道。我突然觉得自己是可耻的,有情绪或许是一种罪恶。从那个时候起,有一扇门永远地关上了。
在以后的日子,我对于父母的安排没有任何反驳,他们说男孩子应该读什么专业,我就去读,他们说男孩子应该穿什么样的衣服,我就穿。没有自由意识也挺好,不用承受对抗的伤,既然路已经铺好了,我走下去就行了,符合他们心意便好。
直到上大学离开了他们,窒息感才消失,我在变幻的夕阳里找回了曾经的热爱。一张纸、一支笔,天马行空去创作。我喜欢这样的感觉,每一笔都是我想勾勒的,不用听任何人的安排。
对着郭辰说出这些,我突然释怀了,人生也没自己想的那么糟糕,至少现在我是自由的,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郭辰麻木地起开一瓶瓶酒,然后熟练地灌下去,就像炙热干旱的沙漠大口大口吸收雨滴的滋润。黑暗中,他像个嗜酒的疯子,喉结上下滑动,骨碌碌的声音从不间断。我企图阻止他,他说他渴,胃里裂开了,痛得受不了,只有酒能缓解。
一地的酒瓶东倒西歪,我无法数清他到底喝了多少酒,我企图架着他离开。他像疯子一样歇斯底里大喊大叫,不允许任何人夺走他的酒瓶,死死抱着。在房间里像无头苍蝇乱窜,又滚到地上,嘴里嗷嗷叫着,胡言乱语,听不真切,但又像在表达什么,只有一句句为什么听起来悲痛欲绝,手臂上又有些新的伤痕添了上去。
我无法阻止他,急得不知所措,只好叫来酒保将他强行扶了起来。他满头大汗,精疲力尽后又突然安静了下来,像个孩子,双手交叉环抱着自己,无声无息地睡着。他的眼睛始终盯着墙壁上那盏暖黄色的灯,轻薄的沙被紧紧地裹着他,他睡着了。第二日我才带他回学校。
他们班所有人都知道他嗜酒如命,有些人一看到他就远远地躲着,有些人只是象征性地招呼几句,并不关心他去了哪里。从他舍友处得知,他常常出去喝酒,每次都喝得酩酊大醉,好几次喝得胃出血被送进了医院。也戒酒了许多次,戒酒的后遗症是很难忍受的,有几次成功了,又因为突如其来的情绪变化难以抑制去喝酒。反而在戒酒后更加肆无忌惮地报复性饮酒,加重了他的嗜酒程度,好像要把所有戒的酒加倍补偿回来。
因为喝酒他多门考试不及格,又因为喝酒错过了好几次补考的机会,但这些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学业。他父亲早已跟学校打好招呼,读大学只是为了混一纸文凭。
他说他父亲几乎从不给他打电话,但会每个月定时把钱打到卡上,在他的记忆里手机定期的提示音就是父亲的声音。他需要更多钱时便发过去一条短信,钱又会叮的一声到账。我听着有些羡慕,也有些同情他。他却说更羡慕我,羡慕我有个幸福的家庭,父母虽然霸道专制但至少是关心我的,而他只是一个人,生死没人在意。
我对这样一个神秘又有能力的父亲感到好奇,却没想到见到他父亲会是那样的场景。
快期末考试了,加上连续几日的阴雨绵绵,我暂停了一切娱乐活动,将画画暂时丢在一边,两点一线往返于自习室与宿舍之间。却在某个清晨接到郭辰室友的电话,室友说,本以为郭辰又是一夜未归,大家都习惯了,没人在意。却不想早上准备出门时怎么也推不开宿舍的门,几个人合力推开后,发现郭辰躺在门背后,准确地说是躺在一片血泊中。他们急忙打了辅导员的电话,也联系了急救车,同时也联系我。
我第一时间赶来,他们所有人面面相觑不敢轻举妄动,连去查看勇气都没有。
只见一滩殷红的雪凝固在他身下,腥臭味弥漫在整个走廊。他俯卧着一动不动,脸埋在血泊中,有新鲜的血从脸的位置往下流动。我埋怨他们只顾站着都不知道帮忙摆平体位,见我过去扶起郭辰,人群中才有人伸出手来帮忙。他气息微弱,胸廓起伏缓慢,血从他的嘴角汩汩流出,就像是动脉血管破裂形成的泉眼,口唇乌青、肢体干瘪,衣服、皮肤被浸染得鲜红。我不敢相信那是郭辰,完全是一个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人。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东西堵住冒血的孔,只能将他上半身支起来,头偏向一侧。用清水洗净脸才看清他的容貌。医生来了,快速地将他抬上担架,我跟随老师一起进了医院。
他被诊断为急性胰腺炎,胃穿孔的可能性大,被送进了ICU,全身插满管道。一根长长的、很粗的圆形管道从他鼻腔里插进去,另一边用重力垂吊着,止住了血,但仍昏迷着。老师拨通郭辰父亲的电话,那边在接到电话时很平静,只回答了一句知道了,便挂断了。
他在ICU住了三天,醒过来后病情才慢慢稳定,被送进了普通病房。每天我都来看他,始终不见他父亲来。经过一场生死抢救,郭辰人瘦了一圈,脸色蜡黄,额头有些发黑,眼底一大圈乌黑像墨水泡过,眼珠凹陷进去,像一条缺水的鱼在垂死挣扎。
住院一周,出院那天,他父亲来了。我正在护士站帮着办理出院手续,一声咆哮从房间里传来。当我赶过去时,只看见一个矮胖男人扬手甩出一个响亮的耳光。郭辰好不容易在今天早上站了起来,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掀翻在地。他瘫坐在地上,眼睛定定地盯着地面,一声不吭。
一句接着一句的谩骂声响起,“你怎么不去死?”“你这样的人活着干什么,人不人,鬼不鬼,老子早就不想养你这个累赘了。”“去找她呀,你不是还给她写信吗?去呀,看看她会不会搭理你。”“呸!没用的混账东西。”
在听到“她”时郭辰的眼睛血红,直勾勾望着父亲的脸,咬破的下唇流出丝丝鲜血。我从他脸上看到了愤怒、怨气、恶毒、甚至是深深的仇恨。
“瞪什么?”父亲见此轻蔑地一瞥,继而又要狂风大作,拳头捏得咔咔作响,呼地一声扬起手臂。千钧一发之际,我拉住了中年男人并将他带到医生办公室。郭辰大病初愈,过多的情绪波动仍然有大出血的可能,医生将这些厉害关系说给郭辰父亲听,男人很不耐烦地看了我们一眼便走了。
“再也不要喝酒了,会要命的。”这是医生留给郭辰最后的劝告。
他出院后很长一段时间不再喝酒,戒酒跟戒毒一样难。在那期间,他浑身难受,他说自己的胃渴得裂开了,被熊熊大火炙烤,就快要融化了。每天都心慌难受,整夜整夜失眠,白日里无精打采,昏昏沉沉,没有一点力气。
但他强忍着,就像一只未破茧的蝴蝶尽全力摆脱困住自己的蛹,他也在尽全力摆脱困住自己的渴。他还是会每天去河畔边,抱着一把吉他独自弹唱,我画着画陪着他,我想画出他弹吉的背影在落日余晖里的温暖,可是每一次画出的轮廓都是一个落魄的背影。他父亲的那些话好像烙在他身上的印迹让我理所当然地对他下了定义。
毕业前夕的某个夜里,他所在的宿舍楼层有人违规使用大功率电器引发火灾。我被尖叫声吵醒,只看见滚滚浓烟从他隔壁窗口升腾而起。现场一片混乱,警报声响个不停,人群纷乱。有人哭哭啼啼,有人破口大骂,有人哀怨叹息......。
不停地有人从楼道口跑出来,有些人穿着睡衣空着手,有些人拖着行李箱。我心急如焚遍地搜索也没看见他,当时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我确信他一定在宿舍里,便不顾一切地跑了上去。
我走进黑烟里,热气渐渐增加,越往前走越是艰难。我有些害怕,但我知道我必须去救他。我大声叫着他的名字却没有回应。热气的温度已经让我快受不了了,我拿起楼道里的灭火器一路喷洒。浓烟弥漫完全看不清方向,我屏住呼吸,用湿毛巾将口鼻捂住,凭着直觉走到他寝室门口。门开着,他倒在地上,身下是一堆旧物,手里紧紧拽着一封信。他一定是在寻找什么东西,被浓烟呛昏厥了。
我晃着他的身体大声叫他,却怎么也叫不醒。凭我的力量根本没有办法将他拖下去,没办法,我只好将他拖进厕所里,打开水龙头将我们的身体都淋湿,这样至少可以降低一点温度。浓烟的温度越来越高,我们只能短暂地拖延时间,等待救援。我将能看见的东西从窗户丢下去以吸引楼下人的注意,让他们知道这里有人需要救援。
很快消防员来了,我们被套上防毒面具带离了现场。他在醒来后发现自己手中的信不见了,失魂落魄好几天。最后他忍不住又去喝酒了,为此我跟他大吵一架,像他这样不爱惜自己身体,我拼命去救他毫无意义。
我断绝了和他来往,他根本无可救药,装睡的人是怎么也叫不醒的。他离开学校的最后一天来找我,向我诉说了他的故事。
那封信是他母亲寄给他的,母亲身患绝症无钱医治,希望通过他能让父亲给予一些帮助。父亲是知道这件事的,母亲先前就已经向父亲求助了,父亲不予理会,她才找到郭辰几番诉苦。
他是写好回信的,但并没有寄出。十多年音信全无,不闻不问,走投无路的时候才想起他。他心里很矛盾,曾经那么渴望的时候,她去了哪里。
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那时候郭辰八岁,他像一个包袱一样被双方甩来甩去,都不愿意养他,最后还告上了法庭。那一天,他站在那里心如刀割,父母争执的话如雷贯耳。他的眼泪是在那一天流尽的,没有人在乎他的感受,他们都有自己的难处,既然无法养他,为何要生下他。
他被判给了父亲,但父亲并没有带他离开,赌气似的走了。他一个人站在黄昏里,看着父母走向不同的方向。母亲从他身边走过,没有说一句话,没有看他一眼,全程都没有回头,像个陌生人。他眼巴巴地望着母亲的背影,不肯眨眼,他害怕就在眨一下眼睛的时候,母亲回过头来。他渴望着母亲的脚步停下来哪怕一秒也可以,可是没有,连离开都带着决绝、毫不犹豫。他根本不重要,所以母亲不愿意停下来说一声告别。就这样,母亲消失在地平线连同夕阳一同隐入黑夜。
满天艳霞燃烧殆尽,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了,郭辰的眼睛像一盏灯被吹灭了,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他像一条失水的鱼躺在沙滩上,张大嘴怎么也吸不到水分,只能吸进去蒸腾的热气,灼烧着胃。五脏六腑像大火烧过的荒野,火辣辣地疼。肺里呼出来的都是滚烫的热气,胃里像滚进了一个火球,滋滋冒着浓烟。从那时候开始,他觉得渴,喝多少水都无法缓解,嘴唇黏在一起张不开,连口水都分泌不出来。最后爷爷从黑夜里走来将他背回家,他觉得爷爷背着的他已经不是原来的他了,原来的他随着夕阳坠入了黑色的山峦。
那天就像一个梦,他忘不了也逃不开,无声地挣扎,静静地埋葬。每当日落时,暖黄色的余晖像层层海浪席卷着他,让他痛不欲生。渴从胃里升起慢慢将他淹没,就像鱼暴露在空气中一点一点失去水分成为鱼干。
十二岁那年,他第一次喝酒,他突然发现喝酒可以缓解胃里的渴。醉酒后的感觉让他着迷,所有烦恼都消失了,夜里不再害怕,心也不再痛,胃不再干裂,好像现实中所有的痛苦都是假的。醉生梦死才是真实世界,没有说出的话可以肆无忌惮地说,没有做过的事可以立马去做,原来只需要将自己灌醉,就可以活得那般惬意。
说完这些,郭辰故作轻松淡淡一笑,笑容凝固在脸上忘了收回去。我知道他心里一定很疼,很想去安慰他,又觉得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的。
我们在落日余晖里并肩坐着,我仿佛看见了八岁的他独自站在那里望眼欲穿。委屈、孤独、忧伤、害怕、恐惧、渴望......,种种感受一下子击中了我,我必须大声且坚定地告诉他:“都过去了,那不是你的错。”
“不是你的错......”
“那不是你的错。”我的手掌触摸到他颤抖的肩膀,一个破碎的灵魂在我温暖的手掌里摇摇欲坠,我反复告诉他,不是你的错,一切都过去了。
抽噎许久的郭辰终于哭了出来,放声大哭,捶胸顿足,眼泪像决堤的水奔涌而出。我轻轻拍着他的背,那一刻我真实地触碰到了他的感受。
“不要怕,”我看向他的眼睛,那黑暗的瞳孔里溢满了悲伤,孤独弱小的他像孩子一样蹲下来蜷缩着,我的声音温暖有力,划破时空去告诉他,“有我在,我们是朋友。”
童年的疼痛如风平浪静的海面,海面下的波涛汹涌被故作轻松的笑掩盖着。我们在黑色的海水里相遇,我抓住了快要沉溺的他,并与他一起奋力游回海岸。
暖黄色的光将我们紧紧包裹着,他的轮廓被镶上了金边,重新站起来的他沐风而立。我们并肩站着,影子在身前拉长,不再是单调的形影。
我的夕阳图被市级艺术馆选中,我也因此获得“青年艺术家”候选人。郭辰已经离开了这里,获奖后的某一天我收到了他的祝贺,他同时也告诉我,他向西出发攀过了一座又一座山峰,已经忘记了酒的味道,也不再感到渴,每个月都会积极接受心理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