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
殿堂前的誓言和约定
漫长的河流经过人生的渡口,那些停驻在湖畔的渡鸦早已飞走。在时代的巨轮发出足以撕碎胸腔的轰鸣前,人世间最燥热却冷漠的繁华里,为了各种念想奔走或流浪的人们,在千百年交织的历史里,在无数次轮回的聚散离合间,也许有着这样的愿望:长久拥抱着触碰,最真实的幸福。
我永远记得那一天,余浩亲手将钻戒戴在我的无名指上,在盛满白百合与茉莉花的房间里,一脸深情款款地说:“老婆,我愿意用一生守护你,用我生命去爱你,且只爱你一人。”
那天,余浩身上那入门级的男士香水的味道,很刺鼻;租来的婚纱,穿着也不合身。就连我最喜欢的白百合与茉莉花的盛景,也不过是一眼假的塑料花;而那些浓郁到辣眼睛的花香味,仅是适得其反的清新剂的味道。
可我真的特别地相信他,我觉得这一切都很真实。从余浩的眼神里,从他的爱意里我都能感受到,这男人一定能给到我们一个非常圆满温暖、美好的未来。
那些车轮碾压过的痕迹,往往就是我们回家的路。那些飘散在被遗忘角落的蔷薇花瓣,在某个荒凉或繁盛的日子里会让我想起,兴许会感伤这些曾经的春天竟然也落在了臭水沟。
而在其旁边,是我们的家,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瘦得跟猴一样的男中介。在他的帮助下,结识一个挺着大肚子的房东老头。于是就在这名男中介的居间协调下,我们和房东达成了一致。
结婚前,余浩常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后来我又不忘加上一句:“总有柴米油盐酱醋茶。”
余浩和我相视而笑,彼此间的心意不曾改变,只是说在日渐枯燥的生活里,两人的心态实则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幸好,房东老头还算有点良心,我们来到这里五年以来,未曾涨过一分房租。同样在这座城市,我们从毕业的时候就打算在此扎根,他从最初的一线人员,晋升成管理一个团队的经理,看起来坐着的时间比较多,但时间确实往往不够用。时隔多年,我们再次回味那些青春的誓言,总是会得到不同的感受。就比如上一次,他刚下班,回到家时,突然想起来问他这样:“白纱裙的约定可还记得?”
余浩忽然说出:“百川归大海,何时复西归?
后来连我自己都忘记,所谓白纱裙的约定是什么。就好像旧日青春里面的一道残影,其中有着自己最明媚如初的笑脸,这些梦幻的记忆所对照的现实是:荒僻的农家小院,三餐未定的奔波,遥遥无期的等待;还有我们总安慰自己说希望在明天,可明天希望依旧没出现的希望。
余浩曾含着泪对我说:“哪怕我变成了所谓的经理,我都始终有被随时取代的可能。只有自己选择果断地创业,才会有停留下来的可能。”
所以,在我们俩共同承受着老干妈拌饭,泡面经常做三餐,一套正式的衣服可以用一年,屋子里经常断水断电这些困窘,是渗透在字里行间的困顿,是那些不再粘连于陶瓷碗上的浪漫痕迹。
不过这些,我们都可以接受。
后来,他动用了自己当团队经理这段时间攒下来的积蓄。当时正值全民炒股的黄金时代,许多所谓这种风口的消息屡见不鲜,所以一时间许多“冒险家”或者赌徒,一股脑地加入了致富的大军里面。
余浩也不例外,但他幸好是比较清醒的人。他和自己结识相处的工作伙伴两人合资开了一家工作室。在大半年的日以继夜地加班与奔波里,他终于赚到人生中的第一个五十万。
他本打算给我一场世上最美的婚礼,在已经大发喜帖、办喜宴的同时,却由于合伙人在经营策略上的失误,刚建立起的工作室又陷入到岌岌可危的境地。
为了挽救危局,他只好投进自己赚来的四十五万,用于周转才让工作室起死回生。在他的四处借钱、东拼西凑下,最终他还是带着深情款款的承诺,带着租来的白色西装,喷着入门级的男士香水,一往情深地出现在我面前,为我戴上了我一直想要的钻石戒指。
而那一刻我是真的很相信他,相信他能给到我们一个幸福美好圆满的未来。在那个幸福的瞬间里,在那一处满是假花和清新剂气味的房间里。
婚后的第两年,我们从那个满是车轮痕迹和蔷薇花瓣的农家小院搬走,在城市里有了自己的一个温馨小窝。我们的爱意也在这种温馨的环境里面生根发芽,长成彼此精神世界里的参天大树。在日夜的欢愉里,共同的爱融合升温到全新的程度。
婚后的第三年里,只属于我们的爱情结晶,那位小天使降临了。
十月怀胎的苦痛让人委顿不堪,这段时间,余浩将公司交给心腹打理,全心全意地照顾着我的饮食起居,每一次产检,每一次安抚,每一次陪伴都不曾落下。在看到我的肚子慢慢隆起时,我担心他会不会嫌弃产后的我,他轻轻地握住我的双手,坚定地望着我,表示:“老婆,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待你如初。”
初为人母,随着产期的临近,我越发感受到莫名的恐惧,日以继夜的失眠,辗转反侧的煎熬,同样是他依旧衣不解带地陪在我身边。我慢慢地留意到那些泛起在他额头上的皱纹,心里面不经意间泛起一阵阵酸苦。
十一月中旬的某个下午,余浩发现了我极度的恐惧和不适,第一时间联系到护士,将我送进产房。在傍晚的时候,小天使终于在我十月的怀胎后,降生在这个世界。
当我从护士怀里接过刚出生的,只属于我和余浩的爱情结晶。
余浩一脸好奇又苦恼:“我的女儿到底要取个什么名字好?”
我想了一会儿,说:“大名就叫余霜吧,小名我看她这么白又软软糯糯的,而且这么可爱,就叫小糯米吧。”
余浩木讷地点点头。
此刻的我很虚弱,看着这孩子情不自禁地说:“余浩,你看哦,她的眼睛就像你,带有一些忧郁,可她的鼻子简直就是复刻我的,还有你看她的嘴巴是这么的美,就和我一样。”
余浩轻轻地抚摸着我脸:“小倩,真的辛苦你了,这是我们爱情的结晶,也是小天使。”
可他忽然静静地看着孩子,不一会儿深情地望向我。
在那一刻,我看到他的眼睛里泛出了泪花,他将我和孩子轻轻地抱在一起,好像正在拥抱着全世界最珍贵、也特别值得珍惜、放在手心和怀抱里的幸福的具象。
婚后第五年,这几年市场行情开始下行,余浩再一次变成了工作狂的样子。小糯米已经两岁了,可还是记不得她爸爸长什么样。每次我拿出他的照片时,这孩子才能恍惚地想起。我一直记得,她每次在睡着的时候都会看着余浩的照片,再慢慢地合上眼睛。
终于,在某天深夜,余浩独自回家,我彻夜难眠。
自己还是看见了他憔悴的样子,看见那不合时宜的白发,已经开始侵占他的头顶,明明他才三十️岁不到呀。不经意间想问,为什么公司遇到这么紧急的情况,这么艰难的局面,这男人从来不跟我说呢?为什么这些痛苦这些压力都要他一个人去面对呢?
余浩终究还是放下了所有的防备和伪装,将他的脆弱都放在我胸口,我轻轻地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后背,安慰着他:我其实一直都在。
我记得那天好像也是我的生日,余浩买来了虽迟但到的蛋糕。生日歌响起后,将闪闪发光的锡纸皇冠,温柔地戴在我的头顶,我双手合十闭上双眼,在他和小糯米的见证下,许下的一个只有我们俩才知道的愿望。
我的愿望很简单:长久拥抱着触碰,最真实的幸福。
(二)
彷徨的迷梦或预兆
我在彷徨的路途上醒来,身体从各个关节上传来一阵酸痛。曼珠沙华肆意地盛开在这片原野,原野无际无边,莺飞草长,极目望去有一条长亭古道无尽绵延。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还是凉冰冰,此前我已经知道,糯米和她爸爸都已经去了很远的地方,虽然我是被动地接受这一切,自那件事发生后,我来到这里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妈妈,你喜欢什么花?”
一个双眼闪闪发光的小男孩,踮起脚一脸的好奇。
“妈妈喜欢宝贝送来的花。”
一个温柔慈祥的中年妇女,亲切地抚摸着孩子的头。
是我偶然遇到的一对母子,在那座满是荒草的客栈外,又一次和他们碰面。
“哎,妈妈,你看,又是上次遇见的阿姨。”
小男孩先看见了我,开心地挥挥手。
本来想主动打招呼,却被他们提前发现。
“你上次跟我说,你找来这里为了找到孩子还有孩子她爸,那么,你有找到他们没?”
那温柔的女人关切地问。
我摇摇头,之所以没说话,是因为内心的苦涩再次翻腾。
“阿姨,加油,你一定会找到他们的。”
小男孩一脸坚定地鼓励我后,便跟着自己的妈妈继续往下个渡口走去。在我的注视下,他们的身影越来越远。
这里的天空总是很浑浊,呈现出昏黄的低沉,我停留在两个世界的交界,所谓的坚定被一路的彷徨生生地撕裂。
“妈妈,你喜欢什么花呀?”
我想起小糯米也曾这样问。
三岁的她,在那个遥远的下午,嘴巴里含着一颗大白兔奶糖,右边的小手还拿着一袋熊仔饼干,眨巴着满是天真的大眼睛,一脸痴痴地笑着问。
当时的我很开心地回答:“只要能让宝贝幸福的花,就是我喜欢的花。”
未曾想她追问:“妈妈到底什么是幸福呀?幸福能吃吗?如果能吃幸福是什么味道的呢?”
我竟一时语塞。
以至于,后来我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时,每每想起都找不到合适的答案。
小糯米三岁的时候,余浩只是在三年间,他的头顶上已经出现了荒原。往日里,挺拔的身姿竟然出现了一些佝偻。从他每次回到家里的叹息,基本上就可以猜到这几年的市场行情越来越下行,好歹那时候,我们还扛住了一轮席卷全球的金融风暴。
彼时的我们,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幸福感。在他的公司提出“降本增效,度过寒冬”的口号后,在他之前从来没有过的年休假,我们一家人得以幸福地去马尔代夫旅游,在海豚湾特有的碧海蓝天里,小糯米兴高采烈地往海边一站,刺眼的阳光穿过她的短发,被粉色连体泳衣所包裹的瘦小身子,一脸沉醉地在享受着度假的时光。当她稚嫩的右手摆出一个剪刀手,圆圆且稚嫩的脸庞,不经意间浮现出腼腆的笑容。
此刻的我当机立断地要拿出相机,准备按下快门,余浩不知道从哪里突然窜出来,在我将把小糯的美好状态记录下来时,他连忙在孩子的右肩旁比个yeah。
而且还一脸笑嘻嘻,像个永远长不大的男孩。
这样的印象让我很深刻。正是这样的搞怪,才让这份回忆有着不同的活力。
忽然,浑浊的天空突然下起一阵大雨,根本不再需要躲雨的自己,依然保留之前的习惯。
雨势越下越大,随时有演变成暴雨的倾向,我贴着那些在漫天大雨里,却流着眼泪的黑瓦屋檐下,在一面面满是刻痕与裂缝的墙壁间,蹒跚前行。
只为徒劳地躲避徒劳的雨,远远看去,那些将视野完全填满的雨水,像一串串断裂的珠子,竟然在地砖上打出一阵阵白色的水雾。
突然,我觉得身体一阵轻盈,自己被一阵外力往天空那边拉扯而去,哪怕此刻的天空雷声滚滚以作示威,哪怕此刻的天空风雨大作不许我靠近。
可我还是往天空那边飞去,那些狂到发疯的雨珠穿过我的身体,并未对我造成任何伤害。当我被某种力量吸引到穹顶之际,我回头看去之前的一片荒芜的原野,不过是万千世界的一个点。
当我已经打算承受这个事实的时候,此刻的万千感受在一瞬间变得虚无。
我在温暖的房间醒来,电热毯带来的温暖将我全身包裹。
小糯米依然在我身旁睡得很香,余浩还是在公司开会没有回来。我打开手机,看到他发的短信上面写着这样的内容:“老婆,今天晚上我要组织一个会议,所以比较忙,今晚就不回来了,你和孩子要记得吃好饭,好好休息。”
我似乎是做了一个很长很真实的梦,现在两岁的小糯米,依旧是白白胖胖软软糯糯的,不过是最初的plus Pro版本。
自己竟然梦到小糯米三岁后发生的事情。就连余浩也变成了地中海,真是难以想象,温润如玉的他变成地中海的模样。
在困倦后的清醒里,我想起来,明明他昨天还说公司目前的状况还可以呀。他那种信誓旦旦的样子,看起来真不像是骗人的。
十一月的秋天冻得吓人,我想起在遥远的家乡,那一年的枫叶也是被这样的肃杀冻得橙红。总是在竹筏上带着斗笠高歌的外公,须发皆白的他,依旧眼神矍铄;身形单薄的外公,昂首挺胸地站立。他的右手还是拿着长长的鱼竿,正收着鱼线,在左腿旁边有一个高高的篮子,在篮子里面都是满满的且奄奄一息的鲤鱼。
古稀之年的他,总爱抛出一些大道理,在每一次的垂钓后说什么:“坐在岸边的人和在水里面的鱼都是一个样”,“让鱼上钩的饵有时看得见,让人上钩的铒有时看不见”,“耐得住寂寞,才能守得了未必到来的收获”。
年少的自己听完这些,耳朵都起了茧。
外公离世多年后的现在,就在这样的深秋里,葬在热烈得灿烂一片枫树林旁边。
之所以想到外公,也是看见了窗外的枫树林火红的样子,从而睹物思人。想到他关于钓鱼这方面的大道理,有一种感觉让我莫名恐惧,似乎真的有一条看不见的鱼线,带着让我痴迷的鱼饵,一步一步地不知道将自己带到何处的陷阱。
小糯米翻了个身子,露出一侧留下印子的脸,这小家伙睡相可真不好,一定是她爸的遗传才引起的。
而我忽然想到以前在窗外看到我的海棠花,又在此刻重新开放又再次凋谢。
思绪一下僵住,因为余浩终于回来,当他再次满身疲惫地出现在面前,这人依旧保持着一种倔强,说什么:“公司情况稳中向好”“我昨天登门拜访,又找到几个大佬谈融资合作的事”“最近的降本增效成效还不错,这个策略,我会继续执行下去”。
随后这家伙便很自然地睡着,这样的睡眠显得反而不自然。
他这样的伪装,让我想问他公司目前的现金流的状况,这个疑问反而被压在了心底。
暖色的灯光下,我现在才发现,他那背对着我的脑袋,竟然已经出现了地中海的势头。
内心的担忧再次浮现,为什么那个梦里的自己,会说余浩已经变成了地中海?为什么梦里面的自己会在这样一个奇怪的地方,去寻找余浩和小糯米?为什么在梦里面会遇到那样一对从没见过的母子?为什么在遇到他们时,自己竟然会有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难道,真的有种透明的鱼线带着某种看不见的鱼饵,在拉扯着自己往那个梦里清醒?
一想到自己会和余浩还有小糯米,有一场漫长的离别,自己的胸腔根本无法忍受这样的假设,真的很难想象当那一天真的来临,自己会是怎样的状态?
后来的我才发现,这样的情形其实不用假设,因为自己也终将会经历这一天,可那时的自己所做的决定已经和这个梦里截然不同。那时的自己所做的决定,并不是现在的自己能够接受和理解的,倒也印证了冥冥之中的某种安排,毕竟这世界上大多数的缺憾,其实都是我们自己一时的选择。
突然,小糯米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不知为何她开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小肚皮,豆大的汗滴从她的苍白的脸庞滑落,夹带着痛苦的眼泪。心痛如绞的自己,只好将她赶紧抱在怀里,希望能让她好受一些。
还是余浩在清醒过来后,连忙拨通了120。
在医院醒来的小糯米万万没想到,只是自己的一时腹痛,便让自己身上出现了好几个针眼。看着她身上扎出了好几个针眼,且第一次住院的她显得惊慌失措。我的心里强撑着难受,微笑地鼓励着她说:你已经很棒了,医生叔叔说,你再吃点药就可以回家了。
我这样安慰着她。我相信狂风暴雨后,一切都会风平浪静。
(三)
福尔马林与鱼刺拌饭
略显惨白的医院大厅里竟然会飘来福尔马林的气味,这种隐约的气味总会让人联想到某种冰冷绝望的东西。
我认为死是凝固的生,生是流动的死。人死后半年内分解并回归大地,仍以物质形式延续于世界的繁盛;真正的死亡是被所有认识的人遗忘。生死本是一体两面:物质不灭而精神永存于记忆。
只不过在生的过程里面,是大多数无数雷同的不同罢了,只有少数人,是无数不同中的雷同。
深藏在心中的不安,终于在诊断书出来的那一刻消解,在医生必要的解释下,我得知了小糯米之所以这样的是得了急性阑尾炎的缘故,只是可怜才两岁的小糯米,竟然要在一周后,开始人生中的第一场手术。
在此期间,余浩根本无暇抽身。所以在整个手术的前后都是把自己陪伴着小糯米,从她强装镇定地被推进手术室开刀,一直到四个礼拜后居家休养。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可以扛起一个作为母亲的大旗。
虽然我在婚前就向来照顾不好自己。可是当我看见自己的孩子因为这种原因而痛苦时,身为母亲的本能,让我彻底明白什么叫做:“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流逝的时间像挂历上被撕扯下的纸张,让人觉得鸡肋又恍然。不知不觉又到了我一年的生日。
头上再次顶着锡纸做的皇冠的我,依旧坐在那张圆桌前,看到蛋糕上的数字加了一,心里依然骄傲地承认自己才十八岁,可是年轻时的那种劲头,如今却变得淡然。同样,在上个月已经三岁的小糯米,此刻穿着喜庆的衣服,为了我欢天喜地。还在在公司主持开会的,余浩也忙得抽不开身。
我压抑着内心的躁动,试图理解他发来的消息内容是:“我最亲爱的老婆,生日快乐,原谅我今天不能像去年的今天陪在你身边因为公司最近遭遇了,很多需要我,才可以去主持的事情。请相信我,从始至终,你对我向来非常重要,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我,为了小糯米,为了我们。”
看着这段文字,我的内心没有浮现出以往的感动,还在纠结前段时间他回家时,脱下的外套上有股莫名的高档女士香水味,我没有追问,他也没有多说,似乎两人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妈妈怎么还不吃蛋糕呢?今天是妈妈的生日,妈妈要先吃蛋糕呀!”
小糯米眨巴着可爱的大眼睛,恰到好处地说出这句话。转移我的注意力,安慰着此刻复杂的心情。
“谢谢宝贝,明年妈妈的生日,妈妈还想和你一起过!”
自己的话刚说完就先给小糯米,切好第1块蛋糕送到她的粉色的小盘子里。
那晚,她在睡觉前忽然地问我:“妈妈你有许下什么生日愿望吗?”
我坦诚道:“长久拥抱着触碰,最真实的幸福。”
那一晚我在失眠者特有的梦境里清醒,那些从堆积如山的淡水鱼身体里剔出来的鱼刺,被全部放在我所端的大碗里,梦里的我浑身赤裸饥肠辘辘,可对于我向来酷爱的水晶虾仁蛋炒饭,一时间却不知如何下口,不是说没有筷子,全靠手抓。而是先前被剔出来的鱼刺,忽然之间竟然和我最爱吃的炒饭全都拌在了一起。
这般漫长且如鲠在喉的噩梦,是某种我没法去接受的某种东西的客观感受,这样也似乎是某种感受和情景的预兆。
这样的噩梦开始变得粘稠,自己被这样的梦所拉扯。
就当我在这幻梦里猛掐自己的人中,让自己试图清醒,当自己被噩梦深深拉扯时,还是少了最能将我唤醒的良药,就是余浩说的那一句:“我其实一直都在。”
(四)
相隔半年的两场雨
余浩就像从大雨里回来,虽然打着伞,可还是在衣服上残留了潮湿的气息。我也能闻到之前那股高档的女士香水味消失了,直觉告诉自己,这并不是雨水的原因。
当小糯米回到了属于自己的房间,在某种重压下,再也无法支撑的他。一如当年我们才交往的时候,像个受伤的孩童,靠在我的怀里。
他哭诉着说:“老婆你相信我,我和这个投资人,只是在一场酒会上认识。至于我衣服上的香水味,是出于一个礼仪性的拥抱。”
胸腔里此刻泛滥的情绪,使我口不能言。
他抽了抽鼻子,接着说:“我没有做对不起你和糯米的事情,我没有做对不起这个家的事情。”
长期积压下来的疲倦感,加上多年以来的信任,让我遵从自己的心,这样说:“好,我相信你。”
也是在那一刻起,我才恍惚地发现,我最亲爱的他,这个曾经温润如玉的少年,竟然已经变成了一个地中海。这个为了这个家兢兢业业地打拼的男人。
不知不觉,他就到了四十岁的时候。
莫名的心疼下,我继续安慰他:“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尽人事,听天命就好。我们自己完完全全的努力过,不留遗憾就行。同样的,我的心也很小,我只有你还有孩子。只要我们一家人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在一起就行。不管怎么样,我都会一直在你背后支持你!”
半年后的夏天。
余浩的多年经营终究毁于一旦。有这么一个礼拜,在深夜的天台上,我数不清他在深夜里徘徊在天台的次数。在此之前,我全都明白,先是降本增效,再是下沉客户群体,接着花大价钱在各种平台上进行推广,然后他日以继夜地四处拉投资,然后就是公司内部的各种重大的人事变动,从总经理到区域经理全部换了一遍的以上自救努力。
可还是没有转机,看着每个月入不敷出的营收,慢慢地就连基层的员工都出现了降薪,甚至连都工资对半发分开发的情况,大量一线员工离职。整个公司萎靡不振,与合作商之间出现了利益纠葛,与此同时各种各样的劳动仲裁铺天盖地而来,没有人能够想象,他在公司内部的高层会议上,所有人在等着他拿主意的时候,心里面是怎样的感受?
最终,余浩选择在这个夏天放弃,在选择贱卖掉市区一套住宅,郊区一套独栋,老家的一套小四合院,一辆劳斯莱斯,一辆布加迪,才有这个能力,遣散所有还在职的员工以及偿还各种违约债务。手头上只剩十万的我们,最终还是回到了,这个臭水沟旁边的农家小院。而那个挺着大肚子的房东老头早已去世,现在是他的小女儿,成为这个房子的主人。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时我们一家才体会到这句话的分量所在,似乎往日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已经成为了精打细算才能够维持的东西。
为了维持一家人的生计,余浩骑上分期买来的电动车,加入了外卖大军,而之前的地中海也彻底变成了撒哈拉沙漠,在每个漆黑如墨的夜晚闪闪发光。
经历了人生中这样的大起大落,他释怀了不少,也知足了许多。虽然没有年轻时的壮志雄心,可还是会愿意为了一家人的幸福去努力奋斗。
他不止一次这样对我说:“老婆,只要你和孩子幸福快乐,平平安安的就好。”
虽然现在日子过得清贫,可小糯米的懂事,让我的心里欣慰许多。
我几度幸福的觉得:“我终于实现了我的生日愿望。”
直到后来,自己回到了那个人生的渡口,我才发现,原来最美好的感受所积累成的一个个瞬间的幸福拼图,总会在某一个命运的十字路口,经受着某种破碎的重压。
余浩顶着撒哈拉沙漠般的光头,戴好橙色的头盔,穿好外套,向我简单地挥手告别后,一言不发地走入了另一场大雨中。
我目送着他远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大雨里。这时小糯米出现在我旁边,同样地问起了一年半之前的问题:“妈妈到底什么是幸福呀?幸福能吃吗?如果能吃幸福是什么味道的呢?”
此刻,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可能就是今天,爸爸给我们做的早餐的味道吧。”
(五)
中秋夜的团圆
一年后,终于到了我做决定的时候,这时的我才明白,原来自己两年前的那个梦,只是种算不上预兆的预兆。
今晚是中秋节,霜白的满月,高高挂在没有星星的夜空,朦胧的月色,悄然流淌在我没有胃口品尝的月饼上。
曾经无比熟悉产生过很多欢乐的农家小院里。尽管那条长长的臭水沟,总是臭气熏天。可这是我能选择性忽略的小问题,与为一家人所做的粗茶淡饭产生的菜香相比,这样的境地倒也显得温馨。
此刻只剩我一人,我依然用心在抚摸着仅剩的温馨,在尚未变质的期限里,通过胸腔维持的一呼一吸的生命体征之间,捏紧拳头用力感受着,这只属于我最独特的通感。
这些掺杂着往日饭香且五彩斑斓的风,拂过荒诞夜空里被冰冻的星星,不困窘在记忆的迷宫。又携带着余浩和小糯米未尽的遗言,穿透包裹我身体三公里厚的层层孤独与寂寞。
虽迟但到的诀别,撕裂着我心口的旧伤疤,将那被安放在被称为“遗憾”的停尸台上的“愿望”的遗骸,再次渗出鲜红的血。
我终于触碰到了,余浩和小糯米在最后在一起说:“我们一直深深地爱着你,永远是一家人。”
回到一年前的今天。
头顶着“撒哈拉沙漠”的余浩,凭借着过往自己创业和管理的经验,加上自己一直以来得体勤恳的表现,终于在外卖公司获着破格的提拨,化身为一名极为专业的培训师。
我记得那天他非常的兴奋,将正手舞足蹈的小糯米举高高,完全不管不顾悄悄爬上眉眼的皱纹,笑得像个孩子灿烂。
然后,这人非常开心地告诉我和小糯米,希望明天我们可以到一家,号称一万两千平的大型室内游乐城里,度过幸福开心的一天。
第二天清晨,我们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出发,在我们即将到达乐园的时候,可我却突然闹了肚子,万般无奈下,我只能到就近的公厕解决,不巧碰上了生理期,心情也变得糟糕,就只好,先让这父女俩去乐园里面游玩。
自己就走到附近的商业街上散散心。
当时的我看来这一天显得是如此平凡,除了我,包括在那座家大型室内游乐城里面的所有人,都觉得这一天是如此的平凡,事实上这一天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这一天没有出现彗星撞地球,这一天也没有出现劫匪抢银行,今天实在没什么特别,我喝的卡布奇诺还是这样的普通,咖啡和奶油泡芙一起端上来的服务员还是无精打采,午后时分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身体还是很暖。
所以,今天实在是没什么特别,只是那家号称一万两千平的大型室内游乐城,自下而上地突然坍塌成一场巨大的灾难。
在这场灾难里离去的,除了后来才在新闻里得知,包括工作人员与游客在内的一千名遇难者。还有我的全世界:余浩还有我的小糯米。自己在相隔两条街的咖啡馆里听到了那声惊天巨响,和所有惊慌失措的人们一样,我多么希望这种事情不要发生在自己家人身上。
而余浩的电话再也打不通,可自己的心里还带有一丝侥幸,只是希望是信号不好或是其它什么原因。在我赶到一片废墟的灾难现场时,呜咽着的救护车和老旧的消防车很快赶来,同样很快开着一辆辆面包车的电视台记者们,纷纷带着长枪短炮进行现场直播。
原本将现场围得水泄不通的群众,很快被前来维护秩序的警察们疏散,可还是在人群里传来一些不同的议论,说什么:“这些大人物们,不干实事,和没良心的老板勾结在一起,做出这种豆腐渣工程,还美其名曰为人民服务,最后还是露出了狐狸尾巴。”
同样在网络上,这件事故被迅速发酵,在官方蓝底白字的公告出来前,各方骂战此起彼伏。可在这次时就会突然爆出某个明星的惊天大瓜,反而这起灾难很快鲜有人问津。
当我从一排排遇难者们,找到了我的全世界,他们是这样的安静,就好像属于他们的时间被凝滞了。余浩的尸体满身鲜血,他最后将小糯米紧紧抱在怀里。而只有三岁的小糯米也在她的父亲的怀抱里,得到了最后的安宁。
志愿者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早已僵硬的父女俩分开,放在两张极为惨白的布上。沉默地放在我的面前,当时的我只感觉眼前一黑,昏倒在地,醒来以后,才知道这种噩耗。
在后来从官方成立的事故调查组公布的报告里,当时整个事故的发生才得以还原。
在那天下午的三点一十五,正是处于运营高峰期间,当时场内的客流量已经达到了一千多人次。这家游乐场的多面承重墙,由于使用不合格的建筑材料,加上运营单位,长期以来缺乏足够的安全意识,对于这方面的检查更是基本没做,所以本就不合格的建筑材料生产的承重墙。加上年久失修,再碰上运营高峰期间,坍塌就在一瞬间,这种灾难也引发了火灾,以及各种意外事故的出现。
在这些种种人为或者巧合里,让死神彻底带走了余浩还有小糯米。
我再也找不到他们。
时针拨回到现在,中秋月正圆,身心俱疲的自己,再次回到那个人生的渡口。自己不再关注三年前,那个梦里温柔的中年妇女和懂事的小男孩是什么身份。毕竟所谓的预言也不完全正确。
在一场场无望里寻找的我,独自品尝着——尚未变质的为一家人而存在的饭香。在那么多个哭干眼泪的夜里,不知不觉中又在等待着什么,是一场场被动的等待吗?
自己在因悲伤,整宿整宿失眠,哪怕依靠安眠药也无济于事,在强烈的思念懊悔和幻想,编织的镇静又美好的罗网里,在亦真亦假,如梦如幻的,一场场自我抚慰里,不断地回想起心里的那个愿望:“长久拥抱着触碰,最真实的幸福。”
当堆积如山的疲倦、困苦和不甘,连同已经长成参天大树的层层孤独和寂寞,带着刺耳的自我嘲弄,如海啸般将自己彻底淹没。
我终于在子夜时分,带着疲惫与释怀走上了那高高的天台,在药物的副作用下,从虚幻和虚妄里幻化出——这极目远去都一眼望不到头的长亭古道,盛开在漫长河流旁的曼珠沙华,纷纷散发出神秘的淡紫色的芬芳。
此刻,不知为何风雨大作,我在久远且刺骨的风声里,从天台上纵身一跃,在身体四分五裂的痛楚中,终于缓慢地迎来平静的解脱。
在合上不再留有遗憾的双眼前,我默念:“幸福过,真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