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这个奖算我给你丫面子】
作家毛丹青介绍芥川文学奖2012年得主田中慎弥:“这届芥川文学奖得主田中慎弥从高中开始写作,毕业后没工作,也没谈恋爱,生活完全靠母亲养。他的生活单调,每天早上8点起床写,晚上睡觉前喝酒,然后第二天继续写,写了20年,终于写出了令人折服的小说。获奖时他说‘もらっといてやる’,随后,这句话倍受日本媒体的热捧。”
其中那句田中慎弥的日文毛老师的译文是“拿这个奖算我给你丫面子!”
“芥川奖”得主田中慎弥的固执:拒绝电脑和手机
(文/程佳)
2012年1月17日,日本第146届芥川龙之介奖(以下简称“芥川奖”)公布了获奖名单,此前曾4次入围“芥川奖”但一直未能“中标”的作家田中慎弥(作品《共食者》)终于如愿以偿地捧回了奖杯。随后,集英社于1月26日宣布的消息称,田中慎弥的作品受到广大读者的喜爱,发行量已经达到了10万部。
对日本文坛有所了解的人会知道,在日本,“芥川奖”是最重要、最有影响的文学奖,获奖者有“登龙门”之称。该奖为纪念日本大正时代文豪芥川龙之介于1935年设立,是以鼓励新人作家为宗旨的日本纯文学奖代表奖项。
“登龙门”是件可喜可贺的事情,但对于田中慎弥而言,从获奖的那刻起却已是“骂名”远扬。在获颁“芥川奖”时,田中慎弥将读书人的“清高”表现得淋漓尽致:“本人曾经获得过4次芥川奖提名,但很不幸最后全部落选。美国女星雪莉·迈克雷恩也曾多次与奥斯卡奖失之交臂,最后她获奖时说,自己得奖是理所应当的。本人现在也想说这样的话。”不仅如此,他还不忘调侃评委:“按理说本人应该拒绝的,但本人担心评委(评委之一是东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会因我的拒绝而倒下,到时候影响东京都的公务就不好了。所以就网开一面,奖,我拿下了!”在此次获奖前,田中慎弥确实曾先后4次入围“芥川奖”。2007年,他的第一本小说集《图书准备室》入围第136届“芥川奖”,2008年小说集《断了的锁链》入围第138届“芥川奖”,2009年刻画父子情感交流的《没有神的日本锦标赛》入围第140届“芥川奖”,2011年《第三纪地层的鱼》入围第144届“芥川奖”。
正所谓祸从口出,田中慎弥逞了一时的口舌之快,但这番傲慢的获奖发言着实引发了一场不小的风波。记者会上,田中慎弥因为口出“狂言”,引起了人们的热烈讨论,媒体则纷纷登出《日本芥川奖得主发言震惊媒体引发网民热议》等文章。一石激起千层浪,负面评论霎时如潮而来。针对此事,田中慎弥于1月26日在《每日新闻》发表文章进行了澄清。虽然给很多人留下了高傲的印象,但靠笔杆子吃饭的田中慎弥更擅长以文服人,田中的文章公布后,日本网民纷纷表示支持。他们称:“本以为田中是个怪胎,看了文章以后才知道了真相”,“他的文章写得很棒”。
其实,正如他那不寻常的发言一样,田中慎弥的人生经历也是非同寻常的。田中4岁的时候,父亲去世,他和母亲两人相依为命,生活全靠母亲真理子从事销售女士服装的工作来维持。今年64岁的真理子回忆道:“儿子开始认字后,很快就把他父亲书架上的历史书籍全部看完了。”新潮新人奖表彰大会上,田中回忆道:“要问我小时候读过哪些书籍,我会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很久前母亲讲给我的童话《杰克和豆蔓》。还有后来上小学高年级时,母亲不知从哪里给我拿来的《里见八犬传》和《东海道中膝栗毛》的简约版。再后来,上中学后,我让母亲帮我买了《昭和文学全集》。”可见小时候,田中就对文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很少有人会注意到,田中慎弥这样一个作家的学历居然止于高中。和他同时获得第146届“芥川奖”的元城塔出生于日本札幌市,从日本东北大学毕业后,入东京大学读研究生,并修完了东大理论物理博士课程。田中慎弥毕业于山口县立下关中央工业高中的学历,与有着博士背景的元城塔形成了鲜明对比。更令人称奇的是,高中毕业之后,田中慎弥埋头阅读谷崎润一郎、三岛由纪夫等人的作品,没有从事过包括打工在内的任何一项工作,只是专注于写作。他曾经明确表明过自己的想法,声称如果在写作的同时为了养活自己而去工作的话,那他的写作事业必将失败。
20岁时,田中慎弥开始尝试创作小说。2005年,他的小说《冷水之羊》获“新潮新人文学奖”,由此在文坛崭露头角。2008年,其代表作《蛹》和小说集《断开的锁》接连荣获川端康成文学奖和三岛由纪夫奖,当时年仅35岁的田中慎弥成为历届川端康成文学奖最年轻的获奖者。其小说《蛹》以甲虫的幼虫为对象,描写了幼虫在地底爬行、最终成长为蛹、破土而出的情景,使读者从虫的视点关注弱小生命,被誉为“新《变形记》”。评委们通过审定,认为该小说着眼于小生命的存在,写得格调颇高。“川端奖”评委井上久表示,《蛹》显现出短篇小说突然爆发的力量,并且对当今时代的读者起到了警醒的效果。《朝日新闻》的述评则称,从作品当中,可以真切地听到发自社会某个角落对于弱者的声援。此番获奖作品《共食》亦是如此。作品以昭和时代末期一座临近海峡的小镇为舞台,令人联想到田中的家乡下关。小说的主人公是名高中男生,他与粗暴的父亲生活在一起,自小目睹的性与暴力场面在他心中留下了无法抹去的阻影。“芥川奖”评委黑井千次认为,《共食》散发出传统作品所特有的淡淡的古典韵味,揭开了“海峡文学”新的一页,田中慎弥虽说是新人,但其作品非常有力度,非常罕见。
作为一名优秀的作家,田中慎弥虽然没有高学历,但可以说,田中很执着,甚至有些固执,但就是这样一个拒绝工作,拒绝电脑、手机等科技产品,只专注于读书写作的怪人,却让日本人看到了日本文学新的希望。
关于田中慎弥,给一个“文学寄生虫”的信
(文/陈希我)
XX:
你的邮件收到。这几天甚忙,忙于生存所必须,忙于生活琐碎,跟文学一点也没有关系。虽然我爱文学甚于爱生命,但是生命首先必须存在着,才能取舍,才谈得上爱哪个。
你说的今年第146届日本芥川龙之介奖的事,我知道田中慎弥获得了。其实不是独享此奖,还有另一个获奖者元城塔。但因为此前田中4次入围“芥川奖”未能斩获,再加上跟名牌大学毕业的元城塔相比,他的高中学历特别扎眼,更主要的是,他发表了一些狂言,所以被媒体特别的关注。
对中国人来说,更能刺激神经的可能还有,这个田中慎弥跟石原慎太郎较上劲了。这个石原慎太郎,中国人记住他,不是因为他曾经是著名小说家,什么《太阳的季节》,没几个知道,而是他一些冒犯中国的言论。这下,田中慎弥替中国人掴他一记耳光了,连我都下意识地感觉过瘾,虽然我很不想“很中国”,但这是宿命,人生有很多无奈。
田中慎弥所以特别被关注,正如你所特别关心的,是他的特殊生活状态。这几天,陆续有人跟我谈起这方面,比如他不用手机电脑什么的。不仅如此,他高中毕业后从来没有从事过任何一项工作,哪怕是打短工。按照他本人的说法:“我不爱学习,也不想工作。日语能力也就是能读能写,所以除了写东西也没什么好做的了。”谈论他这些时,许多本来对写作状态很沮丧的人,像打了鸡血,又来劲了。但是,作家的话是不能信的。作家的话能信,骗子的话更能信了。作家是职业骗子,而且是天生的骗子。所以文学研究者喜欢拿作家的创作谈来引证其作品,表面上看证据确凿,其实是差之千里。不知怎么的,听到大家谈田中慎弥的这些传奇事,我预感到文学青年们又要面临着继韩寒之后的又一次被误导。
先说学习,田中慎弥说他“不爱学习”。作家不可能不爱学习,只是该学的未必都是教科书。一个不爱学习的人,是不可能写出文章的,写作必须具备一定的文字表达能力。要写得好,仅此还不够,所以田中慎弥说自己“日语能力也就是能读能写”,如果不是谦词,就是耍酷了;作家还需要一定的知识储备,虽然未必要成为一个学者。再者,一个不爱学习的人,是不可能去写作的,从最浅薄的方面说,一个人所以写作,是因为看到了别人的作品,心向往之,自己也拿起笔来。你问问自己是不是这样?
再说不想工作,这真是说到“文学寄生虫”们心里去了。你不就是这样吗?要学韩寒,尽管我告诉过你,网上的“韩粉”在现实中都不学韩寒,你还不信。当然也有学郭敬明的,道限高些的学曹雪芹、列夫托尔斯泰。包括你在内的这些“文学寄生虫”们,高中或者大学毕业了,也不去工作,以找不到工作为借口。民工都有活干,怎么你们就找不到活干?其实是挑挑捡捡。你们就想写作,希望有朝一日暴得大名。文学有个好,就是没有标准,也就容易浑水摸鱼,也就给人浑水摸鱼的希望。于是长期当“啃老族”也不脸红,但脸是不红,心却渐冷,现在,获得成功的田中慎弥简直就在你们前面亮起了明灯。我承认,写作必须全身心投入,必须纯粹,必须保持的尊严。但是一个成年人长期不工作,让其母亲养他,为了保持自己的纯粹,让母亲为自己受苦受屈,这算什么?我只能说是自私乃至无德。
你也许会说,我不是认为写作不关道德吗?是的,但那谈的是写作。而写作的人,他毕竟处在社会中,同时也是社会的人,不可能脱离社会属性而单纯成为作家。因此,尽管无可奈何,作家仍然得受社会约束,包括道德,包括责任。你已经出生了,就要生存下去,你要生存下去,就不可能清爽,何况再为人夫(妻)、为人父(母)、为人子(女),你无可奈何被生存绑架了,就不能只是自顾。我虽然很想把作家从生存中特赦出来,但是很无奈,不可能。除非不结婚,不生子,这仍然还不行,因为有人已然成了你的父母,那么只能等到他们死。我不是诅咒你父母,他们是我的好友,我不希望他们死,用他们的死来成就你当个什么作家。
跟你说个事吧,曾经,有学生对我说起学校里的不平事,说着哭了。我说,学校还算好,以后还得面对社会,在工作中不平的事会更多。对方就说以后不走入社会,不想工作。我问:那你吃什么?怎么活下去?答:我父母可以养我。我问:你父母是干什么的?答:做生意的。我说:你知道你父母做生意要经受很多不平和屈辱吗?如果你能自立,那么他们就可以少受为你的那一份屈辱。你就忍心让他们为了你多去承受吗?有人会叹息,这是在中国。其实在任何国家,即便是相对公平的国家,情形都是这样,只是程度区别。任何国家的人,都拖着这副臭皮囊,生存本身就是辛苦和充满屈辱的。我也写了20多年才被承认,在当初没有为家庭挣得收入的时候,我觉得作为父亲,作为丈夫,我是他们的罪人。
当然,我不能说田中慎弥这些年就不在奋斗,报道说,在他长达20年的写作生涯中,他描述自己像是“苦行僧”。“每天早上8点起床,白天几乎不出门,就是一个劲地写东西。晚上睡觉之前喝一杯喜欢的酒,然后第二天照旧。”但他仍然是幸福的。他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再苦也是甜的。但是我们应该问问,在他经历着虽苦亦甜时,他的母亲,那个无论如何要养他的母亲,她是苦还是甜?这世界上苦有两种,一种是甘愿受的苦,一种是被迫受的苦,前者对受苦者自己来说,勿宁是快乐,但是对别人来说,苦就只是苦。
当然也许田中的母亲愿意养他,父母往往愿意为子女做任何牺牲的,但作为儿子,就因此觉得理所当然吗?那不是白痴,就是昧良心了。
日本男人对家庭,是比较自私的。当然他们说,挣钱养家,应算是对家庭最大的贡献了。但仅此是不够的,普通动物都能做到养子。但是即便如此,如果按报道上的,你所引为楷模的田中,却连挣钱的意识也没有,那是普通日本男人都比不上的。当然,据我分析,他其实是有收入的,至少在这些年,他作品有出版,甚至获奖,应该有收入,虽然可能不稳定,但是按日本生活成本,应该也可以衣食无忧的。所以你大可把他的话,解读为只是一种姿态的表示,包括他获奖后说的顾及到某人的面子,我才要了这个奖。不要奖就不要嘛,没有人逼着你要。虽然日本是人情社会,但是这么表示,已经置人情于惘顾了。
所以,看作家一定要清醒。作家是狡猾的人,因为狡猾,所以能创造出把你迷惑得死去活来的作品。作家不是好人,两回事。我这么说,又回到了写作与道德的问题了。是的,写作无关道德,甚至恶才能成就好作品。在世界各民族中,大和民族绝对谈不上是善的民族,但是他们的文学艺术却极为璀璨。甚至应该说,恰恰因为其非善,其恶,其文学艺术才璀璨。而那些善良的人,那些怜悯亲人、遵守社会规范的作家,往往不可能有多大的文学成就。不说远的,我们见到许多中国作家也是如此,当他懂得生活时,他的写作生命就基本完结了。坦白地说,我就一直处在这样的彷徨和纠结中:成就文学还是成就生存、乃至生活?日本作家可以做到生存都不要,自杀去,那对他们的亲人,简直是无情的摧残,对他们的社会,简直是恶的示范,但是他们却给世界留下了杰出的作品,又是大善。只不过,作家的善与恶,是超越了世俗观念的善与恶,那毁灭,是一种涅盘。
但是你还不是作家,明白地说,你还没有成名,你毁灭了,什么也不是。不要相信王小波,不要相信海子,不要相信凡高,不要相信田中慎弥,因为,他们首先是王小波、海子、凡高,还有田中慎弥。
我爱你如子,所以我告诉你真相。我再次奉劝你不要写作,不是因为你的才能,而是因为没有书商会看上你,没有媒体把你看做炒作好素材,你也没有资本让评论家去吹捧你,归根结底是你没有运气。运气来时,你目前的水平就已经可以被吹成中国一流作家了。二三流作品遇到一流运作,就会成为一流作品;一流作品遇到二三流运作,只能是二三流作品。不要相信那些文学传奇,那是蛊惑,当然,我也不希望你看我的作品。
你的叔叔
2012年2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