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男人的机缘巧合

  问你一个问题,六十五岁的年纪该做什么?儿孙绕膝?搓牌娱乐?抑或旅游观光?对很多人来说,这是他们该有的精彩生活,然而......

  说说他吧,六十五岁的瘦老头儿——甄立德。你看,他来了。狠劲儿的瞪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汗珠“啪哒”一声滴落在宽敞明亮的柏油路上,好像能听到“滋”的一声,水滴热锅的声音,然后便能看到若隐若现一缕轻烟散开......

  他没穿上衣,,紫外线对他都格外眷顾,黝黑黝黑的皮肤好似油脂外渗,脖子上挂着一条擦汗用的白色毛巾,说是白色毛巾,此时也已变成了灰黑灰黑的布条。车上的东西按说也不是太重,整整一上午就收了一车破纸箱。两小袋矿泉水瓶。这是他从早上到午后全部的战利品。这要搁他年轻的时候,抗装子(六七十年代的一种长体布袋,一装粮食标准重量一百二十斤,抗装子也就是背粮食的袋子)不停歇能抗二三十袋,那力气,嗨,也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岁月不饶人呐。转眼几十年弹指一挥间,甄老汉从一个朝气蓬勃,风华正茂的青年小伙变成了现在一个精瘦精瘦的黑老头儿。

  他使劲儿的蹬着三轮车,两条腿一左一右,蹬啊蹬啊......

  脑门上就像长了泉眼,那水珠子不停的往下淌......眼睛模糊了,看不清了前面的路况,不行,得赶紧用毛巾擦一擦,看不清路怎么能行!就在甄老汉拿起毛巾擦汗的当口儿,猛然只听“当”的一声,三轮车一下撞上了什么东西,他吓得一下从车上蹦跶下来,用手狠劲的抹了一下双眼上的汗水,定睛一看:哎哟!我的妈呀!三轮车居然撞上了一辆崭新的高级轿车!

  甄老汉一下子愣住了,傻眼了!

  轿车是在路边停放着的,他怎么一下子就撞上了呢?老了,不中用了。辛亏大晌午街上没啥行人,车主也没在车上,如果车主在,说不定下车就会踹他一脚!

  甄老汉定了定神,把三轮车往后倒了倒,然后又查看了被刮蹭的轿车。不得了,这一刮蹭竟然给轿车留下了一条四五十公分长的伤痕。

  这可咋办呀?那位说了,这老头儿死心眼儿,周围没人车主不在,还不赶紧鞋底抹油——快溜!可甄老汉他没这么做,打小他就知道啥是对啥是错,一辈子都没做过违背良心的事儿。今天这事,完全是自己的闪失,粗心引起的,是自己的错,自己就得承担后果,要不然,自己永远都得受良心的责备。甄老汉是一个实诚人,要让他去干违背良心的事儿,比登天还难。

  路上没有一颗大树,太阳依然的灼烤这路面,甄老汉就蹲在路边,等啊,等啊......

  半个小时过去了,光线没有丝毫减弱的意思,依然那样执着的挥舞着火球,肆无忌惮的向大地洒泻热流......

  甄老汉依然蹲在那里,等啊,等啊......

  一阵清凉的风儿吹过,甄老汉觉得这阵清风真比过年吃肉还叫舒服。可他没心思享受着透心的清凉。脸上依然流露着不安,焦躁......

  随着这股清爽的凉风吹过,不知什么时候从西边走过来一位五十多岁,衣着得体,看上去都有一种刚毅带着几分善意的中年男人。

  他叫高一品,是一家私企的老板,人称高老板。

  高老板手里提着一兜刚买的水,远远的就发现一个人蹲在自己的轿车旁,他赶紧三步并做两步来到跟前:“哎呀,你老哥大热天的,怎么蹲这里呀,连根树毛都没有,要热坏人的”。

  甄老汉抬眼一看,无精打采的指了指轿车:

  “兄弟,这车是你的”?

  “嗯,是我的,快别说话,这是我刚买的水,来先喝一瓶,降降温"。

  “不,不,我不小心撞了你的车,我......我......”

  高老板这才看见自己的车已经被老头儿刮蹭一道深深的痕迹。

“哎呀,你咋搞的吗,走路咋那么不小心呐”?

  “都怨我!都怨我!我认赔,赔多少我都认……认了”。

  “我说老哥,这不是赔不赔的问题,车损是小事。万一人要有个三长两短,那问题不就大了吗”。

  “是……是……”。

  甄老汉诚惶诚恐的应着,不知所措。

  “你看,这车给刮噌成这样,要让你赔吧,说实在话,你确实难以承受,不让你赔吧,理儿上又说不过去”。

  “咋着都中,咋着都中”。

  “这样吧,这车要修好起码得五千多,你就给我拿500块吧,意思意思得了,我算倒霉吧”。

  “那我真得好好谢谢你了老板,谢……谢了”。

  “来先喝水,冰镇的,降降温”。

  “不,不喝……我身上没有这么多钱,我一会回家给你拿”。

  “好吧,你坐上我的车,完了一会儿我把你重新送过来,把你的三轮车骑走,你看行不行”?

  “中,中”。

  甄老汉连声说道。

  ……

  轿车“吱”的一声停在一处农家小院。

  说是小院,其实根本称不上院落。没有院墙,周围是用早已枯萎的玉米杆围着,那一根根萎靡的,毫无生机的玉米杆好像在泣诉着主人的艰辛,无奈……

  满眼望去,整个小院没有一丝生机,堂屋是一排四间土坯墙盖的破石棉瓦,由于年久失修,石棉瓦已经破烂不堪,屋顶很多大小不一的破洞,要遇雨天,肯定是外面大雨,屋内小雨。院子偏西有一颗一搂粗的老槐树,枝繁叶茂,给这个毫无生机的破落小院增添了一丝希望。这个满身皱皮的老槐树,就像一位坚守岗位的卫士在守护着主人……

  高老板跟随甄老汉跨进屋子,满屋黑漆漆的,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地坪是黑泥土,倒也平展展的。堂屋东头,一张木板床,床沿上坐着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太太,穿着破烂,满脸沧桑,唯一的一个小台扇在呼呼的吹着凉风……

  老太太是个盲人,听到脚步声忙说:“立德呀,我怎么没听到你的三轮车声音”?

  “娘,三轮车在外面,你没听到”。

  此时此景,高老板心头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惆怅:“老哥,你们家……几口人”?

  “就俺娘和我两个人”。

  “哦”,高老板怅然了。

  听到有陌生人说话,老太太赶紧催促儿子,

  “立德,那是谁呀?快把电扇拿过去,让客人凉快凉快”。

  “大娘,我不热”。

  甄老汉这时已经把五百块拿在了手里,为不让年迈的老母亲担心,他给高老板使了个眼色,高老板会意,跟甄老汉来到了大槐树下:“老板,这是五百块钱,你拿着,你看,你看这家里……”。

  高老板望着眼前这个光着膀子,黑瘦黑瘦的甄老汉,不知咋的,鼻子一酸,说话的声音竟然有些哽咽:“老哥,这钱我不要了,你,你拿着吧”。

  “那怎么会中,别看我穷,但人穷理不能穷,这钱,你一定得拿着,要不,我这心里头往后就会不安宁”。

  “老哥,就凭你人穷理不一能穷这句话,我都佩服你”。

  推搡了好一阵子,高老板只好把钱收下。

  甄老汉回屋去了,高老板把钱悄悄的放到大槐树下一块破砖下面.......

  高老板又载着甄老汉到他三轮车前,甄老汉坐上三轮车,高老板从车窗外探出头,向甄老汉挥挥手:“老哥,回去吧,钱我给你放到槐树下的红转下面了,别忘了......”

  说罢,轿车飞驰而去......

  ......

  高一品回到他那十分气派的别墅里,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一脸难以言表的伤感

  他坐在沙发上,慢悠悠的点上了一支烟,吸了起来......

  今天的场景一幕幕不时的在他脑海里浮现,他的内心从未有过如此的震撼。他不可想象,收破烂的大哥那么善良,那么好的一个人,家境竟然如此贫寒,要不是亲眼所见,他说什么也不敢相信是真的。

  “滴铃.....”门铃响铃了。

  高一品起身开门,儿子回来了。

  小伙子三十岁左右,长得一表人才,父子俩一同坐到沙发上。

  “爸,我今天见到了志愿者,他们说正在努力寻找我的亲生父母,一有消息马上会通知我”。

  “是吗”?高一品下意识的回了一句。

  此时,望着儿子那急迫而期待的目光,高一品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

  那是一九九二年,一个寒风刺骨的上午,新婚不久的高一品到郑州考察市场,打算做一些生意。下了火车,来到车站广场,哇,好多人啊。到处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正在高一品举目张望,满腹思绪的时候,突然,一声声小孩子“嘤嘤”的哭声,打破了他的思绪,寻声忘去,只见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穿着一身手工做的花布棉袄棉裤,在寒风中哭泣,那凄凉无助的情景,使他本能的走向了小男孩。

  “小朋友,咋你一个人,大人那”?

  “呜呜……”

  “跟叔叔说说,你家大人在哪儿,叔叔带你找爸爸妈妈”。

  “找爸爸,妈妈……”

  孩子太小说不出所以然来。高一品不忍心孩子一个人在寒风中发抖,抱起孩子找了一个饭馆,让孩子热乎乎的吃了一顿饱饭。

  吃罢饭,他领着孩子找到车站广播站,然后就陪着孩子在车站等待孩子父母的出现。

  然而,一天时间过去了,孩子的父母,仍然杳无音讯,无奈之下,高一品只好领着孩子回到了家。

  “爸,你在想什么呀”?儿子的话,打断了父亲的思绪。

  “哦,没想什么”,高一品对儿子说:“孩子,爸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什么事儿,说吧爸”。

  父亲把今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给儿子讲述了一遍,然后对儿子说:“孩子,爸想帮这个收破烂的大伯一下,你看……”

  “行啊,我知道老爸是个热心肠,儿子举双手赞成”,说着又给老爸扮了一个鬼脸。

  “爸想着,他家别的无所谓,就是他家那房子,实在没法住人,咱帮他帖上三五块钱,哪怕在盖一所简易房,也比现在强多了呀”。

  “老爸就是老爸,想的可真周到,反正这点钱咱也掏得起"。

  父子俩相视一笑……

  刚刚下过一场大雨,雨过天晴,夏日的天空蔚蓝蔚蓝的,不时还飘过阵阵沁人心脾的凉风……

  高一品和儿子驱车来到了甄立德老汉的家。

  甄老汉闻讯,受宠若惊,赶紧三步并两步到门口迎接。

  “哎呀,兄弟,你这,这……”

  “老哥,我今天带儿子来就是想过来看看你和大娘,另外想让儿子亲眼看一下你们的生活。这孩子从小让我给惯坏了,我怕他以后难以经得起风浪”。

  “兄弟,我们这个家,连个下脚的地方也没有,你看……”。

  ……

  两个长辈在寒暄,聊天,高老板的儿子却被院中这颗大槐树深深吸引了。

  在哪儿见过呢?……想不起来了。

  雨后天气有些闷热,小伙子很随意的把半截袖上衣脱了下来。甄老汉和高一品二人交谈甚欢,小伙子猛然把上衣一脱,一下子惊坏了甄老汉——他发现一个惊人的秘密……

  高一品没有察觉出异样,拿出一张银行卡,非常诚恳地对甄老汉说:“老哥,这张卡里有五万块钱,你拿着,先把房子修缮一下,我们虽然素不相识,但我从你的一言一行,你所做的一些事情我都亲眼所见。你一个好人,好人就应该得到有能力的人的帮助,请不要客气,也别推脱,收下吧”。

  甄老汉还没从这天大的秘密中缓过神来,却又被另一个惊人话语“砸”懵了。

  “这,这,这怎么行”?

  “啥行不行的,这是我的心意,也是我为人的想法,一个好胳膊好腿年轻少壮的人,要是游手好闲啥事不干,再穷我也不会帮他一分钱”!

  甄老汉颤抖着双手,接过银行卡,喃喃说道:“好人,好人哪……”

  小伙子扭过头,好像忽然想起来了什么,走到甄老汉跟前。

  “大伯,您看您的头发有一根特别长,怪不好看的,我给您拔下来吧”,小伙子眼疾手快,一下就把甄老汉那根特别长得头发给拔了下来。

  “你这孩子,怎么没有一点礼貌”,父亲瞪了儿子一眼,责怪道。

  ……

  高一品和儿子坐上车,离开了甄老汉的家。

  轿车疾驰在林荫道上,儿子心思重重的对父亲说:“爸爸,我们今天到甄大伯家,好像在哪儿见过,感觉特别熟悉,特别是院中那颗老槐树,好像梦里经常出现,就跟甄大伯家的这颗一模一样”。

  “你是怀疑……”

  “有点儿,所以我刚才借故拔了大伯的一根头发,我想去做DNA”。

  “咦,你还别说,咋一看,你跟他还真有点像。莫非……”。

  ……

  甄老汉送走了他的恩人,′只觉得恍恍惚惚的,尤其他从那年青人身上发现了这个天大的秘密,一下子把他带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寒冷的冬天……

  甄老汉原本有一个媳妇,还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儿子。谁料那年媳妇突然得了重病,卧床不起,为了给妻子治病,他花光了全家所有的积蓄,又欠了不少的外债。那天,他带上刚刚四岁的儿子去郑州给妻子买药,坐了一个多小时的汽车,下车的时候,他找了个厕所,要去方便一下。孩子就在门口等他,谁知小孩子天生调皮,又不怕人,竟自个跑着玩去了。等他出来一看,孩子早已跑的无影无踪。诺大个城市,他找啊找啊,一直找了三天三夜,没有找到孩子。从此,他再也没有见到过自己的儿子……

  妻子本来就重病在身,加上儿子不慎丢失,不久她便撒手人寰……

  就这样二十多年过去了,他和自己的盲人母亲,相依为命,艰难度日……

  今天这个秘密,似乎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难道这是上天的安排?故意来捉弄我老头子的?不,不,自己想多了,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一连数日,甄立德老汉都在期待,恍惚,再期待,再恍惚的情绪中。他期望自己的判断是真的,可又怕是真的。假如奇迹真的出现,他又有何面目来面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又该如何报答孩子养父母的养育之恩……这种即期望又痛苦的矛盾心理一天天在折磨他,煎熬着他……

  好多日子没心思外出收破烂了,这天他想出去一下,于是,他骑上那辆破三轮车准备出发。

  突然,手机铃声响了:

  “喂,是甄大哥吗”?

  “是,是我……”

  “我是你高老弟呀,你先别说话,听我给你报告一个天大的事儿。你还记得那天在你家,孩子拔你头发的事儿吗?……孩子拿上你的头发,去做鉴定,结果他真是你失散二十多年的亲生儿子……”。

  “什么?你是说,你是说……”。

  “对,我的儿子就是你的儿子”。

  “哎呀,兄弟,不瞒你说,那天在俺家,孩子一脱上衣,我都发现了孩子身上的秘密。孩子后背有一块手印胎记,很像一只小手。我记得清清楚楚……”。

  甄老汉说着说着,居然呜咽呜咽的哭了。

  “别激动,老哥。这两天我和你弟妹带上儿子和我们的儿媳,去家看望你和大娘”。

  “好,好……”。

  甄老汉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正是:人间正道是沧桑,二人品德皆高尚。

        二十余载情未了,留待世人去评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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