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姨与小姨夫是相亲认识的,方式很老套。
那时小姨夫对小姨一见钟情,小姨说她不会做饭,小姨夫说他家三代祖传御厨。小姨说她讨厌做家务,小姨夫说他从小多动症,医生说多干活可以治疗;小姨说她是路痴,小姨夫说他脑中有一个指南针,可以做她指路的明灯。
小姨心里感到很温暖,其实那些都是骗他的,只有路痴这件事是真的。
我们家的女性出了名的方向感弱,从我姥姥到我妈到我小姨再到我,无一幸免。
在我们的世界里没有东南西北,只有前后左右。尤其是我小姨更其,因为路痴,她曾经在新搬的家周围绕了一个小时,最后还是找错了家门;她上班只坐固定一路公交车,有一次临时起意换了另一路,结果在对面的街道下车,过一个地下通道,出来后离单位越来越远;最离谱的是,她和我小姨夫结婚时,上了一趟厕所回来就找不到举办婚礼的大厅,她只好穿着新娘旗袍走到饭店门口,请工作人员带领走了回去。
那是八十年代初,没有手机没有GPS,因为不认得路,我小姨很少出去玩,不过自从与我小姨夫结婚以后就好多了。
用我小姨的话说,我小姨夫真的很神奇,能够通过太阳或建筑物的朝向辨清东南西北,无论去哪里他都能轻松找到,去过一次的地方,他就会记在脑子里,多少年都不忘。她说有时候觉得他脑子藏着一张地图,她对我小姨夫无限崇拜。
他们顺理成章地结婚生子,小姨夫闲不住总是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逢年过节家庭聚会,小姨夫承包了全家上上下下二十几口人的饭菜,大家夸赞小姨夫,小姨就笑成了一朵花。
但我觉得他们最恩爱的是,无论去哪儿小姨夫总是紧紧牵着小姨的手,生怕一松手她就丢了似的。他们没有什么钱,和城市中的大多数一样平平淡淡,但小姨很幸福也很知足。
她常和我说,她虽然不认路,但她走了一条最正确的路,就是走进了小姨夫的心里。
退休那年,他们随着我表妹迁到了另一座城市,那是一座美丽的海滨城市。小姨热情地邀请我妈妈,说让小姨夫要带她们去吹海风,捡贝壳,去山上看热带雨林。
可是没等我们去,小姨夫就突发脑出血,经过了两次大手术,留下了很多后遗症,不仅走路有些困难,说话不清楚,反应也越来越迟钝,我去看过他们几次,小姨夫总是很沉默,他常常坐在客厅的藤椅上望着窗外的天空,一呆就是大半天。小姨也苍老了许多。
在过去的许多年里,小姨夫把小姨宠的什么家务都不会。60岁了,小姨开始学习做饭,开始独自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为了方便照顾他们,表妹帮他们请了一个保姆。
过了一段时间,保姆向表妹反映,说小姨常常早出晚归,一出去就是一整天,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当时表妹正在外地出差,非常担心小姨出什么意外,就给我打电话,我休了年假连夜飞了过去。
到小姨家时已近傍晚,家里空无一人,我给小姨打电话她说一会儿就回,不多时我坐在小区门口的台阶上,看见矮矮胖胖的小姨斜挎着一个小红包,牵着高瘦的小姨夫一步一步颤巍巍地往回走,两人好像在说着什么,小姨夫的精神好多了,脸上还挂着笑容。
我忙迎上去问道:“哎呀,这么晚了,干什么去了?”
小姨说:“我带你小姨夫去海边了,还捡了好多漂亮的贝壳,他可高兴了。”说着甜蜜地看向小姨夫,脸上竟有着少女的红晕,小姨夫微笑又略微迟缓地点了点头。
我说:“咱们家祖传的不认路,怎么跑那么远啊?”
小姨说:“有了它我们哪儿都能去。”说着举起了手中的小笔记本,那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很多字,里面还夹着一张地图,全用红线做了标注。
原来,前段时间她常常早出晚归就是拿着地图去坐公交,哪条公交线路在哪儿下车,走多远能到,在哪儿拐弯,有什么醒目的标志,全都清清楚楚地记在了本子上。
小姨说:“老了不会用手机,只能用这种笨方法。”
我说:“有我们这些小辈在,想去哪儿有我们呢。”
小姨摇摇头:“你们都年轻去忙工作吧,我能行。“然后抬起头看了看小姨夫又看了看我说“前半辈子都是他牵着我,余生啊我要牵着他一起走。”
我鼻子一酸,有些想哭,我们终其一生都在寻找爱,有人说爱是玫瑰是钻石,有人说爱是等待是哭泣,茫茫人海,人来人往,有人爱成了帐单,有人爱成了笑柄,可我觉得最好的爱情就是,小姨和小姨夫两人紧紧握着的自始至终都不曾分开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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