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编自叶三的文以及黄诗扶歌曲《九万字》】
“当坊间最善舞的女儿死了,京城就该有一场大雪。”——叶三《九万字》
我,一个平平无奇的坊间姑娘,自幼便被父母卖到了这儿,平素半生,浑浑噩噩走过二十年,做过天上仙,受过万人谴,以为甘甜苦楚全都尝过遍。 只有一个人回首一眼,才知这是人间。
我怎么来的我不知,在这里,每个女子为了出头,为了吃得一口好饭,拼了命地变着法儿花枝招展讨客人欢心。
听闻坊间姑娘喜着素衣,茫茫红尘自别有风情,喜花灯,喜烟火,喜世间芳华好颜色。我却是虽也想追求荣华富贵,但我只是吃吃喝喝,虽长得一张俊俏面貌,也算是个头牌舞姬,但也极少面众,相传我是李一白将军的后代,李将军凄凉的爱情可是人人皆晓,老鸨为了打我这头牌,也不愿因我好吃懒做凭空想着钱将我赶出坊去。
我唱得一手悲腔,操得一身悲舞,弹得一手悲琴,也有各方面的原因,老鸨说我出生时父母给我算了一卦,说是卦象不好,怕是孽生,父母信了邪,便将我丢弃于坊间。奇怪的是,半月过后,他们竟双双暴毙。可见我这与生俱来的毒孽,不知要祸害多少人。
......
雪下了满天。老鸨赶急地往我里间跑。
该我卖卖艺了吧。每逢下雪天,这坊里生意都还不错,为了衬着雪景,我也必须上台。
妆点在面上,我也重回了舞台,真真地唱一回戏。这出《昭君出塞》我可琢磨了许久,胭脂涂抹,扮上王昭君。水袖轻盈在手,一唱,一舞,素袖展招,半壁山河,悲剧尽在眉眼之中,往台下一看,看来也没失了各位座儿的望。
戏唱罢,便听见一名公子在与老鸨商讨着。
“老鸨,给您银子,我想和这位姑娘谈谈。”瞧着样子,也不是什么花花公子,倒是个正模正样的书生,可这哪有书生来这种地方,往后若是中了榜,被人污蔑可就断送了仕途。
......
不过他长得挺不错,眉目苍凉,好似装了星辰。
那便是我们第一次相遇。
后来的后来,他许了我一个诺,说,若是他考了好名第当了官,便许我以不庸俗的荣华富贵。“我一个弃子舞姬,怎可能配上未来做官的公子?”“我心甘情愿。”
他还为我写了九万字的诗文,我不是文化人,不识太多字,有些字我也看不懂,但我知道,他是真心实意地写了九万字,我只是单纯地瞎作欢,又多了对他的一份欢喜。“公子你都为我写了这么好的诗文,日后我该冲破这坊间规矩以身相许才能报答你吧?”他眉眼弯弯,笑了笑。
再后来,他好像没有来过坊,我明白他是快科考了,需做足准备。可是我愿意等。那年我打听了他的姓名,他说有事就来沈家找他,终究也没告诉我他何名何姓。此后,我做事常心不在焉,过来看我跳舞听我唱戏的客人也变少了,我在老鸨和同龄坊女眼中就开始不值钱了起来。老鸨说:“准是那书生害了你。“我不以为然。
有一次我溜了出去,京城姓沈的人家不多,打听打听我便知了。可他们家门严守,我只好翻墙,可没想到一翻,正好掉进了他的房里。
“公子,我也没什么礼物送你,你看我这一篮桂花糕,也算是情意了。”我爬起来。看我狼狈不堪的样子,他笑了笑,便陪我聊起来。他一肚子的墨汁,说什么话我都一知半解,我只点头附和。
相聚的时间总是很短,之后我又找过几回他,我们也都聊得交心,可是有一次他忽然惋惜地说:“你不要来找我了,我要科考了。”那时我心情仿佛一霎那冰了,可又不得不从。“好,我等你。”
......
在这以后,我就没有再穿戴富丽堂皇的东西,每次上台,我都身着那次的素衣,只是这悲腔的色彩更浓了,生意也又重回了,我也打响了我头牌舞姬的名牌,可是我的魂一直不在,只是我一直在等,我不知道我等的是他,还是那份脱俗的荣华富贵。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等得到,也不知道我是否可以等到。但我对他好像种下了万种风情,他来了,我的魂就来了。
雪又下了起来,我也该登台了。但我没有。我去了街上。
寒风在身旁刮起,我跌跌撞撞地行走着,终于看到了那金榜,我满榜地找,找三点水旁的姓。
我没有找到。
他为什么落榜呢?他都割舍了我啊,为什么啊?我走到沈家,只是看着,门匾,门柱,屋檐,都盖了大红布,他说过,他们家他这一代,独生了他一子,如今这阵仗看是有喜事,但是他们家若是有了喜事,那该会有谁?
我浑浑噩噩地回到坊里,老鸨也没怪我戏的事,只是给我了一张信笺。
我让她读给我听。
”愿娘子相离之后, 重梳婵鬓美扫峨眉 ,巧呈窈窕之姿 ,选聘高官之主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不可能!公子,公子你答应我做了官要娶我,许我荣华富贵的,公子你还给我写过那么......那么长的诗文......"
我心中满是可笑。那夜,我的眼眶干着,我知道,眼泪都烂在我心里去了,这应该是悲伤的最高境界吧,醉酒千杯,把自己喝得糊里糊涂,我从未想过,我的孽,也能造在自己身上。
我懂了,我的万种风情不过是实非良人,他根本没有参加科考,沈家本就是官人世家,他想当什么不过是圣上一笔就能成的事,不过是看我没有她们千娇百媚老谋深算,玩玩儿戏罢了。
雪后天晴,老鸨挂了布示,李姑娘以后再也不登台唱戏跳舞了。客人们虽是惋惜这最擅舞的女子,却也无能为力。我离开了坊,没有装包袱,只穿了一件那日的戏服素装,腰间佩一把宝剑。
街上渐渐热闹起来,一处更是极为热闹,据说是圣上藏于深宫中的公主要嫁人了,也是第一次露面。我走进熙熙攘攘的人群,大红轿中,公主拉开了帘,她顶着大红盖头,看不清什么样,只是这佩金戴银,一身华服,这才让我明白什么是真的荣华富贵。
她的旁边坐着一位公子,那苍凉的双眼,如明月星辰......多了一份原先我看不出的刻薄。
哦,他是去做大唐的驸马爷了。
乐队奏着喜乐,我跳上那喜轿顶,周围的人惊慌失措,他好像也怒了,”来人,把这个坏我喜事娘们拉下去!”到底是谁,坏了谁的好事啊?
我挣脱开,立着,跳着舞。兰花掌空中摇曳,素色裙摆微微随风摇摆,鹤一般的身姿,我仿佛沉醉于舞中。 “是以灵魂更迭浮生,自诩万种风情实非良人,却醉于刻薄眼神,不远万里扣响古城。前半生玩弄世人,临了阖眼只叹息,命运半点不由人。后事种种,皆显于九万字诗文,撰文者,一‘清冷’书生也。”
舞罢,我拔出宝剑,剑锋擦过脖颈。
坠落。
终是霸王别了姬。
我去了,京城也该下雪了。
我当时想回他一封信:”愿公子相离之后,重拾折扇,风华再现,娶以扶柳佳人,重遇今生良缘。再见之时,我定忘尘无怨,谈笑风生不动情。”
我这一辈子,也算是真真当了一回孽生,愿来世,我可以不求荣华富贵,吃喝享乐,平静度过一生。
我,一个平平无奇的坊间姑娘,不求能与心上人终成眷属,只希望百年之后,他能和我合葬于一坟。
“姑娘,我也想告诉你,你死的那天,京城下满了大雪, 万树梅妖齐舞,纷飞银花默哀,断肠人流下点点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