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映山红!

      圣井山的杜鹃,在微信朋友圈红了很多年,估计还要继续红下去,即使微信朋友圈不在了,它也会在其他社交平台的动态里红下去。杜鹃可以没有朋友圈,而人们的朋友圈不能没有杜鹃。“你居然一直没有去过圣井山?没看过杜鹃?”“是的,我没有。”世上的美景那么多,岂能一一欣赏。即使它近在咫尺,也是需要缘分的。

                          一

        期望中,上山的路上应该是杜鹃一路相伴的,可是并没有。有点担心杜鹃还没开放,领队说不必担心,今年杜鹃是大年。于是你的心中放下了念念不忘的杜鹃。于是眼里便有了光,照亮了一路上的风景。一种不知名的白色花,时时出现,在路旁,在墙根,在枯藤上……你会忍不住想:这是什么花呀?在绿叶的衬托下,如此清丽!你也会看见一枝独秀的紫藤萝,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正如宗璞所写的“紫色的大条幅上,泛着点点银光,就像迸溅的水花。仔细看时,才知那是每一朵紫花中的最浅淡的部分,在和阳光互相挑逗。”

      你肯定也会看见古道上独特的风景:看见原先筋骨傲然的一级级台阶,在时间的长河里站立得太久,以致于弯腰曲背,彼此的界限似乎要被抹杀。但是我们仍然可见它们的铮铮铁骨,在坚守自己的原则,牢牢地抓住山脊,即使倾颓,也要个性鲜明地承托起一只只旅人的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其上生长的青苔,也不会因为有人会踩,就不愿生长,而是因为此刻没有人踩,就赶紧扩张地盘;当然台阶上面也少不了小草的身影,在烈日下、星光里擎起绿色的旗帜。你也会看见这些生命的滋养来自于台阶上堆满的各种落叶,层层叠叠的,旧的还没腐化,新的已经铺上去了。上面偶尔还有肥厚的深紫色的木兰花,像一枚枚铃铛,安然地卧躺其上。似乎可以听到它从枝头坠落到地上的啪嗒声,一声声此起彼伏,好像迫不及待地想要参与,参与到落叶和青苔和小草们关于生死的大讨论中去。

      一边是斑驳的时光,一边是新生的希望;一边是茁壮生长,一边是从容赴死;一半明媚一半忧伤,明媚中有忧伤,忧伤中有着涅槃的明媚。生与死挨得如此之近,又如此自然,这就是生命的一体两面。谁能不承认落叶的死又何尝不是生的另外一种方式?它们抛却陈旧的外套,披上新的衣裳,安然地赴生命的下一个约……它们就这样在狂风暴雨烈日酷暑中,和风细雨煦日暖阳里死复生,生复死。这样似乎是无聊的,是毫无意义的,但是风在意,是摇曳的小草摹画出了它的形状;雨也在意,是青苔给了它驻足的理由;昆虫在意,是它们给了它一个家;飞鸟在意,旅人也在意……也正是这无数的青苔、昆虫、飞鸟,无数的花草树木,前仆后继地成全了这座山的春夏秋冬……就像无数个渺小的你我,互相成全,造就了这烟火人间。

                          二

      还未见杜鹃,阳光已经将我们的脸烤成了杜鹃的颜色。翻过一个山头,转过一个弯,终于看见了传说中的杜鹃。这些杜鹃完全不是我记忆中的杜鹃。

      记忆中我们不叫它杜鹃,我们叫它“山茶花”(方言)。我觉得不仅是节日在挑选花,花也在挑选节日,这种双向奔赴的结果是它们被写进了唐诗,也写进了宋词,流进了我们的血脉。三月三女儿节的千娇百媚,除了桃花谁能表达一二?八月十五中秋节的亲人团聚的脉脉深情唯有桂花才能款款道来……而杜鹃,总是在清明节前后出现。唐李白的“蜀国曾闻子规鸟,宣城还见杜鹃花。 ”宋赵师侠的“杜鹃花发映山红,韶光觉正浓,水流红紫各西东。绿肥春已空。”到了当代台湾诗人洛夫这里,杜鹃幻化成了那个越不过边界的思念成疾的诗人:“病了病了,病得象山坡上那丛凋残的杜鹃,只剩下唯一的一朵,蹲在那块“禁止越界”的告示牌后面,咯血。”(《边界望乡》)

      记忆中年复一年的清明时节,杜鹃花们或挂在扫墓归来的人的锄头上;或被小孩高高地擎着,招摇过市;或簪在女人的发间;这么明媚的颜色,映红了人们的脸庞,冲淡了因思念过世亲人而起的忧思,使得清明节也从“行人欲断魂”中,走出踏青的步子;从慎终追远到着眼当下、亲近自然、愉悦身心,从而气清神明、重新出发。行走,其实就是在现实和回忆中来回,然后锚定在当下,心向未来。

                        三

      记忆中的杜鹃,一簇一簇的,在绿色的背景里显得格外耀眼。但是它们散落在我们无法触及的山坡、悬崖,也正因为这样,它们才得以像旗帜、像春光,在微风里招摇,直至花期的结束。而这里的杜鹃,居然长这么高!而且一大片一大片满是。突然很想和它比一比谁高,忍不住来了个背影式合影。但是好像很多花蕾,让人意犹未尽。有人说前面还有,这只是序幕而已。

      依言寻去,果然!满山满坡都是。但是你还是会很失望的:很多的杜鹃还是花骨朵,看起来稀稀拉拉的。很多株长得特别好看的杜鹃的周围必定寸草不生,松软的泥土硬生生地被踩成了光滑的泥地。放眼望去,好像瘌痢头,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这里人声鼎沸:“快点啊!赶紧帮我们拍照!来了就是要拍照的,不然过来干嘛?”“进去一点,把花枝拉过来一点,放着脸的旁边,对对对,就这样不要动。”“一起一起,过来拍个合影啊。”如此种种,不绝于耳。其实这些话你我都说过,以后也可能还会说,但是此刻却感觉有点刺耳。于是有人入乡随俗,有人随遇而安,有人抱怨,有人气愤,有人拂袖而去……

      然而,杜鹃花没有脚,它们被安排在这里。面对我们这些“爱花人”,它们淡然又超然。它们听从天地的节律,各自孕育,各自芬芳,各自凋谢。被踩踏的倒地的,在春天生长的季节,还要挣扎着往上生长,好不容易生长的枝节再次被来往的脚步折毁,那就再换一个方向长。折毁的残枝上冒出的嫩芽,还是被踩踏,那就等来年再发芽,直至泥土板结到无法生长。肆意生长的就抓住怡人的春光,汲取养分,灿然绽放。

      那些纤细的枝条是如何擎起这些红硕的花骨朵?这些枝头怒放的娇艳花朵的红色,真的是古时蜀帝杜宇死后变成的小鸟,啼血染成的吗?我只知道这种倾尽全力的争相怒放,像极了蜀帝杜宇的倔强。它不像其他的花朵,一枝独秀,你方开罢我登台。它们每一根枝条从下到上,都缀满了一枚枚像勋章的花骨朵。就像整装待发的战士,一旦冲锋号吹响,凡是积聚了足够的能量,就全然开放,开了一拨又接上一拨;一株株都是如此,直至花期结束,所以有人说“杜鹃花开,映山红”,所以又名“映山红”。连山都映红了,就是因为它们的这种酣畅淋漓、不遗余力的开放气势。所以,即使只有一两簇,即使花瓣薄如蝉翼,即使淹没在满山满坡的深绿浅绿中,它依然灼灼地夺人心魄:看,映山红!”

      写到此处,不禁想起了匍匐在行道树脚下的,挨挨挤挤在绿化带上的映山红。心里曾经甚是轻慢,如今却觉得不安。它们的安然于不能选择的命运,尽全力生长、绽放的生命姿态,难道不是与圣井山的杜鹃一脉相承吗?难道不值得我肃然起敬吗……

      山本耀司说过,“自己”这个东西是看不见的,撞上一些别的什么,反弹回来,才会了解“自己”。 感恩圣井山之行遇见的种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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