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北第一次见到小南,是十一岁那年。那是一个还有人家用二八自行车,看黑白电视机的年代。
小南的妈妈身材魁梧,身后牵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南,小北差点没看着儿她。
小南的妈妈把她一推,推到小北身边温柔叮嘱了几句后拉着小北的妈妈打牌去了。
小北家中小院的月季开的正好,风一吹,满院飘香,也吹得小南自来卷的头发颤颤巍巍地飘,她双手手指纠缠在一起,腼腆的笑。
一
后来才知道这丫头一点也不腼腆。
当她骑在大狗的身上被摔得鼻青脸肿,为了捉迷藏躲进杂草堆里衣衫狼狈,看谁不爽上去就抡人家的豪情万丈。
小北才知道第一印象都是骗人了。
她们两个相差四岁,按照辈分,小南叫小北小姑姑。
小北是邻里口中称赞的好孩子,学习好,性格好,长得也白净可人。小南是邻里皆知的皮孩子,上房爬树,不学无术,小麦色皮肤加一头自来卷,不是混血儿却自带一张混血脸。
奇怪的是,小南谁的话都不爱听,偏偏对小北言听计从,马首是瞻。
二
小南的妈妈很宠她,家境也好,所以总有很多零花钱,而小北有一个酗酒懒惰的爸爸,全靠妈妈一个人维持家用。小北妈妈除了自家种地还做了帮别人家果园摘苹果的活儿,闲暇时也揽了“编辫子”的活儿——就是用玉米棒子里面的白皮编成七股的麻花辫儿。编好后从脚底到膝盖绕一圈儿固定住,依次再绕十圈后为一把。一把辫子卖三块钱。
但小北从十一岁开始是不缺零食的,当然是小南给的。不管是软软的棉花糖,硬硬的果糖,粘牙的麦芽糖还是好玩的石头糖,还有辣条,冰棒,巧克力杯……所以很久以后的小北看牙医的时候总会想起小南一手拉着她,一手攥着钱去小卖部的样子。
三
小北邻居家的孩子叫乐乐,她身上肉肉的,比小南大两岁却和小南一样高,塌鼻梁,据说是因为出生的时候妈妈忘了捏造成的,单眼皮,娃娃头,有点像樱桃小丸子。
乐乐很羡慕近视眼,觉得戴眼镜特别好看,经常在电视雪花状态的时候瞪着眼睛趴在上面想变近视。
后来她放弃了,因为一个大人说她现在就长得特别好看。这个人叫老袁,是一个离了婚的单身汉,家中很脏乱,有一台长方形的老式录音机,总是笑眯眯的。他很喜欢和小孩玩,尤其喜欢软软糯糯的乐乐。
老袁特别爱把录音机的音量调到最大,把一群小孩带回家教他们跳《兔子舞》。
“Left Left Right Right
Go Turn Around
Go Go Go”
乐乐找小北玩的时候说老袁的嘴巴好臭,而且总爱亲她脸,还喜欢摸她鼻子,给她梳辫子揪得头发很痛。她不想再和老袁玩了,可是老袁看到她就跑过来。从这以后小南小北就经常和乐乐待在一起,小南看到老袁就用石头扔他,小北就带着乐乐跑。
老袁就不再找乐乐了,不过他每次看到乐乐还是笑眯眯的。小北说老袁可能是妈妈口中的变态。
四
小南小北越来越形影不离。街坊邻里都说她们就像亲姐妹一般,名字也像。
自从乐乐事件过去以后小南就有了警察的梦想,自封“小南侠”,她报了一个跆拳道班,高中毕业后如愿以偿进了警校。而小北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学了法律,这多多少少受了小南的影响,小南封了“小北侠”给她。
就算是中文系,小南也可以是校花,更别说是僧多粥少的警校了。但在一个又一个的追求者里,她爱上了不爱她的佟升。
佟升是她们军训时的教官,和小北同岁。
第一次站军姿就要站一个小时,佟升严肃的说站军姿一动也不能动更不能说话,并要示范给她们看。刚刚站好一只不识趣的蝴蝶就落在他的鼻尖,佟升还是严肃地一动不动。
底下的人开始窃笑,而小南就在这一刻爱上了被蝴蝶欺负的佟升。
五
佟升是有女朋友的,是小南的同系学姐,叫阿芯。大概也是一只蝴蝶落在他的鼻子上,只不过是在一年前的夏天,所以小南迟到了一年,错过了佟升。
军训结束后,佟升走了,连一个联系方式都不肯留给小南。阿芯没有小南漂亮,却是门门学科的尖子生,小南心里不服气,私下总是较劲的想超过她。无论是射击、擒拿、格斗、侦查、战术还是枯燥的法律课。
高中逃课打架的差生一下子变成了品学兼优的校花学霸,还没毕业就被学校保送到对口刑警队。
六
小南跟的第一个案子,是本市的一起割喉案,连续1个月,每周固定一位女性遇害。凶手好似受过专业训练,一刀毙命。根据伤口的检查发现市面上根本就没有与之匹配的凶器,应该属于凶手自制刀刃。可是这四起犯罪地点之间距离很远,完全没有章法可寻,远离摄像头和人群,死者皆披着长发面容姣好身材高挑。
在最新一个遇害者的新闻报道里,警队在一大群模糊的围观路人录像中发现了一个可疑的人:在旁人皆露出或恐惧或惊讶或掩鼻的表情动作中,有一个中年男子太过正常淡然。
经过一系列的调查,确认嫌疑人名为黄池,曾因故意伤人罪被判入狱三年,刚刚刑满释放不到一年,家住在蓝天小区。
小南听后惊了一身冷汗,这个歹徒竟和小北住在相邻的小区里。
锁定目标后,警队围堵了小区所有出口,小南和一个同事把守在后门。她望了望小北住的方向,心想这个任务出完了顺便去看看小北。天台上的被子被风吹的飘落了下来,小南突然想起了小北曾经站在对面的天台上笑嘻嘻的说:
“你别看我这个小区管的严,其实和对面那个没有保安的小区是相通的,不过知道的人很少。”
“黄池不一定知道这条路,如果此时告诉队长势必会有影响,而且对方只是一个武术教练我还有枪,”小南心里杂乱的想,“我要去对面顶楼看着”
七
小南气呼喘喘的跑到了小北小区的顶楼,正好撞到了黄池背着一个布包进电梯的背影,她迅速拿枪瞄准对方小腿开了一枪,拿出手铐准备铐住他。没想到黄池突然反手扼住她的手腕,电梯在此刻缓缓的合上了。
小南学过跆拳道,擒拿,格斗,可没想到对方受了伤完全不占下风,她已经在对讲机里喊过了,只希望警队同事能快点赶过来,而歹徒此刻也凶相毕露。
她要让电梯停在一楼!
黄池此刻像疯了一样想按一个楼层下去,小南却不停的限制着他。
32楼,31楼……
20楼,19楼……
8楼,7楼……
“叮!”
电梯缓缓打开了,黄池此刻脸色通红的被小南死死按在地上。终于在一队刑警中,小南脸色煞白的像一片羽毛一样躺了下去。
八
被通知参加追悼会之前,小北刚刚接了手中离婚案委托人的电话,她哭着说丈夫去世了。那个为她进过监狱的武术教练黄池,出狱后像完全变了一个人,整日精神暴力她的男人。
小北看着小南镶着白花的黑白照片,显得悲愤交加。她抚摸着花圈上用黑字题的“沉痛悼念岳小南”的纸条冷笑了一下:
“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吗?”她揪了一朵纸花朝着遗像砸了过去。
“笑?你……你一个跆拳道绿带,呈什么英雄?”她又揪了一朵砸了过去。
“你一个跆拳道绿带,呈什么英雄?”她喃喃重复着继续扔遗像里笑容灿烂的小南。
有人见情况不对,开始拉小北下去,小北虚软的腿被人一拉就瘫倒了下去,脸转向扶着她的小南同事还是不停问:
“她一个刚毕业的实习生,呈什么英雄?”
“她呈什么英雄?”
……
九
几年后。
从律所回家的小北听妈妈说老袁死了,无人送终,是街坊给埋的。小北突然很想再回那个学过兔子舞的地方看看。房子还是又脏又乱,长方形的老式录音机还立在那里落满了灰尘,小北看见录音机下面压着一张照片,反面写着“爸爸想你”。
那是一个留着娃娃头,鼻子塌塌的小女孩,像极了当初软软糯糯的乐乐。
“小南啊,如果我当初没有错怪老袁,你是不是就不会做警察了……”小北趴在脏兮兮的地上泣不成声。
老袁的院子也种着很多月季,风一吹,满院飘香。小北好像看到了小南,自来卷的头发被吹得颤颤巍巍地飘,她穿着一身警服,得意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