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年间,尧沟村有个年约十九岁的小伙子,叫许大智。
大智有个弟弟,叫友商,比他小两岁,年约十七岁。
许母因为身体不好,早早地撒手人寰了。两兄弟和父亲许铁柱相依为命,靠祖上留下来的七亩田地,还有一十八亩西瓜地为生。
家里的收入就这么多,供不了两个人念书。大智读了几年书后,就把机会让给了友商。
这些田地,三人一起打理,是不会累的。不过,友商想考秀才,整日里的学习,地里的事实际上只有两人在做。但自从三年前大智的爹生病,下不了床后,就完全只靠大智一人了。
遇上忙的时候,着实是辛苦,不仅要做地里的事情,还要回家煮饭、喂鸡鸭。
有回大智忙完家中的事,天快下雨了,又去帮隔壁的蔡婆婆将晒在外面的稻谷收起来,累得实在受不了了,叫友善在家里把饭煮一下。
结果,他先是打翻了一缸米,后来又煮了一锅夹生饭出来。
许铁柱埋怨大智:“友商一个读书人,哪里做得来这些粗活?”
大智心里有些不舒服:“我一个人两只手,也有忙不过来的时候。”
许铁柱皱了皱眉:“家里的地就是这么多,没增没减。当年你们娘过世的时候,你们就一点点大。我不也是一个人忙里忙外,既要做地里的活,又要把你们拉扯大吗?”
大智很想争辩,您在忙的时候,家里的事情大部分都是我做的。
话到嘴边咽了下去,不敢说,怕惹得爹不高兴。
许铁柱又道:“以后你做事实在累,没功夫做饭,我和友商就饿一顿,总比浪费米强。”
大智没吭声,以后再没叫过友商做事。
在农村,只要人勤快些,温饱总不会成问题的。
大智的脾气性子好,吃得起苦,任劳任怨的,日子就这么过了下来。
西瓜成熟的季节,大智怕人偷瓜,在瓜地边搭了个棚子,晚上守在那里。
天气热,睡在外面还挺凉爽的,就是蚊虫多。每回大智都要割不少艾草,堆在自己身边,才会勉强好一些。
一天夜里,他打着蒲扇,盘腿坐在草席上看着远处的天际。
璀璨的星子点缀着夜空,如玉盘似的月亮,将清辉倾泻而下,洒向人间。
就在他脑海浮现出各种的神仙故事时,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乍地响起。
“你说我像不像人?”
大智被吓了一跳,寻声看去。
一个黄皮子不知何时把自己放在一旁的草帽戴在头上,直立着身子正盯着自己看。
皎洁的月光下,它的眼睛亮亮的,里头似乎含着乞求之意。
黄皮子就是黄鼠狼,在乡下,特别常见。但会说话的,大智绝对是第一回见到。
他有些心慌,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从小就听老一辈的人说过,这世间,不光人会修炼,动物也会。
黄皮子修炼到一定火候时,就会向人“讨封”。如果得到肯定的回答,在修行上就会更上一个台阶。
但是,有的人见到动物“讨封”时,心会发慌。于是,很容易出口骂上一句。
好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这话不仅对人,对修行的动物也是如此。
黄皮子一旦“讨封”失败,多年修成的道行会化为乌有,一切又要重头开始。
大智觉得,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帮忙,也不能耽误人家。再者,动物修行要比人难上许多,所以,难听的话还是不能说出口的。
但怎么说才算妥当呢?
他想了想,气定神闲地慢慢说了一句话。
“清修苦练,积德行善,他日有功,腾升紫薇。”
黄皮子看着他,眨巴了几下眼。将大智的草帽放回原处,对着他点了点头,转身一溜烟地跑了。
大智长吁了一口气,这黄皮子的灵性还是挺高的。
夜深了,他没再多想,倒头睡去。
每到赶集的日子,生意会特别好做。
这日,天才蒙蒙亮,大智做好了早饭,端给许铁柱吃了。自己也吃了一碗,收拾了碗筷,才推了辆独轮车去瓜地边。
挑了成熟的西瓜摘下,一个个小心翼翼地放到车上,打算拿到集市上去卖。
今年的瓜收成好,价钱又没卖亏。若顺利的话,搞不好能比往年多攒上百文钱下来。
大智一路算着账,走到村口时,遇到二狗子。他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二狗子,名叫孙少强,他爹是里长,手中有些权势,故他常常狗仗人势,欺负人。巧立名目,向村民搜刮钱财是常有的事。
无权无势的村民敢怒不敢言,拿他没办法,又极其厌恶他。于是,在私下里没人叫他名字,都叫他二狗子。
“你家的保护费该交了。”
二狗子从大智车上抱了一个西瓜,蛮横地跟他说道。
大智觉得奇怪:“什么保护费?”
二狗子用手拍了拍怀中的大西瓜,恬不知耻地说:“你家的西瓜地,全靠我带着人日夜守在边上,才未被别人摘了去。保护费一天一百文,你已经欠了十天的钱。不能再欠了,今儿你就把钱一块交齐。”
大智气得很,自己家的瓜地,全靠自己守着,二狗子的影子都没见过一回,怎好意思要起保护费来?再说了,这一车西瓜,都卖不到一百文钱。
“你想吃瓜,手上的这个就送给你了。保护费,我是不会交的。”
大智的话说得很坚决。
二狗子冷冷地“哼”了一声,手一松,西瓜摔到泥地上,当即四分五裂。
“不交?你就等着像这瓜一样吧。”
说完,扬长而去。
大智气得要命,不能拿他怎么样。忍住怒火,推了车继续往集市赶去。
卖完西瓜回到家,大智忙着做饭,没跟家人提及此事,怕他们担心。
二狗子跟自己过不去,实在还有个原因。
村里东叔的小女儿凤霞,是这个村子里长得最好看的姑娘。二狗子早就对她垂涎三尺,多次让人上门提亲。
东叔哪里会肯呢,他早就相中了大智。说大智为人忠厚可靠,又能吃得起苦,女儿跟着这样的人,他放心。
三月的时候,两家把亲定了下来,只等十月金秋让两个年轻人成婚。
自此,二狗子就把大智给恨上了。他在村里扬言,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大智没把他当回事,朗朗乾坤之下,他还敢公然杀人放火不成?
二狗子确实是不敢做这些事,但他来阴的。今年大智家的田和西瓜地里,分别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
还好,大智发现得早,没造成多大的损失。以后他整日里扛把铁锹在自家田间地头巡视着,让二狗子和他的人不敢再上前。
暗招不行,二狗子又心生一计,开始收保护费。当然,并不是收大智一家,而是全村人的。
月初,他借口说山上出现了土匪,经里长,也就是他爹同意后,组织了一批人手,说是保护村民。让每家每户都要摊派些银钱,付他们的工钱。
有户人家不同意出钱,说自家儿子多,有自保的能力。结果,当夜他家养了多年的一条黑狗被人毒死,田里的禾苗也被毁去一半。
对于庄稼人而言,庄稼就是他们生存的根本。庄稼被毁,这就如同要了命般,让人怎么活?
明明知道是二狗子等人所为,却又拿不出证据,求告无门。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让人绝望。
二狗子收保护费,每家是有差别对待的。与他家关系好的,可以少收或者不收;关系一般的,随他心情而定;关系差的,就如同大智这般的,他信口开河,一天一百文。
单单一百文钱,就足够大智生活大半个月了。还一天一百文,这对大智而言,简直就是个天价,哪里拿得出来?
天黑了,大智在棚子里守着。
隔壁的柳成山走了过来,他是蔡婆婆的孙子,父母早亡,靠祖母拉扯大的。
“夜里二狗子会来这搞破坏吗?”
二狗子早上恐吓大智的情景,碰巧被他瞧见了。他家也种了瓜,地与大智家的相邻。
大智叹了一口气:“谁知道呢。”
柳成山素来嫉恶如仇,很生气地说道:“他让我们活不了,我们就跟他拼了,谁也别想活。”
大智皱了皱眉头:“这种话,你还是不要讲了。蔡婆婆年纪大了,你出了事,谁照顾她?”
“那怎么办?眼睁睁地瞧着他欺负我们,我们什么都做不了?”柳成山一屁股坐在地上,随手揪了一根青草放在嘴里嚼。
大智又叹了口气,没说话。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远处,有人向这里边跑边喊:“大智哥,你快回家瞧瞧。”
大智仔细瞧去,是邻居陈伯家里八岁的小孙儿,虎子。
他和成山一起迎了上去:“出啥事了?”
虎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大智哥,你家被二狗子带人给砸了。”
大智顿时怒火滔天,他跟成山说:“麻烦你帮我看着瓜地,我回去一趟。”
柳成山连忙说道:“咱兄弟俩不说两家话,我跟你一道去,打架也有个帮手。”
大智摇头:“你帮我看着瓜地就成,有事来喊我。”
说完,就朝家中方向跑去。
虎子跟在他后头追:“大智哥,我爹说了,让你多冷静,别发急跟人打起来。他们人多势众,你打不过,要吃亏的。”
“知道了。”大智沉声说道。
瓜地离家有段路,待跑回许家,二狗子那些人已经走了。
许铁柱半倚在床上,不停地咳着。友商呆呆地立在一旁,被吓得不轻。
家里被砸得一塌糊涂,锅碗瓢盆全扔地上了,满地的碎瓷片。
桌子和椅子也被打散了架,瞧不出原来的面貌。
就连外头的篱笆也被人给拆了,院子里瓦罐等物碎了一地,腌制的咸菜裸露在外,罐里的盐水流出渗到泥土里。
空气中弥漫着酸菜的味道,让人的心也跟着酸涩起来。
这样的日子,怎么过呀?
“哥,你把保护费给他们吧。”友商呐呐地说道。
大智打扫着地上的碎片,看着他苦笑了一下。
“二狗子要的不是一文两文,是每天要给他一百文钱,我们家哪里有?”
这个弟弟只知死读书,从来不知柴米油盐贵。
友商犹豫着,慢慢地又道:“……他说,不给的话,就拿我们家的西瓜地去抵债。”
许铁柱气得拍床板,边咳边说:“欺人太甚了,这是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啊。”
西瓜果实大,产量高,需要灌溉的水量也大。大智家的这块地正好靠近河边,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早被二狗子眼红着,想霸为己有。
大智思忖,二狗子这么急着要自己交保护费做什么?好似一天都等不得的样子。
脑子里似有什么闪过,暗道一声不好,他们准是去了瓜地。
“爹,我出去一下。”
扔下扫把,在院子里操起一根木棍,就往瓜地那儿跑。
果然,二狗子带着人在大智家的瓜地里摘瓜。
柳成山不让,他们就把瓜砸碎,连着成山家的瓜也一起砸。
很快,瓜地里一片狼藉。
成山气红了眼,与他们打了起来。
一个人哪里打得过十多个人,成山被他们打得头破血流。
大智见了,好似身上所有的血都流向了脑部,立即冲了上去,拿棍子对着那伙人打过去。
他常年做体力活,人长得结实,力气大。再加上又是拼死了打,丝毫不留情面,居然稍稍占了些上风。
二狗子成日里只知道吃喝嫖赌,人瘦得跟只猴一样,一棍都吃不住。可他精得很,让手下冲在最前面,他自个儿躲在后头。
眼看着自己人吃了亏,他去装瓜的板车上拿了几把砍刀过来,分给手下。
“给我杀,死了人不用你们管。”
这刀拿在手中可不得了,大智和成山肯定非死即伤。
大智也在想,今日自己这命怕是要丢在这儿了。
就在这时,突然起了阵阵狂风,卷着地上的尘土直往二狗子等人的脸上扑去。
迷了眼睛不说,他们手中的砍刀不知怎么回事,竟纷纷掉落在地。
见此,柳成山夺过大智手中的木棍,挥舞着向他们打去。
“不让我们活,你们也活不了。”
二狗子最先被打倒在地,几个手下拖着他就跑。
成山欲追上去,大智不想把事情闹大,拦住了他:“算了。”
知道成山受的伤重,就着月光,大智凭着记忆,在地里扯了几把牛皮消。在农村,人们少不了会有磕碰擦伤,常会用这种草来止血。
在河水里把草洗干净后,交给余怒未消的成山:“你先回去,这里我会守着。”
成山起先不肯:“他们再来怎么办?”
大智安慰他:“都打成这样了,他们不会再来。”
劝成山回去后,大智准备将瓜田里被打烂的西瓜整理下。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莹白的月光下,瓜地里整整齐齐的,一个烂瓜也没有。
大智很疑惑,想着这是不是幻境。走上前去,伸出手摸了摸。
刚才打斗时最边上的瓜,都是好好的呢。
挠了挠头,往四下里环视了一圈,什么也没有。
“是有神仙在帮我吗?”
大声问了几遍,无人应答。
大智心里头纳闷,但终究还是双手合十,对着天、地各拜了拜:“谢谢各路神仙。”
走去棚子里,坐了下来。很快,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一觉睡到大天亮,睁开眼,立即去看瓜地。
完好如初,一个个的西瓜都长势喜人。
成山带着早饭过来了,将手中的烙饼递给他:“这瓜地……你施魔法了?”
“我不知道呀,昨儿你一走,就复原了。”大智接过烙饼,看向成山:“你脸上的伤……全好了?”
成山傻呵呵地摸着自己的脸:“难怪我没觉得疼,原来真有神仙在帮我们。”
大智和成山闲聊了一会儿,就回家为父亲做早饭了。
许铁柱问起他昨晚跑出去的事,大智将打架的事情如实告诉了他,但隐去了狂风后面的那一段。
因为他和成山商量过,除自己二人外,这事情不能告诉其他人,免得引起麻烦。
“二狗子那人,岂是肯罢休的。”许铁柱心里有事,吃不下饭。
大智安慰他:“您别急,走一步看一步吧。”
怕二狗子带人来报复,今儿一整日,他没敢出去卖瓜。
说也奇怪,不论是二狗子,还是他的手下,都没有人来找麻烦。
大智在路上还遇上了一个昨晚打斗的人,那人看了眼大智,没什么反应。
见此,大智悬着的心略略放下了些。熟瓜等不得,第二日,他就如往常般,摘了瓜就赶紧拿到集市上去卖。
过了两天太平日子后,忽然传来一个消息,二狗子死了。
这人坏得很,村里很多人拍手称快。大智却是惊慌不已,难不成是那夜打斗受伤致死?
又过了一日,大智正在家中做晌午饭,成山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大智,衙门里的人抓你来了,说你杀了二狗子。他们已经到了村口,你赶紧跑吧。”
屋里的许铁柱听到成山的话,让大智从后门走:“先去你舅舅家避避风头。”
舅舅家是在邻村,从北边可过去。
大智来不及想其他的,出了后门,直接就往北边跑去。
没跑多久,就遇上一个穿黄色袍子的老者,他拦住了大智。
“往南边走,那里有你的机缘。”
大智心下疑惑,老者对着他笑了笑。
“清修苦练,积德行善,他日有功,腾升紫薇。”
大智明白过来:“原来你是……”
老者打断了他的话:“赶紧去吧。”
大智谢过了他,往南边奔去。
靠尧沟村的南面,有一座山。大智琢磨着,老者应是让自己去山上躲避。
山上有野果可以采摘,不容易饿死。再加上这座山深得很,衙门里的人也不容易找着自己。
这么想着,就直奔山上去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大智踩着地上的枯枝叶一路前行,直到密密厚厚的树叶遮住天空,完全看不到阳光时,他觉得差不多了。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来歇歇脚。
腹中传出“咕咕”声响,强烈的饥饿感袭来。大智苦笑了下,起身去找寻野果。
隐约有人声传来,大智的心倏地提了起来,他们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再一细听,不对,好像是人的呼救声。
山里的路错综复杂,辨识度不高,极易让不熟悉的人迷路。
犹豫了一下,大智还是循着声音,向那方向走去。
一位穿着褐色衣衫的中年男子,坐在地上揉脚。一只大竹篮倒在身旁,里头的东西也洒了些出来。
大智认识其中一样——灵芝,原来是来山里采草药的人。
男子见到大智,连忙招手说道:“我崴了脚,你能否帮我一个忙?”
大智点头:“您说。”
“能否背我下山?”见大智沉默,男子又道:“或者帮我去山下军营里喊人过来也可以。”
大智犹豫着,他不能确定男子说的下山,是不是指回尧沟村。但若是拒绝他,等天色晚了,野兽出来,这人就危险了。
半晌,闷闷地说:“我背您下山吧。”
说完,帮他将竹篮理好,挎在手上。
接着,背对着他蹲下:“您趴到我背上来吧。”
男子个子高,有些重量。大智背着他一路停停歇歇的,走出了密林,再依着他手指的方向走下山。还好,不是回尧沟村,而是另一条道。
一路上,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大智得知男子姓何,是随军的大夫。当何大夫问起大智是哪里人时,他缄默无言。
到军营门口,有兵士迎了过来。
“何大夫,我们来背您吧。”
“不用,这小伙子力气大着呢。”
何大夫没让,继续让大智将他背回营帐。
待将人放妥当,大智欲告辞离去时,何大夫问他:“衙门里的人,随便进不了军营,你要不要考虑留下?”
大智很吃惊,细瞧何大夫的眼眸,里头透着睿智和真诚。
随即,他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将自己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个清清楚楚。
何大夫点点头:“你既然敢冒着危险背我下山,想必心中定是澄明的。我正好缺个徒弟,你留下来吧。”
大智惊喜不已,赶紧给何大夫磕头。
军营是临时驻扎在此地的,已经歇了十几日。过了二日后,部队开拔往前行进。
此后,大智留在军营当中。这一呆,就是五年。
人生当中,很多事情与先天的条件无很大的关系,但与后天的努力,却是紧密相连的。
除了静心跟着何大夫学医术外,在军营中,许大智也是屡立奇功,带兵打仗自有一套。后来被上司要了去,从小旗做到了守备。
如今的他,与五年前相比,是天壤之别。
何大夫家里世代从医,他有个女儿,叫芊宁。俏丽乖巧不说,天资又极其聪颖。自小跟着祖父,耳濡目染,练得一手神奇医术,能妙手回春治百病。
就是有一点不好,眼光甚高,瞧不上比她弱的人。故岁数都快将近二十了,还待字闺中。
何大夫有心想把女儿和大智两人撮合到一块,过年归家省亲,半劝半拖地把大智也带回了家中。
人的缘份是很奇妙的,芊宁没瞧上其他的人,但对大智却是一见钟情。
年过七旬,仍旧精神抖擞的何老太爷,对自家儿子和孙女相中的人,暗地里考验了几回。
发现这小伙子还真是不错,就是年岁大了点。但自家孙女年岁也不小了,两人勉强可以凑合。
征得父亲同意,再与妻子商量后,何大夫把此事跟大智一说,原以为他会满口答应,哪知他吓得往后连退了几步。
不断地摇手拒绝:“师父,这事万万不可,我是已经订了亲的人。”
五年多的相处,何大夫早把他那点底摸得透彻。
劝他:“你这么长时间没回去,想必人家早已嫁人了。”
大智仍是不肯:“万一她没嫁人,我这里又娶了人,岂不是负了她?”
何大夫无奈,心底里觉得遗憾得很。
何老太爷知道此事后,原本还觉得大智当自家的孙女婿,如同鸡肋般,对他不算很满意。但现在一听他居然不同意,瞬间觉得这小伙子如同鸡腿般食之有味了。
他命何大夫必须将此事处理好,否则以后别进这个家门了。
何大夫仔细想了想,对大智说:“要不,我去你家打探一下。若那女子嫁了人,你便娶我女儿。若是没嫁人,我就替你把人带来,你娶了便是。”
大智心里琢磨,自己拿不准凤霞是否真的在等自己。若真是在等,这么久不回去,对她也是一种伤害。
他跟何大夫说道:“这里离尧沟村不算很远,还是我自个儿回去瞧瞧。总是逃避躲起来,不是长久之计。”
何大夫深以为然:“如今你是个有官职在身的人,不比从前说话没力度。当地官府好歹也要卖你个薄面,不会乱来。”
大智点点头,没有多言语。
临出发前,何大夫又再次叮嘱:“若真遇上个糊涂官,别跟人急,你是个大有作为的人。不要自毁前途,更不用跟他计较,你只需托人带信给我就成。我们何家世代从医,人脉上还是有些的。”
“师父,我知道。”大智应下来,告辞离去。
奔波数日,他终于来到尧沟村。
近乡情怯,站在村口徘徊许久,不敢再往前迈一步。
此时,已是黄昏。人们在屋里吃饭,路上的行人并不多。
犹豫间,有人试探地喊了他一声。
“你……是大智哥吗?”
一个背着书袋的少年,走到了大智跟前。
大智见到他,笑道:“虎子,是我。”
虎子很欣喜:“这些年,你去哪里了?”
“在外头做点小生意。”大智含含糊糊地答了一句,问他:“我爹身子如何了?”
虎子挠了挠头:“你走后两年就过世了。”
大智的心沉了下来:“友商怎样了?”
“他……”虎子吱唔着,转到别的话题:“成山哥整日里念叨着你,还是先去见见他吧。”
大智是从刀枪中滚过来的人,焉能不知他这话另有含意。点了点头,随他去了柳成山的家里。
成山见到大智,激动万分,眼眶都润湿了。
他把虎子赶回家:“我跟你大智哥有事要谈,你出去后不可胡乱声张。”
“我知道。”虎子懂事地应下了。
出去时,不忘把门关关好。
柳家与许家虽是一墙之隔,成山却并没有惊动许家的人。
他已成亲,还生了一儿一女。
大智将早已准备好的铸有富贵图案的金银锞子,用红纸包了,给孩子一人一个。
成山赶忙拒绝:“这个使不得,使不得。”
大智笑着推开他的手:“就是给孩子的一个小玩意儿,不算什么。”
成山让妻子准备饭菜、看好孩子,自己则拉了大智进里屋。
“你怎么敢回来?”
大智回答他:“这么长时间了,那件事也该了结掉,总搁在心里不舒服。”
成山叹了一口气:“二狗子死了,他爹哪肯罢休。这几年,一直在闹腾着要找你偿命呢。”
大智默然,不知如何接话。
成山又道:“说也奇怪,当年打架的是我们兄弟俩,可二狗子怎么只说了你一个人,没把我说出来?”
大智笑了笑:“抓我一人足够了,为何还要再搭上你?”
成山很是严肃地说道:“我总觉得这事哪里不对劲。他爹见了我,好像完全不知道此事。还有,二狗子的那帮手下,也好像忘记了一般,从未听谁提起过与我有过打斗。”
大智暗忖,这么听来,确实是有些蹊跷。
想起自己的弟弟,问成山:“友商现在如何了?可考取了秀才?”
与虎子一样,说起友商,成山开始闪烁其词:“……没有……”
大智皱了皱眉:“你有话直说好了。”
成山静下来,酝酿了一下,鼓足勇气说道:“友商和凤霞成了亲,孩子比我家的都大。”
这还是言下有意啊!
大智摇了摇头:“他俩何时成的亲?”
成山边看着他的脸色,边飞快地答道:“你走后不到三个月。”
大智挑了挑眉:“友商有本事啊!”
成山像是赌气般说道:“当然是有本事,凤霞进门不到半年,就生了个女娃。”
大智沉默下来,这些事情大大地出乎了自己的意料。
过了一会,成山想起一事:“东叔总说对不起你,凤霞和友商成亲后,他就跟他们断绝了往来。就连年节时,也不走往。”
大智叹道:“东叔这又是何苦……”
两人再说了些话,吃过晚饭,大智站起身:“我回家里看看去。”
成山不拦他,只是问:“夜里要不要上我家来睡?”
大智失笑:“友商不至于连我暂时歇息的地方,都不给安排吧!”
成山没吭声,送了他过去。
友商见到大智,很惊讶。除此外,就无其他的表情了。
凤霞未与他说一句话,带着两个女儿进了屋,再未出来过。
如成山所言,友商夫妇俩的孩子,看上去确实比成山家的要大。
友商跟大智说了些有关父亲许铁柱的事,只字未提自己和凤霞的事情。
大智也没有问他,事已至此,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了。
夜深了,友商见大智并无要离开的意思。无奈,站起身去里屋抱了被褥,把大智安置在许铁柱生前住过的屋子里。
大智环视四周,屋内凌乱,东西东一堆,西一堆地放着,像个杂物间。
心中颇为感慨,五年的时间并不算很长,这个家较之自己在的时候,要窘迫得多。
友商一家人,瞧上去都很憔悴。身上的衣着,补丁摞着补丁。
大智有些不明白,家中有二十多亩田地,生活何至于这么艰难?
破桌上,烛火晃了几晃。大智敏锐地察觉,墙角处多了什么。
他看过去,是一位黄袍老者站在那里,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心中一动,将烛火吹熄。就着从窗户外倾洒进来的月光,对着老者拱了拱手。
“多谢当年您为我指明方向。”
老者还揖,笑道:“不用谢我,是你自己的造化。”
原来,当年他让大智往南边走,说那里有他的机缘。是指官道上坏了一辆大富人家的马车,那位老爷无儿无女,为人又相当的和善。没想到,大智却是往山上跑去了,这当真是他自己的造化。
老者又道:“当年的事情还没完,不久后,你还会有麻烦事上身。”
大智拧起了眉头:“是有人会去告发我?”
老者点头,但没说是谁,只说:“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有的人相处了十多年,你也未必看得清他。”
大智心中一动,问道:“那回,您将我朋友的伤,一夜就治好了……”
老者坦言:“是的。与那同时,那帮坏人与你们打斗时的记忆,也一道被我抹去了。”
大智听了,心中顿时像缺了一块,寒气侵袭进去,全身发寒。
成山脸上的伤好了,西瓜地恢复如初,二狗子和他的手下没有与自己打斗的记忆,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似的。
那么,当年是谁去衙门告发了自己呢?
老者像是知道他心意似的,道:“谁告的密,晚些时,你就会知道了。”
又向他拱了拱手:“你先歇息,不用担心,我会保护你的。”
再交代了他些事情,就消失不见了。
鸡鸣三遍之后,屋外传来狗吠声,且声响越来越大。仿佛全村的狗都在此时醒来,吵闹得很。
大智负着手,站在窗户处往外看。
篱笆院外灯火通明,听脚步声响,应是来了许多官兵。
不禁失笑,自己哪值得这么多人来抓?
篱笆的门被人一推就开,就连堂屋的门,同样也是如此。
自己这边的屋门,不是用手推开的,而是被人用脚踹开的。
大智转过身,静静地看着面前凶神恶煞般的衙役。
他的镇定,倒是让领头的衙役怔了怔。
不过,很快回过神,大声地问道:“你是许大智?”
“正是在下。”大智淡淡地回道。
见他气度有些不凡,领头的衙役张扬的态度稍稍有所收敛。
“有人状告你跟五年前的一桩人命案有关系,跟我们去趟衙门。”
大智点点头:“好。”
一旁的衙役拿着枷锁就给他带了上去。
大智没挣扎,任由他们处置。
从里屋走出,衙役们忽然就往四下散开了。
大智正觉得疑惑,就见二狗子的爹孙仲超站在堂屋里,他手中拿了一根粗棍向自己挥来。
“打死你这个畜牲,为我儿报仇。”
说也奇怪,大智一下都没动,那粗棍快要挨着他时,却反向弹了回去,正中孙仲超的额头。
打向大智的力气有多大,这反向弹回去的力气就有多大,当即额头上就被打出血来。
孙仲超还不肯罢休,又挥了一棍。还是照旧,反弹打到了自己。
活了一大把年纪,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邪门的事情。
不仅他,周围的人都愣住了。
领头的衙役反应得快,立即嚷嚷道:“赶紧带回衙门去。”
大智一声不吭,跟着往外走。
他发现,即便外面这么吵闹,友商夫妇住的那间屋子,门始终是关着的。
喧闹声,将左邻右舍吵醒。
胆小的人,躲在窗户处偷看;胆大的人,则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柳成山站在院子门口,又惊又急:“大智,我……”
很快,一道凌厉的眼神看过来,制止住了他。
成山的嘴唇张了张,又合上,叹了一口气。
私下里与一众乡邻商量,跟在衙役后头,一起去了县城的衙门。
孙仲超跟张知县的关系很好,兴许是他太想给儿子报仇了,又想在人前扬扬自己的威风。是以,此次案件为当堂审判,允许百姓站在后面围观。
公堂之上,原告孙仲超站在东边,立着没跪,而被告许大智则跪在西边。
孙仲超面上隐有得意之色,他将事情前后说了一遍,又说大智是邪魔。
张县令听他这么一说,便令衙役先打大智二十大板。
“管他是妖还是魔,在这公堂之上,都得给本官现出原形。”
这二十大板打下来,皮开肉绽不说,命都要去掉半条。
大智拧紧了眉头,问道:“大人,你还未审案,就要给我行刑吗?”
张县令把惊堂木一拍:“你杀害孙少强,而后逃亡五年之久。如今将你捉拿归案,怎就打不得?”
随即,在签筒里拿了两支红头签扔下堂。
一位差役拾起竹签,与另一位一起,要将大智绑在长凳上开始施刑。
突然,一阵狂风从外头吹来,掀起的飞沙迷了差役的眼。
先前去抓大智的人,一个个在心里直呼“怪哉”。
张县令心里有些慌,强作镇定,又扔了两支红头签下去。
“给本官狠狠地打。”
差役手中的法棍举得起,却落不下来。哪怕签筒里的红头签都扔下堂,也没用啊!
张县令不信邪,走下堂来,要亲自给大智施刑。
大智厉声道:“大人,您当真要不审案,便给我行刑?”
张县令把袖子一甩:“你的罪名已定,此案不用再审。”
大智仰头大笑:“昏官啊,真是一个昏官。”
张县令气极,从差役手中抢了法棍,就要去打大智。
这时,门口传来一声暴喝:“住手。”
张县令本是一脸的不耐烦,待转头瞧清楚来人,吓得一哆嗦,手中的法棍掉落在地。
赶紧迎上前,拱手作揖:“大人。”
来者是知府李大人,他的到来不仅让张县令吃惊,也让其他的人惊讶不已。
李大人并不认识大智,官位也在他之上。那么,为何会急急忙忙赶到这里呢?
一切只因昨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有位黄袍老者告诉他,今日张县令会审问一桩案件,被告为五品武官,但实为天上的武曲星下凡。
利欲熏心的张县令因接受了原告的钱财,会陷害被告,造成冤假错案。此事非同小可,事发后,李大人也逃脱不了干系,会一并受到牵连。
李大人醒来后,半信半疑。
清晨,妻子唠叨说供奉李家祖先的香烛熄灭后,再点,怎么都燃不了。
心里一惊,昨夜的梦,定是祖先给自己的预警。
用完早饭后,李大人就带着随从急急赶到这里来。还未到县衙,就有先来打探的官差向他回禀此案遇到的怪异事情。
他心中感叹,此人真是武曲星下凡,打不得啊。
面对张县令的行礼,李大人没有理会。径自走到大智跟前,赶忙让人给他取下枷锁。
拱手作揖:“本官不知您到访此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大智已猜到此人的身份,还揖:“大人,您客气了。”
李大人让人给他看座,道:“此案由本官亲自审理,您看如何?”
大智拱手,恭敬地说道:“甚好,有劳李大人了。”
一旁的张县令如同做梦般,傻了。
心里隐约有个预感,自己这回被孙仲超给害了。
“五年前,下官并不是逃亡,而是去投军,报效国家……”
大智慢慢地说出自己这几年的经历,连带着师父何大夫的名字也说了出来。
李大人又暗自庆幸,幸得自己来了,否则真要出事情。
何家不是一般的大夫,想当年,何大夫的父亲就是太医院院使。官品虽不大,但胜在人脉广。更何况,他家还有在朝中身居要职的人。
何家的医术不传外人,想必此人与何大夫关系匪浅。这么想着,话语又更客气了几分。
“孙少强的事情,可与您有关?”
“无关。下官也不知为何祸从天降,孙里长一口咬定就是下官所为。”
大智的话说得清晰坚定,毫无一丝犹豫。
李大人又询问孙仲超:“你亲眼见到许大智伤人?”
孙仲超跪在堂下,战战兢兢的,早没了先前的神气。
“没……没有,是他胞弟许友商亲口告诉草民的。”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这太让人意外了。
在围观人群中的柳成山气得双手紧握成拳,自己早就怀疑上友商了。昨夜里跟大智说,他还不敢相信。
大智垂着眼睑,令人瞧不出他心中所想。
昨夜里听黄袍老者一说,他便相信了成山的话,肯定了当年告发自己的人,就是友商。
成山是不可能去做这种事的,他没那么傻。自己被抓,势必要牵扯到他。
只是,大智不明白的是,友商为何要这么做?
李大人审过的案件多,兄弟之间相互残杀的事件,他是遇到过的。故虽有些意外,也仅是一闪而过,当即令人去传许友商前来。
半个时辰后,友商被带到公堂上。
大智的目光扫过围观的人群,在柳成山身旁,看到了东叔和虎子一家。今日围观的人,大多是尧沟村的村民。
收回视线,平静地看向跪在地上打着抖的友商。
友商不敢看大智,在李大人的审问下,他把当年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那日清早,大智回家做饭,父亲许铁柱问他头天夜里去了何处?大智便将自己和孙少强一伙人打架的事情说了出来。
孙少强死了的消息传到许铁柱的耳中,他便立即让友商去孙仲超那儿告发大智。
听到这里,饶是见多识广的李大人也觉得奇怪了。
他打断友商的话:“你们的父亲为何要这么做?”
大智的心中也是惊讶无比,父亲怎这么狠心,要这么对待自己?
友商说道:“孙友强要收保护费,一天一百文,我们家拿不出来,他便带人来家里砸东西。父亲认为此祸应由许大智一人承担,他是大伯的儿子,与我们无关。”
李大人听到这里,更觉奇怪了,看向张县令:“什么保护费,要一天一百文这么多的钱?本官如何不知?”
他也是穷苦人家出生,知道靠种庄稼为生的农民无论如何是拿不出这些钱的。
张县令吱吱唔唔的:“下官……也不知情。”
李大人皱起眉头,知道其中必定有隐情。但这事稍后再说,先将目前的事情了结掉。
目光重又看向友商:“即便如此,你们还未分家,祸福怎能分得了?应还有其他事情,你隐瞒了未说,还不赶紧如实道来。”
这时,友商却犹豫起来。
李大人将惊堂木用力在案桌上一拍。
吓得友商将脖子一缩,吞吞吐吐地说起来:“草民和拙荆凤霞少年时私下有情,岳父大人却执意将她许配给兄长,让他俩订了亲。当年,草民和凤霞情难自禁……她怀上了身孕。草民慌得很,便跟父亲商量,他也是一筹莫展。正好……孙友强死了,父亲就让草民去告发兄长,只要他被衙门的人抓走,判了罪,就什么事情都解决了。”
大智听了,感到非常的心寒,双手都在颤抖着。
人若是被利益蒙蔽了双眼,连亲情都能割舍掉。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不是许铁柱夫妇亲生的,但既然许铁柱从未对他提及,他也就从没有问过。
东叔之所以将凤霞许配给大智,一方面觉得他人好,是个过日子的实在人;另一方面,是想要报恩。
当年,东叔夜里突发疾病,家里从镇上请来了大夫。
可是,大夫看过病症后,说自己治不了,让病人家属赶紧去找当地有名的“圣手”朱大夫。
朱大夫离尧沟村很远,这一去一来,路上耽搁的时间要花费很久,恐怕那时东叔就要不行了。
于是,大家决定,抬着东叔从山上抄近路去找朱大夫。
东叔的妻子喊来了几位邻居帮忙,其中就有大智的亲生父母。
那天正好刮着大风,下着大雨。路很滑,本身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就很难,更何况还抬着担架。
突然一道雷声响起,东叔的妻子吓得脚一滑,就要摔下山去。正好被为他们打着伞顶风前行的大智母亲看见,赶紧伸手去拉她回来。
东叔的妻子被扯回来了,而她因侧了个方向,手中的伞被风一吹,竟然带着她,往山下摔去。
大智的父亲见状,赶紧让人接手担架,自己去救妻子。夜晚看不清山路,他也摔倒了……
最后,人们是在天明时才找到他们的。两人的身上都被尖锐的山石刺伤,失血太多,已经没有了气息。
因为此事,东叔心里一直很内疚,故他执意要将凤霞许配给大智。当知道凤霞竟然和友商暗通款曲时,他怒不可遏,与女儿断绝了来往。
大智是不清楚凤霞和友商有此内情的,当年他一心为了家,整日里拼死拼活地做事,哪里会想到这些事情。
他感到非常的悲哀,既然他俩有情,为何不早点告知自己此事呢?一家人有什么事不可以好好坐下来商谈,偏偏要用上这么肮脏的手段。
更可笑的事,他们素常为人软弱,从来都对付不来外人,竟联手一起来对付自己了。
大智的面色非常不好看,李大人也觉得此事荒谬,向友商骂道:“亏你还是个读书人,竟然做出此等腌臜之事,真是有辱斯文。”
但丑事归丑事,言归正传,案子还是要继续审下去的。
李大人向大智问道:“许大人,令弟说您当年和孙少强一伙人打架的事情,属不属实?”
大智摇头,声音洪亮清晰:“此事不属实。我只是拿话来安慰父亲,实则并未与他们打架。”
顿了顿,微笑说道:“他们二十多个人,我一人如何能打得过?”
李大人点了点头,又问:“您是否有证人,能证明您当日并未与他们打过架?”
一场大的混斗,既便是夜里,村里总会有人瞧见。
大智想了想,用手指了指围观的人群:“大人,那里站了许多尧沟村的村民,您可以问问他们。”
李大人觉得此话有理,对着人群说道:“尧沟村的村民,请往前走几步。”
结果,忽拉拉地全上前了。
李大人愣了愣,问道:“你们谁先说?”
柳成山往前跨了一步,跪下:“大人,草民可以作证。在许大智离开尧沟村之前的一个月,每晚都是与草民一起守在瓜棚里,他并未与任何人有过争斗。”
虎子走上前,拱手作揖:“草民是旧年考取的秀才,我也能作证,孙少强带人砸烂许大智的家后,许大智并未找他们打斗。那夜,他跑出家门,我正好瞧见了,便跟着他去。我瞧到他与柳成山坐在棚子中,抱怨孙少强鱼肉乡民,不给人活路走。过了一个多时辰之后,我才回家的。”
秀才说的话,李大人相信。
接着,余下的尧沟村村民纷纷作证,只见到孙少强带人砸烂许大智的家,并未见许大智与他争斗。
孙仲超气得很,自己的儿子看来是要白死了。
忍不住跳了起来,指着村民骂道:“刁民,你们都是一派胡言,胡说八道。”
李大人将惊堂木用力拍了几下:“肃静。”
当即有差役上前,让孙仲超闭嘴、跪下。
大智揉了揉眉头,跟李大人说道:“吾弟的事情,说来说去,还属家务事,自当在家里解决。此外,下官有些事情弄不明白。”
对友商处罚的轻重,李大人不好拿捏,听他这么一说,正好顺坡下驴。
“好好,您的家务事由您处理,本官不管了。还有何不明白的事情?”
大智看了一眼张县令,说道:“昨夜,差役带下官来衙门,还未问清事由,就给我带上枷锁,更是任由原告孙仲超对我挥起棍棒,这是其一。其二,才到公堂,张县令亦是如此,不问案情,便要给下官行刑。下官记得,我朝的律法当中,并未有此规定。”
接着,大智长叹了一口气:“他们对我一个五品官员尚且如此,那么,对于一般的百姓,又会好到哪里去呢?”
张县令听得这一席话,背上的汗意涔涔。自己这官位,是做到头了。
李大人拱了拱手:“对于张县令的行径,本官也觉得不妥。即日起,暂停张县令的职责,本官会另委他人代理县衙事务。回去后定拜表弹劾,给这里的百姓一个交代。”
他在官场上混迹多年,再不明白许大智的目的是什么,那就傻了。张县令是自己撞刀口上去的,此事自己不上折子弹劾,许大智回去后也会这么做。
大智点头,又道:“尧沟村的里长是由张县令委任的,除了巧立名目,向村民搜刮钱财,未做过其他的好事。村民的日子,不好过啊!”
在场的尧沟村村民也纷纷点头附和:“是啊是啊,还求大人为我们老百姓做主啊!”
李大人当场表示:“对于孙仲超欺压百姓之事,先行刑二十大板,再入大牢,本官会亲自审理此事。至于新的里长,由村民自己选举一个代表出来 。”
顿时,村民们欢呼:“李大人真是青天大老爷啊!”
大智见事情已办妥,向李大人拱手道别:“有劳大人了,您先忙,下官告退。”
走时,未看许友商一眼,而是与柳成山互对了下眼神。
昨夜,他听柳成山说了一些话后,就决心要扳倒孙仲超和张县令。
张县令不倒,即使换过一个里长,只要他心思不正,村民的日子同样会很难过。类似自己的事情,就还会发生。
他对柳成山说,既然五年前有人告发我,现在我回来,同样还会有人去告发。如果我进了大牢,你务必要给我师父带信,让他来救我。有何家帮忙,又有张县令胡乱判案的证据,不怕他不倒台。
大智回到许家后,成山就去找了信得过的几家人,请他们当堂作证。大家被孙仲超一家欺压得难受,正无处诉苦,都纷纷表示自己愿意作证。
正是村民们都有这种心理,方才堂上其实有不少不知内情的人,他们也跟着一道,说自己可以作证。在那时,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愿望,把为非作歹的孙仲超抓起来。
出了衙门,回到尧沟村,大智的心情是很舒畅的。
本以为此事会费上一些时日,没想到这么顺利。他想到了黄袍老者,定是他在暗中相助自己。
有心想见他一面,向他表示感谢,可又不知如何找到他。无奈之下,他买了祭品与香烛等物,到尧沟村的山神庙里拜了拜。
清烟缭绕之间,有声音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不用谢我,这全是你自己的造化。”
大智环视四周,未见到黄袍老者的身影。于上,往四周拱了拱手:“多谢。”
尧沟村的村民,由成山和东叔牵头,大家做了一桌酒席款待大智。
许友商躲在家里未出来,大智也没有去找他。
听东叔讲,这些年,他们夫妇二人的日子并不好过。友商不事生产,眼高手低。既考不起秀才,也做不来田里的活,等同于废物。凤霞里里外外的操劳,辛苦不已。
末了,东叔感慨一句:“各人有各人的命,真是强求不来!”
当年女儿若能听自己的,嫁给大智,就不是如今这样生活了。
大智笑了笑,没吭声。
在公堂上,他不去怪罪友商。公堂之外,同样不想去计较他们的事情。既然木已成舟,就由他们去。
自小一起长大,做不来处罚他们的事情。但并不代表,他们自己不会受到良心的遣责。
大智吃完饭,就在村民的相送下,离开了尧沟村。
回去后,何大夫听到他说起这些事,别的话没说,只说了一句:“这下,你该安心娶我的女儿了吧。”
大智笑道:“师父,徒儿都听您的安排。”
三天后,大智和芊宁成了亲。
以后的仕途,顺风顺水,一路高升。
家中的香案上,除了供奉大智父母的牌位,还有个不知姓名的神位。
芊宁看到丈夫虔诚地给他上香,问道:“这供奉的是哪尊神?”
大智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他值得我这么做。”
芊宁似是明白,又似是不明白。但从此后,她也如丈夫般,虔诚上香。
道德是天地的规律,本分是个人的规律。家风正,则后代正。
许大智这一家,家里人丁兴旺,子孙繁衍。福德是一代比一代强,而福报是一代比一代兴旺发达。每一代都有位分显赫之人,非富既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