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丹妈

清晨六点二十，手机闹钟的声音把我从睡梦中惊醒，像往常一样我随手一划屏幕，我发现手机的主题画面换了，“听风听雨过清明”这几个字，让我的心泛起一丝淡淡的忧伤。每到清明，雨总是如约而至，倒是非常的应景，仿佛它也在陪我一起伤感。

姥姥姥爷离开我们好多年了，他们的音容笑貌在我的记忆中变得越来越模糊，只有在家人的描述中这些记忆会清晰起来。

妈妈说，我一岁多被送回老家，由姥姥姥爷抚养。小小年纪的我离开爸爸妈妈，我想应该没少哭吧。到了晚上睡觉，姥爷的胳膊成了我的安抚奶嘴，只有紧紧抓着才能入睡，而姥爷整晚都保持着平躺的姿势，一动不动。姥姥是个心灵手巧的人，我和哥哥姐姐们穿的衣服都是老人家一针一线缝制的，夏天热了，姥姥为我缝制一件小花裙子，一朵一朵的花，很好看。

在姥姥姥爷家，我们是自由的。记得每天的早饭是小米饭、韭花酱，我端着满满一碗出门了，从村这头走到村那头，从这家出来进了那家，人们端着饭蹲在路边边吃边聊，等回去了饭也吃完了。夏天村边的溪水温暖而柔滑，我蹲下来小心地捉着蝌蚪，姥姥在一旁稍平的大石头上搓洗着衣服，和人们唠着家常。河水有的地方浅，有的地方却很深，大哥二哥喜欢到水深的区域玩。我就是他们的“跟屁虫”，去哪儿我都跟着，手里还拎着大哥二哥的凉鞋。他们喜欢在水里嬉戏打闹，一会儿漏出头来，一会儿藏到水里。玩累了，想起来回家了，却发现我拎着的鞋少了一只！记不清了，是谁光着脚走回家的，只记得我跟在后面！

没事的时候，姥姥喜欢炒瓜子给我们吃。炒瓜子的步骤我记在了心里，趁姥姥不在家，我想试试。我把塑料碗放在火炉子上，然后抓一把瓜子放入碗里，一股烧焦的气味扑面而来，塑料碗熔化了，瓜子也不见了，我好奇地往炉子里张望。姥姥回来没有责备我，只是重新炒了一份。

姥爷是村里的名医，给人看病从不要钱。我记忆中印象最深的，姥爷喜欢看书，他有一个小本，他时常在上面写着字，长大后我才知道姥爷在写诗，诗里有他的坎坷经历。姥爷是地主家的儿子，从小丧母，做过老师，当过军官，受过迫害。姥爷总是笑着，不抱怨，不记恨，因为他相信好人会有好报。

姥姥姥爷对我们是慈爱的，没有过多的约束，但有一件事例外，就是人必须好学。过了年，我马上要去省城上小学了，姥爷在石板上工工整整地写下数字1-9，让我学着去写。我不肯写，姥姥急了，一把把我推到门外，我被吓哭了，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时间不长，门开了，姥姥让我赶快进来。我猜想，那时的姥姥一定比我更难过！

一年当中，爸爸妈妈回老家一两次，我能感受到他们很爱很爱我，但我眼中的他们却熟悉又陌生。在我的记忆中，幼小的自己总是不自觉地透过窗户向村口张望，却不知道在等什么。妈妈现在提起往事，还会笑着说:“你用小拳头狠狠地打我，转身抱住姥姥用手轻轻摸着她的脸。”我想，我爱姥姥姥爷，我也爱我的父母，这份爱有点复杂，好像在质问，你们为什么不要我了？

五六岁时，姥姥带着我回到省城的家，几天后姥姥要回老家了。还记得那天，因为家离车站比较远，所以妈妈请一位叔叔骑车带着姥姥去车站，我和妈妈走着去。一路上，跑着跑着跌倒了，爬起来再跑，摔疼了也没有感觉！此刻，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回去，姥姥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随后时间不长，我正式和爸爸妈妈生活在一起了。他们可能并不知道我的心里一直想着姥姥姥爷，一直想着村里的那个小院，还有我的小黑狗。小黑应该是姥姥抱回来的，刚出生不久。因为它的四个脚和尾巴是白色的，主人觉得不吉利就不要了。抱回来的第一个晚上小黑呜咽了一整夜，我想它是想妈妈了。

和姥姥分开不久的某一天，我和妈妈在家，她正做着饭，突然接到电报，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从妈妈慌张的神情中我隐约觉察到点什么，却又说不清楚。当我和妈妈再次回到老家的院子，看到了姥姥，她躺在冰冷的门板上，遮着脸，我看到了家人都穿着孝，伤心哭喊着。而我的脸上什么也没有，没有人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但我隐约知道亲爱的姥姥再也不能和我说话了！姥姥去世后，我陪姥爷在老家呆了一段日子，后来爸爸妈妈决定让姥爷和我们一起生活。我上学了，每天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跑进姥爷的房间，告诉他我今天考了一个好成绩，姥爷笑了，满脸的褶子笑成了一朵花。我喜欢看见姥爷笑，他开心，我也很开心。

姥爷一直住在我们家，偶尔也会去舅舅家住几天。一天，在下学的路上，我看到前面走着的一位老人的背影特别像姥爷，我兴奋地跑过去喊“姥爷，姥爷！”老人扭过头微笑着看着我，我猛然间意识到，他不可能是姥爷，因为姥爷刚离开没有几天，现在不可能在这里！我知道自己就是太想姥爷了！

在我小学毕业那年，姥爷也去世了。

在他们弥留之际，我都不曾和他们道别，心里留下了深深的遗憾。每每陪着父母到坟前祭奠，我都盼着早早结束，早早离开。因为我不敢触景生情，不敢触碰深藏在内心的那份伤痛！童年与父母的分离，与姥姥姥爷的分离，太多次的分离，使我害怕谈论死亡，害怕被人抛弃，内心没有安全感，人际关系出现了很多问题。很幸运的是，我学习了心理学，明白了这一切都源于童年的经历！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做了心理咨询，第一次直面内心的创伤，我不再逃避！

我承认幼年时自己的无助。

那个天天盼着爸爸妈妈回来的自己，我想抱抱她，告诉她: 我看到了你的不安，爸爸妈妈爱你，他们有自己的无奈。如果你需要，我会一直陪着你。

那个望着姥姥冰冷身体的我，我看到了你的恐惧，因为你小小年纪，还不知道生与死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个一直奔跑在赶往车站的我，我知道村里的那个小院才是你的家，其实你不必追，因为你要学着慢慢长大！

又是一个清明，站在姥姥姥爷的墓碑前。这一次，我想静静地多待上一会儿，心里默默地说: 姥姥姥爷，我知道你们离开了。但你们一直在我的心里，不曾离去！谢谢你们给了我胜似父母一般的爱，谢谢你们给了我那么美好的童年！

看，路边的小花开了，我知道你们曾经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