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司马光编写的《资治通鉴》是一部编年体通史,虽然不列入二十四史,但也被史学家称为“信史”,备受推崇,其史料价值和文学价值也是毋庸置疑的。
《资治通鉴·唐纪十》有记载:“十二月,甲寅,上幸芙蓉园;丙辰,校猎少陵原。戊午,还宫,从上皇置酒故汉未央宫。上皇命突厥颉利可汗起舞,又命南蛮酋长冯智戴咏诗,既而笑曰:‘胡、越一家,自古未有也!’帝奉觞上寿曰:‘今四夷入臣,皆陛下教诲,非臣智力所及。昔汉高祖亦从太上皇置酒此宫,妄自矜大,臣所不取也。’上皇大悦。殿上皆呼万岁。”
故事的梗概就是贞观七年十二月,唐太宗李世民陪太上皇李渊在长安未央宫举行盛大晚宴。席间,李渊命突厥颉利可汗起舞,又命岭南地区领导人冯智戴咏诗,太上皇高兴地说曰:“胡、越一家,这是自古至今都还没有过的!”
李世民起身为李渊敬酒说:“如今天下一统,都归功于您对我教诲,不是我一人智力所能办到的。当年汉高祖刘邦也曾在这座宫殿陪其父亲举行宴会,还发表了些不当言论,我不会学他的!”太上皇闻言“大悦”,殿上都大呼万岁。
这段话最大的精彩之处就在于“上皇大悦”这几个字眼。
以前只是简单认为李渊很开心,后来细思,顿觉话中藏话,弦外带音,甚至差点惊出一身冷汗。
在我们的一贯印象中,李世民是一个明君,宽容大度,从谏如流,可是这里与亲爹李渊的对话,看似其乐融融,实则刀光剑影,杀气四起。
在权斗中,人性的光辉早就黯淡无光,有的只是阴暗,父子亲情实际已名存实亡,不过是摆设而已,就差捅破了。
唐太宗含沙射影,其实是在发泄对李渊的不满。
故事还得从他提到的刘邦说起,话说刘邦有几个兄弟,由于刘邦年轻时不务正业,刘太公很不喜欢他,而是偏爱二儿子(大儿子刘伯早卒)刘仲,后来却是刘邦当上了皇帝,并封刘太公为太上皇。
未央宫建成后,刘邦宴请诸侯群臣,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向太上皇敬酒说:“始大人常以臣无赖,不能治产业,不如种力。今某之业所就孰与仲多?”
这简直就是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对亲爹都敢这么嘲讽,不难想象,太上皇此刻必定羞得无地自容,难堪至极。
而李世民之所以说这番话,也是认为他父亲李渊跟刘太公是一丘之貉。
李渊原来也是看好大儿子李建成的,并立他为太子,想把皇位传给李建成。如果不是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杀死大哥李建成,逼李渊退位,如今的皇上就是别人了。
李世民说自己不会学刘邦,意外之意是说自己不像刘邦那么流氓,自己是有文化的,但是父亲李渊却像刘太公那么无知,这是赤裸裸的讽刺,甚至是蔑视。
而作为太上皇的李渊会听不出弦外之音么?当然是心知肚明。
但是他自己理屈,又丧失权势,寄人篱下,有委屈又能怎样,只能小心翼翼,委曲求全,甚至用“大悦”来掩盖内心的无限悲凉,皮笑而内心在颤抖,这个“大悦”把权力斗争的残酷和人性世态的悲凉刻画得淋漓尽致,真可谓神来之笔,让人不得不拍案称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