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阳光已经不燥热了，吃过早饭，黄秀英的同屋就坐到窗下晒太阳。她招呼黄秀英也坐过去，黄秀英摇摇头，安静地倚在床头看一本叫《大众卫生》的杂志。

其实，用劲的不是眼睛，而是耳朵。黄秀英的耳朵支棱着，努力捕捉养老院的围墙外是不是有吵嚷的声音。

一个星期前，孽子不知怎么的找到了这家养老院，在围墙外大吵大嚷“控诉”她把房子卖了让他没有地方住，而她每月给他的生活费根本不够。真是丢脸呵，她想出去跟这个伤透了她心的孽子讲讲道理，可知道内情的养老院的工作人员都不让她出去，说如果他讲道理还有今天？也是的，黄秀英就没有出去。见不到她的孽子就天天到养老院的大墙外吵吵，像上班一样。起先，黄秀英觉得丢人现眼，等到养老院里的人都知道了她的事，黄秀英倒也坦然了，倒也认可了这种儿子与她唯一的沟通的办法。现在，黄秀英就在支棱起耳朵，捕捉儿子的声音。可是，儿子的声音迟迟没有响起来，倒叫黄秀英担心起来：是不是昨天晚上离开这里后出了危险？黄秀英着急起来，颤颤巍巍地起身到走廊，却看见孽子来了。

孽子一来，黄秀英就躲。可是来不及了，就听见儿子凄厉地叫她：“妈妈，你怎么能把爸爸留下的房子卖掉呢？儿子是不好，一次次惹你生气，可是您也不能把房子卖了呀，你这是让儿子死无葬身之地呵。”黄秀英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浑浊的泪水顺着满是老年斑的脸颊滚落下来。是继续往房间去还是转过身来质问孽子，我这个当妈妈的为什么要把住了半辈子的房子卖掉？正不知所措，养老院的院长轻轻扶住她的胳膊，轻轻在她的耳边说：“你又动恻隐之心了？”黄秀英感激地看一眼院长，摇着头叹着气回到自己的房间。

黄秀英默默地坐在自己的床上，干什么呢？卖房子前已经把事情思来想去了好多遍，现在还有什么好想的？同屋挤到她的身边：“你儿子真是会说话，他是一个文化人吧。”黄秀英摆出一副想要睡觉的姿态，同屋只好嘟哝着重新回到太阳底下，黄秀英抖开被子，躺下。

儿子曾经那么可人！变化是在他大学毕业以后，那时候，老头子已经病倒了。老头子的身体一向很好，为了家里的日子退休后一直反聘着，可是，突然就躺倒了。老头子被反聘的时候，大家没觉得日子其实不容易过，老头子一躺倒，这才觉得柴米油盐样样贵，还好，儿子就要大学毕业。黄秀英对儿子说你无论如何要找到一份好工作，好工作的含义就是收入要不错，让黄秀英满意的是这一点不用她再跟儿子点破，于是，有5000元左右收入的工作，都被儿子一一拒绝。拒绝工作的同时，时间也在被他们拒绝，等到学校通知必须离开的时候，儿子只能找到3000元左右月薪的工作了。这时候黄秀英想有总比没有好，就让儿子接受，可儿子说什么也不愿意。黄秀英倒是想从老头子那里讨救兵的，可是，他已经病入膏肓，没多久就撒手人寰。虽说不用再伺候老头子了，可老头子的那点退休金也给他带走了，黄秀英的那点退休工作要养活两个人，拮据了，于是，跟儿子商量先找一份工作做起来再说！儿子还是不肯，理由是现在的人都势力得很，如果自己起步很低，以后就别想翻身了。黄秀英想想也对，就要求儿子不要整天泡在网络上，儿子回答：“网上有很多机会，错过了怎么办？”黄秀英不懂网络上的事情，错愕之下只能从仅有的一点点收入里每月抠出100多元给儿子上网。

再怎么不懂网络，晚报黄秀英总是读的。晚报上说的网瘾什么的，黄秀英怎么觉得自己儿子的症状有点像呢？白天黑夜都泡在电脑前，吃饭都可以有当无的。黄秀英这下坐不住了，当晚就把儿子从电脑前拽出来，指着晚报上的文章问儿子：“你是不是也这样了。”儿子倒也老实，默认了。黄秀英又气又急，“我们家连饭都快吃不上了，你不找工作还整天玩，你对得起我这个当妈的吗？”儿子愧疚地看着黄秀英，还真是不玩了。可是，不上网的儿子就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在家里乱撞，看得黄秀英心烦意乱的，就让他出去找工作，可是儿子说什么也不肯挪出家门。这样不是要把人憋出毛病来吗？黄秀英只好暗示儿子他实在要上网就上吧。

矛盾的激化是在今年的两月份，黄秀英记得很清楚是春节后一个阴雨天，突然有人敲开了家里的门，黄秀英想都过了年了怎么还有人来？来客人是黄秀英最害怕的事情，拿不出东西来招待人家也就算了，人家要问起儿子的事情，黄秀英难以启齿。又不能不开门，慌乱之下与一个小姑娘打了个照面，说是来找儿子的。难道是儿子的同学？还没有等到黄秀英招呼，儿子忙不迭地迎了出来，脸色绯红。这种状况黄秀英哪里会看不懂？就会心地躲到里屋。晚上，儿子跟黄秀英商量：“她暂时没有借到房子，想在我们家借助一晚上。”

黄秀英起先有些疑惑，可是，儿子没有工作，有小姑娘愿意跟他交朋友，多不容易，就默认了。哪里知道，这小姑娘住下就不走了，慢慢的黄秀英还知道她根本不是儿子的同学，是儿子从网络上搭识来的。再不懂网络上的事情，从网络上搭识来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想，好人家的女孩怎么肯轻易住到男朋友家去？黄秀英就给那女孩脸色看。可是，只要那女孩在儿子那里嘀咕几句，儿子就把黄秀英的脸色还给黄秀英，黄秀英只好息事宁人。几次三番以后，儿子和那姑娘索性睡到一张床上去了。打那以后，黄秀英不太敢上街，每天一定要去的菜场，黄秀英也去得期期艾艾的，一去就觉得后背上沾满了污言秽语。黄秀英觉得这日子再这样过下去自己怕是要疯掉的，趁着天还不太热大老远的跑去郊区跟妹妹讨主意。妹妹说你这样下去要被你儿子拖死的，黄秀英说我就是不想被他拖死才到你这里来讨主意的。妹妹斜睨她一眼：“我可是给你出狠招了，你怕不怕？”

黄秀英心里一顿：妹妹心狠手辣在他们兄弟姐妹间是出了名的。想了想，黄秀英还是点头表示妹妹的主意再毒辣自己还是愿意听听并考虑是否接纳。妹妹问：“养儿防老，你这个儿子还指望得上吗？”黄秀英坚定地摇头。“那你只有靠自己了。”黄秀英坚定地点点头。“那你把你的房子卖掉住到养老院去。”“什么！”黄秀英失声惊叫起来。“看看，我警告过你的。”妹妹察言观色后又拿出一招：“你实在下不了手就把房子借掉跟你儿子谎称你已经把房子卖掉，让他自己想法养活自己。”妹妹顿了顿，又说：“你还下不了手，就每月贴他一点生活费。不然，你自己毁了也把你儿子给毁了。”

从妹妹那里回来，黄秀英把妹妹的主意翻来覆去地想了一个月，觉得也只有这样了。正愁儿子跟那女孩整天粘在家里没有办法实施方案的时候，儿子跟她商量想跟同学去外地玩几天。黄秀英暗自喜欢又怕被儿子看出破绽就故意装出不愿意给钱的模样。儿子马上安慰：“回来以后我就去找工作，多少工资的工作我都去做。”那一瞬间，黄秀英几乎要废除妹妹的主意了，可是，转念一想，儿子这样的话就像空心汤团，不知道给她吃了几回了。

房子是妹妹帮她找的房客。那房客也是像妹妹一样的狠货，等儿子带着女孩回来连好脸色都没给他就把他们堵在了门外。

儿子几次来都是一个人，那么说那姑娘已经离开他了？这么说妹妹的主意开始奏效了？这么一想，黄秀英塌实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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