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舒文站在我面前，一米七的个
子，没有一点女生的娇小，却偏偏穿
着一套粉色女生装嫩的衣服，头发扎
成两个小辫子垂在胸前。
“下午好。”她说，彬彬有礼地朝
着我们问好，好似人畜无害十分温柔。
但是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果然，
刚进我家大门，她就迅速把扎头发的
绳子解了。一边自行打开我的衣柜拿
我的睡衣换，一边熟练地打开了我的
电脑上网。
我不喜欢班舒文，甚至是有点憎
恶。她的父母很早的时候就因为意外
去世了，一直以来她都跟奶奶住在一
起，这本是一件很可怜的事，她也因
为这个得到了奶奶甚至是不少亲戚的
特殊疼爱。她不爱学习，早早就退学
了，现在明明已经二十岁了，却也不
出来找工作，每天只知道玩电脑，还
要奶奶养着她。甚至我听说关于她退
学的事情，她也把责任都推到老师身
上，以博取奶奶的同情。
我想，没有任何一个十五岁的女
孩，会对自己的表妹做这样的事情吧？
她这样的人，大概心里充满了无
数恶毒的想法。我和我妈都不喜欢她。
但是因为奶奶的命令，在她找到工作
之前，我们是无法摆脱她了。我们所
能做的，只能是祈祷她早日找到工作，
早日离开我们。
可是事实是，她并不找工作。她
每天就双腿伸直放在桌子上，然后无
所事事地挂着耳机听歌、玩游戏、刷
网页，和网友聊天哈哈大笑。很明显，
她只不过是想找一个比奶奶家更舒服
的可以白吃白喝混过去的地方罢了。
对此妈妈只是皱眉，不敢说什么。但
是我最终还是决定去找她聊一聊。
那天，天有点阴阴的，我在房间门
口徘徊了很久，最终还是壮着胆子走
进了屋子。我假装自己气势十足，先
是狠狠一掌拍在桌子上。
“砰”一声巨响，显然班舒文也被
我吓了一跳，她的耳机掉下一个来，
但是她并没有动，只是眼珠瞟过来看
着我。
“你玩够了吗，班舒文！别以为
我看不出你的企图，想在我们家混吃
混喝，我告诉你，你找错地方了！早点滚
蛋！”我头脑发热，我头一次发现原
来自己说话也可以这么狠，当然这一
切都拜班舒文所赐。果然她愣了一下，
但是很快她的鼻子里就发出了轻微的
嘲弄，她嗤笑道：“你爸妈都没叫我走
呢，怎么轮到你了？”
果然，我说不出话来了。我气得
浑身发抖，却找不到可以反驳她的
浑身发抖，却找不到可以反驳她的
言论。“而且，你要叫我姐姐。”淡淡地，
她抿嘴一笑，“什么班舒文班舒文的，
你妈怎么教你的，这么没礼貌。”
第一次，我觉得自己的嘴笨是这
么可恶。最后，虽然气得浑身发抖，
但是能做的事情也只不过是离开的时
候一把拔掉了家里的电源。
“刷”，电脑熄灭。
班舒文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哎
哟！你真是太搞笑了，你这是干吗啊，
小一?你以为你这样就能藏住你的秘
密吗?你的那些……我早就发现了。”
“比如说……”班舒文带着笑，“那
个“笑得很温暖’的男生……以及根据‘以
那个男生为原型而写的小说’哦……”
“你闭嘴！你根本就不懂！那才不
是什么早恋！”
“咦？我说是早恋了吗?”她笑得
更加开心了。
我想，我真是恨透她了。
果然，让我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
了，而且发生得那么快。第二天中午
我刚回家，妈妈就把我叫到了一边：“楼
澍雨是谁?”他只不过是文学社
的学长，只不过是当初在文学社的竞
选中，他看中了我的文采，让我加入
了文学社，只不过是他一直鼓励我追
逐自己的梦想，是他让我开始写东西
的。只不过，这些东西我跟老妈说，
她会相信吗？要知道，她甚至是那么
讨厌我写东西，要知道，为了加入文
学社，文学社的社团费都是我假装要
买参考书从老妈这骗来的，被她发现
的话，一切都完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咬着嘴唇垂着
头，使劲地绞着衣角。透过眼角的余光，
我看到了班舒文，她双手抱在胸前站
在厨房门口，她笑得一脸开心花枝乱
颤。我知道，是她。
我不知道她到底跟我有什么仇，
我不知道她这样一次又一次地陷害我，
对她有什么好处。但是我才不会被她
打败。所以我擦了擦眼泪，努力让自
己鼓足所有的勇气。
“是班舒文跟你说的不是吗?”我
无视老妈眼中的愤怒，也没有看班舒文
的表情，“你难道要相信她说的话吗？”
然后我听见了班舒文的声音：“杜
一—你是不是想死？”
我想，我和班舒文的矛盾大概已
经到最激化的程度了，那天中午，她
冲上来要打我，被我妈拉开了。
“班舒文！你只是一个客人！”我
听见老妈的声音，她依然护着我。我
终于松了一口气。但是我没想到晚上
回家之后老妈把我叫到厨房，就狠狠
地揪住了我的耳朵：“跟班舒文说话你
注意点儿。你奶奶疼她，她要是受了
委屈看你怎么跟你奶奶交代。”
“关我什么事啊！”我本来就不好
的心情被妈妈这么一说，顿时更加生
气了，“我的事她说什么说啊。”
“我有说那些是她说的吗?”妈妈
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自己的手机没
带，那个叫做楼澍雨的家伙打电话我
接到了，你以为你在外面那点破事我
不知道？要不是班舒文我……”
“反正我就是讨厌她。”听到班舒
文的名字，我一阵不自在，我没有继
续听老妈的碎碎念，飞速转身往自己
房间逃跑。但是我没有想到我刚走出
厨房，就看到了站在拐角处的班舒文。
她穿着小吊带的睡裙，手背在身后，
抬头看着对面的墙壁发呆。我低着头，
快速从她身边过去。
“其实，我很羡慕你的。”擦肩而
过的时候，她的声音突然飘过来，“有
疼自己的爸妈，有完成理想的能力。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没有说话，飞速
逃跑。 “风信子街的多拿咖啡厅，快来！”
第二天刚刚放学，我就收到了班
舒文发给我的短信。我不想理她，但
是最终还是被她的后一条短信打动了。
后面一条短息说：“我约了一个编辑，
如果想要让你们文学社的小说出版，
就过来！”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我叫了楼
澎雨，我拿了我们文学社的全部作品
的打印版，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开
始信任她了，也许是这样的一句话，让我
理智全失。
楼澎雨用自行车载我。但是当我
们到达目的地的时候，看到的却只有
班舒文一个人，她站在咖啡厅外面，
不断地看着手机，见我们来了，脸上
立即绽放出笑容。然后开始拨电话。
“编编！您就出来吧！您看我把我
表妹都找来了，你不出来见见多不好
啊！编编！”她开的是免提，所以手
机那端的声音毫无保留地进入了我的
耳朵，我看到楼澍雨的脸色变了。
“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真的很
忙。
“但、但是我妹妹！”班舒文着急
地说。
“抱歉，请回吧。”对方说完，啪
的一声挂了电话。
“这……这是哪一出？”楼澎雨
尴尬极了，“我走了，你们慢慢玩。”
然后，他显然生气了，并没有等我，
而一个人拿着文学社的资料，骑着自行
车就走了。
我的眼泪几乎落下来。当班舒文
试图过来拉我手的时候，我狠狠地推
说了她一把：“滚！你滚！”我说，“我
不想再看见你了！你个骗子！”
“杜一一，你疯了！”我听见班舒
文尖叫着，摔倒在地。
我没有回头，落荒而逃。
班舒文没有回来，即使墙上的时
钟已经指向了晚上八点。妈妈把菜在
桌子上摆好了，就连一直工作忙的爸
爸也回来了。最终，在妈妈的催促下，
我还是给她发去了一条短信。
“我正在吃，不用等我了。
看到这条回复，全家的脸色都变
了，包括一直不苟言笑的爸爸。
“班舒文在干什么？”爸爸问。
“我哪里知道。”我说话的语气明
显不好。
“杜一一你那语气你注意点儿。”
爸爸本来吃了一口菜，现在筷子都放
了下来，“班舒文的爸妈都走得早，你
别总欺负她。”
“谁欺负她了！”我忍不住回嘴，
但是最终还是被妈妈在背后扯了扯衣
角。终于，我下面说的话还是在爸爸
可怕的眼神中憋了回去。于是，原本
这个应该很开心的全家团圆饭，却吃
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我想，她真的是一个灾星，她真 的不该来我家。
班舒文回来的时候一身酒味，
走路歪歪扭扭，说话含含糊糊，她喝醉了。
我不知道老爸是怎么想的，他让我过
去扶班舒文，我当然只是扭扭捏捏极
不情愿过去稍微碰了碰她，然后班舒
文一个趔趄，“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啪！”爸爸显然愤怒了，一巴掌
扇了过来。
很疼，非常疼。我不记得爸爸已
经多久没有打过我了，我只是知道，
只要班舒文在场，不管是在爸爸面前
还是在奶奶面前，我是没有任何发言
权的。
我站在原地，开始哭。我想
一定是她故意的。直到班舒文过来
她二话不说。
“啪！”
我的爸爸挨了一记耳光。
全家都愣住了。
“谁…….谁叫你……欺负、欺负
我妹妹的。”班舒文醉醺醺、吞吞吐
吐，“你、你欺负我妹妹，我、我就要
打你……”最后那个音弱下去，然后，
她朝着我倒过来。
她睡着了。只留下尴尬的爸爸，
错愕的妈妈和我。 我被爸爸勒令照顾喝醉的班舒文。
虽然我对她一直不爽，但是她刚刚甩
给我老爸的那个巴掌实在是让我不知
道说什么好。不可否认，她的那句“你
欺负我妹妹，我就要打你”让我心里
有些触动。
我看着躺在床上的她，看着她睫
毛微微颤抖，上面似乎有泪。我看着
她拿手遮住自己的眼睛，趴在床上开
始哭。
然后，她停了下来。
“喂……小一，你想当作家吗?”
她突然问我，声音柔和。
我愣了一下，此时，她的眼神迷离，
我一点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想吧。”
我说。
“别‘吧’啊，”她说，“要说，‘很
想！’感叹号，知道不?”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呆呆地
看着她。
“其实我也想出书。”她说着，突
然哭了起来，浓重的酒的气味就这样
包围了我。
“小一，你一定要实现梦想。”她
说，贴着我的耳朵喃喃，我头一次发现，
她的声音其实还是很好听的。
我突然发现，其实，我一点也不
了解班舒文，我只知道她从小成绩就
不好，我只知道奶奶和爸爸都很喜欢
她，我只是……面对她，有太多的不
服气罢了。
这天，我知道了很多，我知道了
她的父母之所以会出车祸，只不过是
因为那个时候年幼的她要父母去帮她
咨询各种培训班的事情，他们就是在
去咨询的路上出的车祸。她说其实那
个时候自己只不过是好奇，并不是真
的喜欢那些写写画画的东西。班舒文
说，如果不是自己，他们就不会死，
班舒文说，而且他们的死甚至不是因
为她的梦想，只不过是一些连梦想都
不如的东西。她说，所以她很讨厌那
些把“梦想”挂在嘴边的小孩。
“也讨厌你。”她说。
所以看到奶奶省吃俭用给我买了
水彩，看到奶奶为了我那并不是那么
认真的所谓“梦想”而去买那么昂贵
的水彩颜料的时候就忍不住想要打我。
所以才把水彩颜料挤了我一身，让奶
奶不再发傻。所以，她觉得自己念书
肯定念不出来，就退了学。
“我不想让他们再做无谓的付出
了，所以为了逃离奶奶，我甚至跑到
你们这儿来。”她说，“话说这以后你
不是也不再画画了不是？”她哈哈笑 起来，仿佛很开心。
她说父母死后，也许是为了不让
天国的爸爸妈妈失望，所以她开始写
东西，她想要出书，以此来报答他们
的付出，可是，她做不到。
“可是……”她低低地笑了，“我
看了你电脑里的东西，我发现你写的
东西真的很好，所以那天那个叫楼什
么的小子打电话来的时候，当你老妈
生气的时候我就跟她说了你们文学社
的事情……虽然我好像把事情都办糟
了……但是我觉得，也许你能够帮我
实现这个理想。”
“其实，你并不喜欢写东西吧？”
我问她，“只不过是不想辜负了已故的
爸爸妈妈，才这么做的吧？”
于是她笑起来。
“你真聪明……”
班舒文走了。
明明我早上起床去上学的时候她
还死猪一样睡在我的床上，但是等我
中午回来吃饭的时候，妈妈就告诉我
班舒文走了：“班舒文说，她找到工作
了，所以她要自己搬出去住了。”
我没说话，使劲扒着饭。我知道，
她又骗人了。
“总算是走了。”妈妈好似松了一
口气，“再住下去我们家也耗不起了，
这妹子的性格太奇怪了。”
要是平时，我肯定也会跟妈妈一
样松一口气，但是现在，我却突然有
些难过。
我没想到，我晚上上QQ的时候，
会接到一条自称是来自“XX出版社”
的编辑的验证信息。当我无比兴奋激
动同时也惴惴不安地点开了那个QQ
的时候，编辑朝我发过来一个笑脸：“你
就是班舒文的妹妹吧？”
编辑说，她就是昨天在电话里说
我的那个人，她说为昨天的行为感到
抱歉，因为之前被班舒文纠缠了实在
太长时间了，她说班舒文写的东西完
全找不着调，明明自己已经告诉她，
她写的东西无法出版，但是她却一直
纠缠自己。那天更是说要她帮她出版
自己妹妹的书。她说她没想到昨天班
舒文居然找到了她的住处，她在她的
房子外面等了半晚上，最后，她实在
看不下去了，才把她叫进了家门。
“我们一起吃了饭，我劝了她很多，
不过她还是喝醉了。”编辑说，“她不断
跟我推荐你，我后来看了下你写的文
字，还不错。”编辑说，“其实她都是为
了你，她自己其实还没有为了你这样拼
命，你有个这样的好姐姐，一定要珍惜。”
编辑说，“你以后写了小说就发给我吧，
我会帮你看，给你意见的。”
终于，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想起了昨天晚上班舒文在喝醉的情
况下跟我说的所有，她对自己父母的
愧疚，她对那些所谓梦想的执念，以
及关于她的梦想……
最终，我拨通了班舒文的电话。
“班舒文！其实，大家都喜欢你
的。”我说。
班舒文先是一愣，随即笑起来：“哎
哟我的小一一，你在胡说什么呀？”
“反正……我觉得我好像……还蛮
喜欢的。”
“噗!”班舒文笑起来，“你别这样，
我可受不起，等我什么时候真的找到
了自己所想要的东西的时候，你再来
喜欢我吧。”
“你个骗子……”握着手机的我，
真的哭了起来，“我肯定会出书的。”
是的，虽然她看上去很不让人放
心，虽然她的成绩很糟糕，虽然她找
工作很不靠谱，虽然她总是做一些很
离谱的事情，虽然她也十分爱吹牛，
她有梦想，她也努力，但是她很傻很
笨很天真，可是她是我的姐姐，我亲
爱的班舒文。
杜一一
